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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范雎辭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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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雎與蔡澤二人,皆為當代見識多廣之人。

  在宴席上談古論今,很是投機。

  而且二人早年的經歷都是游歷列國,投效天下君王而不得。

  蔡澤談起自己被各國君王趕出宮門的情景時,二人是哈哈大笑。

  范雎說到個人在魏國被魏齊侮辱,差點送命的時候,蔡澤則是感同身受。

  到了最后,范雎趁著酒興,對蔡澤道:“蒙先生開導,范雎感激不盡。先生乃大才,范雎自愧不如,當為我王推薦之。”

  聽罷范雎的話后,蔡澤知道,自己人生的轉折點終于到了。

  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袍,站起身來,恭敬地對范雎行大禮道:“范相如此胸懷,為蔡澤始料不及。先前失禮之處,請相國恕罪。”

  范雎上前扶起蔡澤,言道:

  “先生不必如此,是范雎應該感激你呀!否則,范雎還不知我將大禍臨身也。”

  等蔡澤回到禮賓館后,天色已晚。

  禮賓館的驛官見蔡澤居然安然回來,簡直難以置信。

  這……這沒有被相國范雎砍頭呀!

  忙上前問候道:“先生,安矣?”

  蔡澤見驛官如此,哈哈大笑。

  上前拍了拍這個驛官的肩膀,什么話也沒說,上樓回自己的房間,休息去了。

  而范雎則是在榻上輾轉反側,腦海中不斷想起蔡澤對自己所說的話。

  “夫商君為秦孝公明法令,禁奸本,尊爵必賞,有罪必罰,平權衡,正度量,調輕重,決裂阡陌,以靜生民之業而移其俗,勸民耕農利土,一室無二事,力田稸積,習戰陳之事,是以兵動而地廣,兵休而國富,故秦無敵於天下,立威諸侯,成秦國之業。功已成矣,而遂以車裂。”

  “吳起為楚悼王立法,卑減大臣之威重,罷無能,廢無用,損不急之官,塞私門之請,移楚國之俗,禁游客之民,精耕戰之士,南收楊越,北并陳、蔡,破橫散從,使馳說之士無所開其口,禁朋黨以勵百姓,定楚國之政,兵震天下,威服諸侯。功已成矣,而卒枝解。”

  “大夫文種為越王深謀遠計,免會稽之危,以亡為存,因辱為榮,墾草入邑,辟地殖谷,率四方之士,專上下之力,輔句踐之賢,報夫差之讎,卒擒勁吳。令越成霸。功已彰而信矣,句踐終負而殺之。”

  “楚地方數千里,持戟百萬,白起率數萬之師以與楚戰,一戰舉鄢郢以燒夷陵,再戰南并蜀漢。又越韓、而攻彊趙,北阬馬服,誅屠四十馀萬之眾,盡之于長平之下,流血成川,沸聲若雷,遂入圍邯鄲,使秦有帝業。楚、趙天下之彊國而秦之仇敵也,自是之后,楚、趙皆懾伏不敢攻秦者,白起之勢也。身所服者七十馀城,功已成矣,而遂賜劍死於杜郵。”

  “此四子者,功成不去,禍至於此。此所謂信而不能詘,往而不能返者也。范蠡知之,超然辟世,長為陶朱公。君獨不觀夫博者乎?或欲大投,或欲分功,此皆君之所明知也。”

  “今君相秦,計不下席,謀不出廊廟,坐制諸侯,利施三川,以實宜陽,決羊腸之險,塞太行之道,又斬范、中行之涂,六國不得合從,棧道千里,通於蜀漢,使天下皆畏秦,秦之欲得矣,君之功極矣,此亦秦之分功之時也。如是而不退,則商君、白公、吳起、大夫文種是也。”

  想到此,范雎披衣下床,推開窗戶,看著天上的皎皎明月。

  嘴里喃喃,自言自語道:

  “該走了,真的是該走了。急流勇退,正當其時呀!該回去與老妻團聚了呀!”

  范雎自幼與妻子定為娃娃親,自后,范雎家父母雙亡,家業敗落。

  范雎妻子的家人見此,就想悔婚,但范雎妻子堅持要嫁給范雎。

  二人成親后,有了孩子,范雎就開始周游列國。

  但自從成為魏國中大夫須賈門客后,范雎就再也沒有回去過故里。

  范雎為相后,想把妻子接到咸陽,但范雎的妻子沒有同意。只是來信告訴范雎:此生不求富貴,只愿意守著故里的茅屋,等待范雎回來。

  過了幾天,大朝之日,范雎對嬴稷上奏進言道:

  “王上,今有從燕國而來的名士蔡澤。據臣考察,此人極有才能,對三皇的典故,五帝的業績,乃至自古以來,世俗的變遷,他都了如指掌。秦國今后的大政,完全可以交付于他。”

  秦相范雎的話剛講完,整個秦國朝堂一片嘩然。

  秦相范雎,這是想退位了呀!這是誰也沒有想到的呀!

