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曲的光蛇拉伸成了縹緲的霧氣,閃爍著白光的絲線以月之種的方位為中心展開成了直徑二十米的蟲繭,像是從天而降的牢籠。
洛普德漆黑的輪廓抬起了一桿火銃,直對著月之種巨大的身軀,熾熱的熔銀子彈竟然擊穿了它的皮膚,從肉瘤上延伸出的巨型鞭毛痛苦地蠕動著。
很顯然,這一擊對偉大的天體造成了實質性的傷害。月之種進攻的節奏被打亂了,憤怒的螯肢擋在了驅魔人的面前,變為了被動式的防御。
德拉諾將化為陰影的手掌捏成了拳頭,他清楚自己已經墜入了驅魔人的夢境,成為介于夢游者和人類之間的存在。
他之前在“黎明”號的書柜中讀到過描述這種異象的書籍,這是屬于驅魔人的古老法術,以血液為媒介,銜接自身與創世者締造的永夜夢境。而當這夢境降臨之時,召喚者與將被狩獵的野獸都會在現實中消失,進入一個只有光與影的空間,正是德拉諾和洛普德所站的地方。
月之種的肉瘤痛苦地掙扎著,那個巨大的眼球似乎在一瞬間被奪去了視覺,像是被噩夢糾纏著的可憐蟲一般瘋狂地轉動著,企圖找到能夠逃離這空間的缺口。
驅魔人像是鞭撻籠中野獸的馴獸師一樣甩開了荊棘,空氣被銀質碎刃的光芒撕裂成了不規則的多邊形,發出尖銳到讓人窒息的咆哮,在包裹著月之種的肉瘤上留下了永遠無法愈合的血口。
掙扎的觸手轉退為進,抓住了驅魔人攻擊的空隙深深刺入了他的胸腔。在洛普德緊緊攥著那觸手的同時,一股人類難以承受的力量將他拋向了天空,在幾乎要觸及蟲繭的邊緣之時徹底抽了回去,任憑洛普德不斷加速地墜落。
轟——
驅魔人如隕星般墜落在地上,血滴與碎裂的石塊被掀飛在半空,留下了一團放射狀的濃煙。
那怪物的眼球開始顫抖,絕望的瞳孔向上翻起,它盯著幾乎被白光遮住的高空,發瘋似的用巨螯鉗住了墻壁上凸起的石雕,企圖就這樣爬到天上去。
“離開……離開這里!!”
從色彩完全被黑與白占據的一刻,那種一直糾纏著德拉諾的莫名恐懼忽然消失了,原本讓人顫栗的狂妄低語似乎感受到了肉體被撕裂的痛楚,發出了哀求般的哭嚎。德拉諾容不得思考那番話究竟是說給誰聽的,近乎折斷的手臂已經抬起了巨劍,胸腔中憤怒的火焰再次燃起。
剎那間,一種前所未有的憤怒瞬間膨脹,直至將理智的薄膜撕裂,讓凡人驚顫的力量洪流以決堤之勢涌入了身體的各個角落。
決裂的肌肉纖維迅速愈合,緊緊包裹著渾身的骨骼直到鑄成了鋼鐵般的身軀。德拉諾扛著大劍向那怪物走去,每一步都嵌入了地面,留下被熔巖灼噬的印記。
深色的獸毛逐漸覆蓋了他的皮膚,布滿利齒的口腔噴出了滾燙的蒸汽,用近乎咆哮的嗓音向月之種宣判了死刑:
“白煉之火!”
憤怒的、熊熊燃燒的、將天體撕裂為黑洞的火!
將要溢出的力量全部灌入了那把大劍,隨著身體的高速移動,德拉諾雙眼的視野從兩側開始模糊,他如勢不可擋的崩雷那般沖向了企圖爬上塔頂的怪物。
強大的推力使他脫離了地心引力的束縛,順著與地面垂直的墻壁不斷向上。在肉瘤又一次睜開眼的一刻,他注意到那瞳孔中藏著一個影子,上下顛倒著,是一個蜷縮于其中的嬰兒。
“呀!!!!嗚嗚……呀!!!!”
