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島泉趕到醫院的門口時,還提前了五分鐘。醫院門口除了站著一個穿紅色風衣的女性外,沒有其他人。這位紅色風衣從沒有被口罩遮擋的臉的上半部就看得出來有點兒年紀,是位阿姨。她顯然不是那位護士。
卓島泉把助動車停在一棵樹下,走到醫院外的墻邊靠著給護士發了條“我到醫院門口了”的消息,然后翻看“江城愛心互助”群里的新信息。不過卓島泉也就是翻著看看,他不打算再接單了。他從早上7點起床到現在忙了十幾個小時,打算把這個護士送到家就回宿舍好好睡一覺。
“這是誰的助動車?”卓島泉聽到一個清脆的聲音,抬起頭一看,一個打扮入時的女孩正站在他的助動車旁邊四處張望。
卓島泉跑過去說:“這是我的車,你就是那個護士?”
女孩點點頭,眼睛卻盯著卓島泉的手臂。
卓島泉沒有注意到女孩的目光,自己暗自低頭笑。在他的印象中,護士都是穿著白色或者粉色的護士裝、頭上戴著護士帽。可是眼前的這個女孩除了一雙球鞋顯得普普通通外,儼然就是一位摩登女郎。
誰說摩登女郎就不能是護士?護士都已經下班了還穿著護士裝出來做什么?卓島泉繼續笑。
“嗯。你就是大力水手對吧?”護士問,“你……你笑什么?”
“沒笑什么。”卓島泉趕緊收斂了笑容說:“我就是送你回家的快遞員。”卓島泉抬頭望著護士的臉。就著醫院門口的燈光,卓島泉看到護士的口罩上面露出來的一雙眼睛。眼睛大大的,是個雙眼皮兒。看起來頗有些熒光流動、眉目傳情。
“大力水手,實在是太謝謝你了。江城這個時候既沒有出租車又沒有網約車,要是沒有車我就回不去了,真是急死了。謝謝你送我回宿舍,好心人!”
卓島泉笑笑說:“還好我騎的是助動車,現在不禁止快遞員的助動車上路。那現在我們就走吧。”卓島泉扶好助動車,等護士坐上去。
這個時候卓島泉聽到后面有人跟他打招呼:“快遞小哥你好!”
卓島泉回頭一看,正是那位穿著紅色風衣的阿姨:“阿姨,您好!有什么事嗎?”
“你是不是可以騎車送人?”紅色風衣問,“我丈夫住院了,我要回家拿東西。不知道你方不方便送我回趟家?”
這位穿紅色風衣的阿姨就是駱嘉珊的母親陸杜喬。
卓島泉看了護士一眼說:“我先把她送回家再來接您好不好?您家住哪里啊?”
“我家不遠,離醫院也就五、六公里。”陸杜喬生怕距離遠了這個快遞員不想送,緊接著說,“你看需要多少錢?”
“阿姨,不收錢,這是公益活動,免費的。要么我留下您的電話吧,等一下方便我們聯系。”
陸杜喬把自己的電話報給卓島泉,卓島泉撥打了一下,陸杜喬的手機響了。
卓島泉把手機往兜里一揣,笑著對陸杜喬說:“那我先走了,您等著我啊。送她往返大概十幾分鐘。”
等護士在助動車的后座坐好后,卓島泉就發動了助動車。他現在騎著助動車遠遠沒有像他送快遞送外賣時那樣橫沖直撞。雖然助動車的速度并不慢,但是加速、剎車都特別平穩。
卓島泉一邊騎車一邊在想網上看到的段子。說所有人戴上口罩之后,突然間就涌現出了很多清純靚麗的妹子。誰也不知道口罩的里面會不會藏著一張異常猙獰的臉。
想到這個段子,卓島泉又邪惡地想到,后面坐著的這個看起來長得清純可人的摩登女郎會不會把口罩揭開就會露出一張猙獰的臉呢?
