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安城的路上,許志良一次次委婉地詢問劉觀瀾到底出了什么事,誰知這小子就是不肯說。
沒辦法,到安城的時候,許志良在附近的一家飯店借了紙筆,把自己的電話留給了他。
“有事就打我電話,跟我別客氣!記住了嗎?”許志良看著劉觀瀾認真地說道。
劉觀瀾用力地點了點頭,強笑道:“放心吧,需要你的時候,我不會客氣的!”
“好!回你家的客車票,華強已經買好了!這次你有事,我就不留你了。下次,等你的事情都處理好了,再一起吃飯。”
說完,許志良微微后仰,笑著問道:“你小子現在能喝點兒了吧?”
劉觀瀾用力地點了點頭。
“回吧!”許志良說道。
劉觀瀾接過華強手里的客車票,轉身走了。
進站前,他轉身回望,發現許志良還站在那里。見他轉身,還朝他擺了擺手。
劉觀瀾雙眼一紅,也用力地朝許志良揮了揮手,然后轉身走進了客運站。
“這小子,和高中那會兒一樣倔!”許志良無奈地搖了搖頭。
華強站在許志良的身邊說道:“要不要我找人查查?”
許志良搖了搖頭,說道:“觀瀾是那種傲在骨子里的人,自尊心太強。所以只要他不和我說,我就什么都不會做。”
“但只要他還能扛下去,他就一定什么都不會和我說的。”
許志良嘆了一聲,拍了拍華強的肩膀,說道:“走吧,我媽燉了大鵝,跟我一起回去。”
華強咧嘴笑道:“那敢情好,好久沒嘗過咱媽的手藝了!”
說到這個,許志良突然想起來了什么,對華強說道:“你還是常回去看看華叔,他一個人,日子過得挺糟糕的。”
“無論如何,那畢竟是你爸!”
華強開車門的手一頓,站在那里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知道了。
許志良在心里嘆了口氣,知道這種事情他也不好說太多。他又想到了華強在紅玫瑰里的那個女人...
上車之后,許志良繼續說道:“你在紅玫瑰里那個女人...叫娟子的。如果你不愿意去,就讓她去!女人做起事情來,也比你個老爺們細心。”
“而且你現在也有錢了,把他從紅玫瑰接出來吧。你不是要買房子么,抓緊辦!以后紅玫瑰你少去!”
華強仍舊是恩了一聲。
許志良心中暗嘆一聲,知道自己只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
等紅燈的時候,華強突然開口,他說:“良哥,小時候咱兩家住的不遠,我家是個啥情況你也知道。”
“我媽伺候了他一輩子,任勞任怨任打任罵,我知道她都是為了我。不然憑我媽的條件,她早就可以跟他離婚再嫁。”
“我到今天都記得,她最后肝癌住院沒錢治,遭夠了罪,明明疼的滿頭都是黃豆大的汗珠子,卻還拉著我的手跟我說她不疼。”
華強從兜里掏出一支煙,給自己點上。
綠燈的時候,他踩了一腳油門。
“三十三,我媽就沒了。”華強用力抽了一口煙。
“我知道,因為沒錢治被從醫院里趕回家的時候,她就已經在等死了。”
“只是我還小,她舍不得死!”
華強眼睛通紅,看了許志良一眼,竟然笑著說道:“你見過我媽的,那是個大美人。”
許志良沉默地點了點頭。
“可就是這么個女人,卻被肝癌折磨的連眼珠子都變成了黃色!去世的時候,體重不到六十斤!”
“可他呢?還是只知道抽煙,喝大酒,耍錢!就連我媽最后的日子,他都不能盡到一個男人的本分,陪在她身邊。”
華強說不下去了。
他用力地摸了一把眼睛,說道:“這煙,真他媽辣!”
“良哥,你說我怎么原諒他?我媽伺候他一輩子還不夠,現在還要讓娟子去伺候他?”
“憑什么?”
一句憑什么,問的許志良啞口無言。
他知道,今天這番對話之后,他再也不能強求華強為他爸做什么。
他沒那個資格!
到許志良家的時候,華強似乎已經從往事中恢復了過來。笑著給迎出來的良媽一個擁抱,良媽在他的后背上用力地拍了兩下,說道:“這孩子!都跟哪學來的這套!”
華強哈哈一笑,問道:“我叔呢?”
良媽說道:“在屋里看鍋呢,說不放心我燉,今天許老板親自下廚!”
良爸這個老板和許志良這個老板不一樣,是車老板的那個老板,意思就是開車的,或者以前拉黃包車的。
這個梗最開始還是從許志良老姨嘴里說出來的。
華強笑道:“我叔親自下廚,看來我今天真是趕著了!”
良媽說道:“快進屋!外頭怪冷的。”
華強一進屋,就大喊了一聲:“叔!我來了!”