  就連秦王嬴稷,都感到十分吃驚。

  看著殿下的范雎,嬴稷久久說不出話來。

  過了好大一會,嬴稷才問范雎道:

  “相國,你剛才所說的蔡澤此人,比起你如何?”

  范雎躬身對嬴稷言道:“王上,臣這一生,所見到有才華的人很多。但是,沒有一個能比得上蔡澤的。就連微臣的才能,臣也自認為也比不上他。請王上為國著想,納之。”

  嬴稷點了點頭,對范雎道:

  “相國,既然你如此大力推薦此人,寡人就召見他,看看他是否如相國所言?”

  然后扭頭,對身旁的侍官道:“傳寡人之詔,詔令蔡澤覲見。”

  “諾。”

  嬴稷召見了蔡澤之后,剛一看到蔡澤的貌相,還真把秦王給“嚇住”了。

  此人……此人比相國范雎還丑呀!真的是太難看了呀!

  難道我秦國所要用的重臣,都是這些其貌丑陋之人么?

  但在詢問了蔡澤眾多的國家大事后,秦王嬴稷對蔡澤的回答很是滿意。

  當場就授予了蔡澤客卿職位。

  秦相范雎見此,趁機請辭相位,秦王嬴稷不許。

  下朝之后,范雎命自己的老管家把秦王所賞賜的東西,都給予封存好。

  第二天,范雎把蔡澤請來,對蔡澤道:

  “先生大才,當為秦相。今日范雎向先生告別,回歸故里。”

  “啊!相國你……”

  蔡澤見秦相范雎真的聽從了自己的建議,要辭相回家了。

  此時的自己,也不知道向范雎說什么,才好?

  范雎一笑,把手中早已寫好的文書絹帛,遞給了蔡澤道:“請先生不要推辭,持此手書面見大王。我已在書中,向大王力薦先生繼任相位,望先生毋負所托。”

  說罷,范雎朝王宮的方向,緩緩跪道,叩首哭泣道:“王上,臣沒有助我王滅其六國,統一天下。臣辜負了我王的信任,已不配在相位之上。臣去了!”

  然后,站起身來,對老管家道:“我們走吧!我們回中條山下的故里。”

  蔡澤在范雎身后,雙手捧著范雎推薦自己為相的手書,深深對范雎一拜。

  “相國,走好。”

  范雎出城后,秦王嬴稷才得到了侍官令的稟報,知道范睢已不辭而別。

  “王上,范相走時,朝王宮方向叩首與我王泣別。言沒有助我王滅六國,一統天下,對不起我王。范相把我王賞賜的財物,俱都封存,沒有帶走一物。”

  “相國走時,唯有追隨他多年的一位老管家相隨。出城時,唯有一輛廂車,外加兩箱簡牘而異,再無他物……王上,可否派人把相國請回。”

  秦王嬴稷聽罷侍官令的話后,搖了搖頭。

  但不知怎么回事?不知不覺間,嬴稷已經淚流滿面。

  站了起來,伸出右手,展開五指向前方抓了一下。

  仿佛想把自己的相國,再給抓回自己的身前來。

  高聲道:“相國……”

  范雎出城后,乘車來到了咸陽城西十里之處的杜郵。

  踏著枯草,范雎緩緩邁步,走向了武安君白起的墓堆。

  站在面前這座孤零零的黃土墓堆前,范雎的心情十分復雜。

  過了半響,范雎才緩緩說道:“武安君啊!如今思來,你我二人在朝堂之上,相斗不止,皆為利害。如今你已死,我也亦辭相要回故里,利害于你我二人,已不相關。”

  “武安君啊!人生短短幾十年,王圖霸業真如一場夢呀!夢醒了,空空而已。武安君,你走時對范雎所言,范雎此生永不會忘記的。”

  說到這里,范雎跪地,對著白起的墓堆,叩首行了個大禮。

  “武安君,請受故人一拜。”

  最后看了下白起的墳墓,轉身離去。

  關中二月,初春已至。在人們的不經意間,小草已經從土里鉆了出來。馳道兩旁的樹枝,也已經開始長出了肥肥的、嫩嫩的牙簇。

  迎著夕陽,一輛廂車從咸陽緩緩向東而去。

  車上的范雎知道,遠方中條山下自己的故里,老妻正在靜靜地等著自己。

  她已經等了自己幾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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