不會不會。卓島泉過了一會兒又很肯定地否決了自己。一個護士,怎么可能長一張猙獰的臉呢?她如果長得很嚇人,那些病人沒被病痛折磨死,也要被護士嚇死了。想到這里,卓島泉“撲哧”笑了一下,頓時覺得自己好低級趣味、好無聊。
這時,卓島泉聽到身后傳來奇怪的聲音。之前他在想事情沒有留意到,現在仔細聽了一下,這是護士在吸鼻子的聲音。
在這種特殊時期,一個在高危環境中工作了十幾個小時的護士現在吸鼻子,可是一件十分敏感的事情。雖然護士工作的時候穿著防護服,但誰知道她下班脫了防護服之后穿過病區、穿過病人、穿過家屬的過程中有沒有感染的風險。卓島泉僅有的一只手要扶著助動車的龍頭,沒有辦法整理口罩。心中十分不安。
猶豫了好久,卓島泉終于下定了決心問:“你怎么了?是不是感冒了?”
護士聽到快遞員的問話,忙說:“不是。不是。”
卓島泉又問:“是不是我騎車太快了?風吹得太冷?我工具箱里有一件雨衣,你把我的雨衣披上吧,這樣可以擋一擋風。”
護士沒出聲,吸鼻子的聲音變得更大更頻繁了。
卓島泉見護士不說話,就放慢了車速,靠邊停下來了。等他回頭看到站在地上的護士的時候,卓島泉愣了半天才開口:“護士小姐姐,你怎么哭了?”原來她吸鼻子不是感冒了,是在哭。
一聽卓島泉的問話,護士“哇”的就放聲哭出來了。在這個后半夜里,這哭聲顯得尤其大。
卓島泉看看還好左右無人,但又沒有處理這種事情的經驗,站在那里手足無措。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也無從安慰。過了好久卓島泉才想起來停車是為了拿東西的。
他打開工具箱把一件透明雨衣拿出來伸向護士:“這個給你穿。這雨衣……是新買的。我沒有穿過,沒有氣味……你……你是怎么了?”
護士沒有說話,但是慢慢伸出了手。
卓島泉干脆幫她把雨衣展開,準備往護士身上套,可又怕這樣做不太好,只拎著雨衣的一角。護士把雙手伸出來,往雨衣里鉆。卓島泉站得離護士遠遠地伸手幫她把雨衣的下擺拉好。
再次啟動車之后,卓島泉扭頭問:“護士小姐姐是累到了吧?你們的工作確實是太辛苦了。”
卓島泉猜想可能是因為這個護士平時嬌滴滴的,結果沒想到現在工作這么辛苦,身心兩方面都受不了,所以委屈得哭了。
護士猛的吸了一下鼻子說:“不是累。累還是有些累的,但是我哭不是因為這個。我晚上10點就發了找輛車送我回宿舍的消息,一直都沒有人回應。我以為今天晚上我回不去了。我們休息的時間很短,就是從1點到明天早上7點半,還包括路上的時間,上廁所、洗澡和吃飯的時間。如果我回不去的話,我就得在醫院里面在椅子上坐一晚上,明天又要忙十幾個小時。”
卓島泉本來覺得自己一天忙十幾個小時已經很辛苦了。但是和這個護士比,自己的辛苦也算不了什么。因為自己想休息的時候大不了可以停止接單,隨時回宿舍去睡一覺。但護士卻不行。聽說這些醫護人員怕浪費防護服,上班之后就不吃不喝不上廁所。簡直是非人的工作條件啊!
護士接著說:“還好有你這樣一個好心人愿意送我回家,所以我覺得特別的感動。我這人挺愛哭的,真是不好意思。”
因為一個快遞員可以騎助動車送自己回家,這個護士就感動得哭一場。那這個護士怎么就不為自己而感動呢?
這個摩登女郎,哪里是什么護士?簡直是戰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