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不定的油燈之下，漢斯把今天遇見的罕見病例記在本子上。
“放血療法一點效果都沒有……可能要試著用一用草藥了。”筆尖輕輕在紙張上敲擊著，留下了黑色的墨痕。
漢斯沉思片刻，從書架上抽出了一本草藥書。
剛剛翻開有些厚重的書本，一張紙條就從書頁的夾縫中掉了下來。
紙條上的筆跡娟秀，字里行間純情得感覺都要飄出粉紅色的泡泡。若不是漢斯已經見得多了，不然難免要感慨兩句。
“什么時候漏了這張字條了？太久了，都有點想不起來了。”漢斯咧了咧嘴角，將字條收進了桌子下的抽屜里，開始在草藥書中不斷翻找著藥方。
草藥書的年份有些古老，不過在這個已經停滯了幾百年的時代里，十年的草藥書跟兩百年的草藥書并沒有什么本質上的區別，反正都是一樣的方子，連草藥的畫像都是一個樣的。
翻找了半天，還是沒有找到能夠完美對癥的草藥方。不過漢斯也不生氣，反正也已經習慣了，治得好是自己的本分，治不好是自己的運氣。
墻上的掛鐘叮了兩聲，漢斯看了一眼，現在已經快十一點了。
“難得有一天忙到這個點，前幾天那位差人給我送了點酒，我還沒試過呢。不知道貴族家的酒，又是個什么味道？”
腦子里又竄出了一些諸如“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之類的奇怪想法，漢斯趕緊搖搖頭把這些古怪的思緒都壓下去。自己歲數也不算小了，還整天七想八想的，家里人又發函過來要求再婚……
一邊克制不住自己地瞎想，漢斯推開了房門。
門外一片黑洞洞的，只有窗外透出來的這些許微光還能讓漢斯覺得，自己還身處于人世之中。
在一片漆黑的房間里摸索著，漢斯將手探向了平日里油燈所放的地方。
手掌輕輕搭下，放在了空蕩蕩的桌面上。
“誒？我都多久沒挪過這個燈了？是誰惡作劇了嗎？還是家里進賊了。”
漢斯轉過身，向著客廳的四處望去。
借著房間里油燈的光芒，漢斯看見了一個坐在椅子上的身影。
身影正對著漢斯，但漢斯完全沒法看清他臉部的輪廓。不過漢斯可以肯定，面前這個人一定是個自己的熟人。
因為這道身影他已經見過無數遍了。漢斯對著椅子上的人影喊道：“多賓？你什么時候來的我家，怎么不跟我說一句？”
身影沒有回應，只有漢斯的聲音回蕩在空蕩蕩的屋內。
漢斯皺了皺眉，小心翼翼地湊了上去，把手指搭在了多賓的脖頸上。
冰冷的觸感讓漢斯心頭一跳。而指尖觸及的頸動脈，現在就像被凍住了一樣，漢斯感覺自己在撫摸著一個冰塊。
巨大的恐懼從心中爆發開來，漢斯幾乎連滾帶爬地向著自己的房間沖去——那里是整個家中唯一還亮著燈的地方了。在慌亂中，腳尖不慎絆倒了椅子腳，漢斯連同著多賓的尸體一起糾纏著倒在了地上。
掙扎著從地上快速爬起，漢斯終于沖到了自己房間前。
一個挺拔的身影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悠閑地看著自己記錄病例的本子。
素色的大衣盡管其貌不揚，但材質之優秀讓見多識廣的漢斯醫生都有些吃不準，棱角分明的面龐上帶著一點不太顯眼的胡渣，發型整潔而干凈利落。
“這個病例，用不著那么大費干戈的，草藥方對這種病是不怎么管用的，需要用其他的方法來治療。”男人慢悠悠地說道，目光并沒有離開手中的筆記本。
男人溫柔的語氣竟然在一時之間沖散了漢斯的恐懼感。漢斯用顫抖的音調反問道：“那你……想用什么方法來治療？”
“那要看你覺得這算是什么病了。如果有一種病，全天下的醫生都不愿意治，你卻堅持治療了三四年，你覺得這算是個什么病？”男人打開了抽屜，拿出了漢斯剛剛收進去的那張紙條。
漢斯此時反倒鎮定了下來，他不為所動地回應：“既然我愿意收治這個病人，就說明我覺得她還是有救的。還有，我并不清楚你在說些什么。如果沒有事的話，能請你離開嗎？”
“她？她是誰？”男人把紙條翻來覆去地看，似乎對這段文字頗為欣賞。
漢斯沒話講了，畢竟是自己的回答出了紕漏。他感覺自己內心的恐懼之火在重新燃起，似要把自己完全吞噬入這個深淵之中。
男人終于抬起了自己的眼睛，與漢斯對視著。碧藍的瞳孔中透出的深邃讓漢斯遍體生寒。
“放心，我不會對你怎么樣的，畢竟連我自己都覺得你是在做好事。做好事的孩子就應該得到鼓勵。”男人笑了笑，和風般的笑容又讓漢斯感覺好受了一些，就好像——自己想要把所有知道的事情告訴面前這個男人一樣。
男人一眼就看出了漢斯心中所想：“不用了，反正你知道的，我全都知道。接下來，我們只要在這里好好談心，等著我們的客人登門拜訪就可以了。”
在男人的指引下，漢斯顫顫巍巍地坐在了一把木椅上，雙手乖巧地放在了膝蓋上。若非漢斯一直跟糠篩似的抖個不停，否則這幅場景簡直就像極了學生在向導師請教問題。
“在此之前，不先自我介紹一下嗎？”男人舒舒服服地靠在漢斯的椅子上，“我叫杰弗里斯。你呢，漢斯醫生？”
心里腹誹了一句，漢斯穩住了自己打戰的牙關：“漢斯。”
杰弗里斯點點頭：“很好，這樣我們就是朋友了。以后要是得了什么病，我第一個一定會想到你的。”
誰要你來看病啊，大哥趕緊滾回去吧……
時間就這樣在杰弗里斯東一句西一句的嘮嗑之中流逝，漢斯甚至聽到了客廳中傳來了好幾個人的腳步聲——明明自家的門鎖得好好的。
叮叮——
墻上的掛鐘好死不死地響了起來。
遠處隱隱有尖嘯聲傳來，這股聲音讓漢斯感到極度的不舒服。
“終于來了。拖了這么久，你猜我們今晚的客人在這段時間里去干了些什么呢？”杰弗里斯理了理自己價值不菲的大衣，向著窗外眺望而去。
“看來他去找幫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