即使到了最后一刻,那已經呈現出上位者雛形的月之種似乎依然想迷惑德拉諾的心智,發出了嬰孩撕心裂肺的哭鬧聲。
“噩夢將盡,‘上位者’……”
德拉諾的喉嚨發出了低沉的咆哮,利爪刺入了那怪物的上眼瞼,熾熱的劍鋒刺穿了眼球,將藏于其中的倒影斬為兩段。
召喚夢境的蠟燭融為了黑色的液體,順著磚石破碎的裂隙蔓延至蛛網狀。巴別塔的頂端墜下了兩個影子,一個像是巨大的血肉聚合體,相比之下,另一個顯得無比渺小,像是掙扎的螻蟻,卻從始至終都緊握著那把卡在怪物體內的大劍。
“轟!!!!”
無盡的墜落感最終以劇烈的撞擊而告終。
身軀已經摔成肉泥的德拉諾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他確信此時的自己只剩下了這個勉強還能思考的大腦,而這顆大腦已經疲憊到了極點,甚至不愿再去理會浮現出來的回憶,只能無奈地等待著死亡為自己帶來無盡的冰冷。
可就在白煉之火徹底退去的幾秒前,他那破碎的身軀又一次因神性而慢慢復原。他能感受到碎成渣滓的骨骼再次撐起了自己的重量,側過頭去,用剛剛成型的眼珠盯著身邊逐漸分解的肉瘤。
它開始腐爛了,巨大的螯肢斷為了四節,連著藏于其中的胚胎和這場噩夢一起踏上了前往地獄的旅途。
“洛普德……”
德拉諾沒想到在自己重獲語言能力的一刻竟然先念出了這個名字,骨骼還暴露在空氣中的手指抓緊了身邊的磚塊,帶著自己的身軀向驅魔人墜落的地方艱難地匍匐著。
不知過了多久,在那碎石之中終于傳來了一個微弱的聲音,像是喃喃自語,低到連嘆息都顯得無比刺耳。
“十五秒果然還是太短了……噩夢將盡,屬于我們的狩獵結束了……”
在碎石的廢墟之中,德拉諾看到了洛普德殘破的身影,他臉上布滿了類似于陶瓷碎裂的紋路,似乎永遠失去了站立起來的力量。
結束了,亞茲拉人,野獸,噩夢,月之種,這一切都將不復存在……
仰起頭,望著被囚禁在巴別塔頂端的星空,德拉諾感覺自己剛剛恢復的知覺又一次地陷入了麻木,他像是子彈一樣被射入了標靶,現在就困在這破碎的建筑中。一種空洞的悲傷涌上心頭,不知是為了什么,或許就是因為這種突如其來的迷茫。
脆弱的火苗完全消失了,周圍的一切開始恢復原有的色彩,在光與影的交織處跑出了一個人影,似乎在吶喊著什么……
忽然間,那種安逸的迷茫感被什么東西的嘶吼聲扯碎了,就在那肉瘤開始腐爛的地方鉆出了一條血蛇,墜落在地面的一刻濺起了令人作嘔的血液。
那東西沒有頭顱,只是張開了一個類似于口腔的裂縫。它在向這邊爬來,德拉諾清楚那東西瞄準了自己的心臟,大劍就在自己的手邊,可他竟然連抬手抓起這武器的力氣都沒有!
血蛇嗅到了他身上散發出的血腥味,畸形的身體開始蠕動,朝著德拉諾以近乎瘋狂的速度跳了過來!
“呲……”
生死一瞬,有一個影子遮住了自己的視線,身體因為受到攻擊而顫抖著。
“讓娜!”
他強迫著自己爬了起來,雙腳卻像是掛著兩個鐵球一般沉重。他看到讓娜緊緊扯住了血蛇的尾巴,右手從腰間抽出匕首刺入了那怪物的體內,猩紅的血液如噴泉般濺向了四周,她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才把企圖鉆入自己體內的血蛇拔了出來,狠狠甩到了石柱之間的露臺上。
“那是什么東西……”讓娜捂住了腹部的傷口,血流順著指縫不住地噴涌著。
德拉諾望著那躺在露臺邊緣掙扎的怪物,它像是一根沾血的管道,分不清頭尾,絕不可能是任何一種生物……
那是條蠕動著的臍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