安華錦本就不愛進宮,每次進宮一趟,都讓她不輕松。哪怕不面對皇帝,只待在皇后的鳳棲宮也是一樣。這一日,她進宮見了皇后之后,發現尤甚往日。
她聽了皇后與她提了顧墨蘭忽然訂下婚約之事,又提了陛下早先對顧墨蘭的打算,還提了楚硯那日在御書房與陛下因為她杠了起來,之后牽扯出當年陛下給二皇子訂了顧墨蘭,而他在陛下面前說娶顧墨蘭,顧家幾日前,突然毫無預兆地給顧墨蘭訂下了義勇伯府的婚事兒,還有她如今和顧輕衍的婚約到底如何打算,以及,陛下看起來不會輕易打消念頭善罷甘休等等。
也就是說,無論是她,還是顧墨蘭,大體總得讓陛下滿足一個,也許才能讓陛下安心不再鬧騰,陛下如今最中意的是她嫁給楚硯。
陛下畢竟是皇帝,一言九鼎,若真有什么動作,沒了顧忌,最是個大麻煩。
往日,皇后與安華錦談的不深,安華錦覺得姑姑雖親近,但畢竟是皇后,而楚硯又是她親生的,做不到什么話都與皇后說,一般是少說真話,多有應付。
但如今皇后與她深談,她不好再應付了。
她沒想到這十多日,發生了這么多事兒,顧輕衍十多日沒見她了,也沒與她說過一句半句,她整日窩在府里看書,兩耳不聞窗外事,所以,皇后若是不說,她還真什么也不知道,包括顧墨蘭幾日前已訂下婚約之事。
她每日只聽孫伯在她面前叨叨兩句顧輕衍,說他是真的很忙的不可開交。
她靜靜坐著想了一會兒,斟酌再三,還是抬起頭,對著皇后,認真地說了句實話,“姑姑,我不管七表兄娶誰,就算我不嫁顧輕衍,也……”
她正說著,外面有人稟告,“皇后娘娘,七殿下來了。”
皇后一愣。
那日皇帝走后,皇后琢磨了一日,打算先跟兒子談談,偏偏楚硯知道她要說什么,不知是懶得煩心也好,還是事情太多太忙也罷,總之,人沒來,只傳了個話。這幾日連請安都沒來,她便喊了安華錦過來問問,沒想到,他今日倒來了。
她不太確定,是不是楚硯知道安華錦進宮了,特意過來的。
安華錦聽到腳步聲,只能暫且打住了話。
沒想到,她雖然打住了話,但楚硯大概是聽見了,進屋時,臉色十分地難看,給皇后請安后,盯著安華錦,一雙眼睛黑沉沉,“你不嫁顧輕衍?那你想嫁誰?”
安華錦:“……”
他這話的言外之意就是,她一定要嫁給顧輕衍嗎?除了她,沒人可嫁了?
噢,她想起來了,他那日說她留顧輕衍在安家老宅留宿,罵她沒規矩禮數。
她心中沒好氣,語氣也就沖了,“你管呢。”
楚硯聲音冷厲,“誰也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安華錦看著他眼中厲色,仿佛看見了顧輕衍那日冰涼厲色的眼神,她一下子整個人都不好了,猛地扭頭抱住皇后胳膊,告狀,“姑姑,您看,七表兄這副樣子,是不是誰見了他都會躲的遠遠的?黑著臉冷聲冷氣,跟誰欠了他幾十萬兩銀子一樣?”
皇后:“……”
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她還是不太明白二人怎么兩句話就杠起來了,但她自然傾向于向著乖乖軟軟抱著她胳膊的侄女,嗔怪地看著楚硯,“你對小安兒說話,就不能溫和些?做人兄長,就要有個兄長的樣子。”
“是一表三千里的表兄。”楚硯臉色冷漠,“您現在就問問她,她可認我這個親表兄?否則我說的話,她怎么不當回事兒?”
安華錦:“……”
他……這是反告狀?
皇后一噎,轉頭看著安華錦,“他說了什么?你沒聽?可是有理的話?”
他說她與顧輕衍雖有婚約,但還未大婚,她留他這般留宿,不合禮數。又說她胡鬧,既然不想嫁給顧輕衍,又不要教養嬤嬤,難道只想與他暗中廝混,還說她是女兒家,毀了名聲,吃虧的是她……
就算她再混賬,也不能昧著良心說楚硯這話說的沒道理。
但她除了在顧輕衍面前破例外,在旁人面前,就不是個被人噎住的吃虧性子,哪怕沒理也要攪三分,于是,她不高興地說,“就算說的是有理的話,但你一副面皮冷硬,話語凍死人的態度,誰樂意聽你說什么?”