良爸從廚房探出腦袋,見是華強,笑得兩個板牙都露了出來,說道:“快進屋,上炕!我這兒也馬上就好了。”
“我跟你說,今天你可來著了,讓你嘗嘗你叔我的手藝!”
“這大鵝酸菜土豆讓我燉的,嘖嘖嘖!比你姨強多了!”
良媽撇了撇嘴,表示不屑,尋思尋思,自己還忍不住笑出了聲。
許志良喊了聲爸,良爸哎了一聲,說道:“趕緊進屋上炕,有啥話,咱飯桌上說。”
許志良和華強脫鞋上炕,又把外褲脫了放在一邊,只穿著一條棉褲,盤腿坐在炕桌旁邊。
許志良問了問華強最近出貨的情況,又打聽了一下李良作和錢進的合作情況。
華強說道:“李良作托我給你帶了個東西,我給忘在紅玫瑰了,回頭我拿給你。”
許志良笑道:“什么東西?”
華強說道:“好像是根山參。”
許志良挑了挑眉毛,說道:“看來李老板賺了不少啊。回頭找個明白人給看看,多少年份的。”
華強嗯了一聲,說道:“良哥,這么好的買賣,為什么全讓給姓李的?”
許志良從盤子里抓起幾顆油炸花生米,扔到嘴里嚼了兩口咽了下去,然后才說道:“這種造孽的錢,咱們不碰。”
華強表示不懂。
許志良說道:“以后你會明白的。”
華強點了點頭,不再追問。
“菜來嘍!”良爸手里端著一個大菜盤子,吆喝一聲,把菜盤子放在了炕桌正中間。
“稍等一會兒襖,你姨再炒兩個菜。這燉菜慢,你姨怕先炒好了,就放涼了!”
華強說道:“快別讓我姨忙活了,有大鵝燉酸菜,還有這些涼菜熟食,夠了!快讓我姨上桌吃飯吧!”
良爸拿起地上十斤裝的酒桶,給華強倒了一杯,說道:“沒事兒,一會兒就好,咱爺仨先喝。”
“六十度純高粱小燒,能整不?”良爸笑著問道。
華強嗨了一聲,說道:“整就完了!喝多了我就在這兒睡!”
良爸說了聲好,然后又看向許志良,許志良說道:“我自己來,爸!”
良爸搶過他的酒杯,說道:“咱家沒那么些講究,看著你們這些小的都出息了,我這個老的就高興。倒個酒算啥?”
正好端菜進屋的良媽聞言白了良爸一眼,說道:“你就是看有人陪你喝酒你就樂!”
良爸反駁道:“我是啥人都跟著喝的嗎?這不倆孩子好不容易一起回來,我們才喝點,你看看你!”
良媽笑著又白了他一眼,說道:“強子最喜歡吃的大腸,姨拿粉面子洗了好幾遍,肯定干凈,就是還有點臭!”
華強笑道:“聞著臭,吃著香。”
說完,他夾起一塊進嘴里,也不怕燙,嘶嘶哈哈地一邊嚼一邊朝良媽比劃大拇指,嘴里還含糊不清地說道:“嗯嗯...好吃!”
良媽笑道:“還有個菜呢,你們先吃,我馬上就好。”
“真別忙活了姨!”華強說道。
“哎呀,快,你們爺仨先喝。”
良爸盤腿坐在炕上,舉起酒杯說道:“來,整一口!”
許志良說道:“爸,我還一口菜沒吃呢。”
華強笑道:“剛不是吃了花生米了么!”
許志良瞪了他一眼,舉起酒杯,三人碰了一下后,他只抿了一口。
華強和良爸的口比他大,一起笑嘻嘻地看著他。
許志良無奈,只好端起來又抿了一口,良爸二人這才放過他。
也只有在許志良家里,華強和他才沒有上下之分。
等良媽把最后一道菜做好后,四個人圍坐在炕桌邊上,有說有笑。
席間許志良又簡單講了一下自己的臺島之行,重點講了臺北的一些景色和小吃,關于薛婉,他都是用朋友代過。
至于良媽問他到底去臺島做什么,許志良一直也沒說,只是含糊地說去幫朋友忙。
當天爺仨喝了不少酒,許志良只記得華強非得要走,最后到底走沒走他不知道,反正等他醒來的時候,外面天已經黑了。
他感覺喉嚨和火燒的一樣,但好在良爸的純糧食酒不上頭,他這會兒頭腦倒是清明。
他從床上爬起來,走到廚房找水喝。
良媽正在往爐子里填煤,見他起來了,說道:“讓你少喝點你不聽,非得喝成這個德行!”
許志良嘿嘿笑了笑,從水桶里舀出一碗水,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許志良長出了一口氣,感覺好多了。
此時,距離千禧年,還有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