楚硯:“……”
他一時被氣笑,“這么說,還是我的錯了?”
“就是你的錯。”安華錦給他下了定論,拽著皇后的胳膊搖晃,“姑姑,就是他的錯。”
楚硯:“……”
她這個混賬性子,竟然還會撒嬌?
“好好好,就是他的錯,是他的錯沒錯。”皇后拍拍安華錦的手,見楚硯氣笑,她也笑了,瞪著楚硯指責,“硯兒,對待別人冷眉冷眼也就罷了,小安兒是你親表妹,普天之下,你還有幾個親表妹?就這一個。你以后不準對她態度不好了。”
楚硯梗住。
這是態度不好的問題?明明是她不愛惜自己只會胡鬧的原則問題,母后什么也不知道。可是他能告訴他母后此事嗎?自然不能,顧輕衍留宿的事兒,他不說,沒人知道。
他氣的撇開頭。
安華錦心中得意,怕再說下去,楚硯真氣的給她抖落到姑姑面前,她趁機站起身,“姑姑,我回去了,您不必太操心,車到山前必有路。”
皇后拉著她手,“留下來用了午膳再回去吧。”
“不了,我怕陛下一會兒來堵我。”安華錦很實在地說。
皇后沒了話,這事兒也不是沒可能,就連她現在也不樂意見陛下,于是放開人,嘆氣,“去吧。”
安華錦抬腳出了鳳棲宮。
楚硯坐著想了一會兒,還是覺得有必要教訓她一二,便也告辭,跟了出去。
皇后無言地看著楚硯背影,想著他還真是沖著小安兒來的,她對賀嬤嬤說,“哎,本宮能看得懂小安兒,也看不懂硯兒了。”
賀嬤嬤小聲說,“咱們七殿下將來是要繼承大位的,心思如何想,若是能叫人輕易看出來,那可不行,還是這樣好。您看不出來,奴婢也看不出來,陛下自然也看不出來。”
皇后笑,“就你會給本宮解心寬,真是說到本宮的心里去了。”
“只是陛下那里,若是再來找您,您怕是又得苦于周旋了。”賀嬤嬤擔憂。
“沒事。”皇后收起笑,“如今這情形,總不會比當年我嫁進來那些年更難了。彼時,因劫糧案,陛下對安家懷疑,本宮都在這后宮立穩了腳跟,如今了解了陛下的心思,哪能還應對不了他?”
賀嬤嬤點點頭,想想也是,放心下來。
安華錦出了鳳棲宮后,就如狼在后面追,腳步走的很快,轉眼就出了皇宮。
楚硯不過落后了那么一小會兒,生沒追上她,直到追出皇宮,才在宮外追上了要翻身上馬的她。
楚硯上前,板著臉拽著他馬韁繩,“怎么走的這么快?追你還挺費勁。”
安華錦沒想躲楚硯,她想躲的人是陛下,生怕晚一步,陛下身邊的小太監就來半路劫她將她請去南書房了。一口氣出了皇宮后,她才徹底渾身輕松了。
她將放在腳蹬上的腳落下來,扭頭看著楚硯,以十分欠揍的嘴臉似笑非笑地瞅著她,“七表兄,你追我做什么?還沒被我氣夠?上趕著再找一肚子氣?”
楚硯氣的用力晃了晃馬韁繩,震的安華錦手發麻,臉色冷漠地壓低聲音說,“我追你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你可知道,當年父皇,在一眾兄弟之間,他不占長,也不占嫡,為何皇位最終是他的?”
“心思深,手段狠?”安華錦多少知道些,沒有哪個帝王不心思深狠的,不狠坐不上這個位置。
楚硯憋著氣說,“當年,闔宮上下,一半先帝后妃都幫他,滿朝文武,多半大臣也都幫他。不說別人,只說你熟悉的誠太妃,他拿親兒子的命幫他。父皇就是有這個本事。他想做到的事情,這么多年,自有自己的一套法子。他認準的事情,目前還沒有做不成的。”
安華錦懂了,揚眉,“所以?”
“所以,你別小看我父皇。”楚硯松開馬韁繩,“別以為,你早先故意拖延安顧聯姻,他看不出來。別以為你如今與顧輕衍看似近實則遠,他也看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