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好吧!”
列昂尼德猶豫了片刻,還是按照驅魔人的吩咐將制動閥轉到了原位,等發動機的轟鳴徹底消失后,這輛神奇的載具終于停了下來。
驅魔人翻出了車廂,將掛在車頭的煤油燈提在手上向前走了幾步。就在德拉諾剛要追上他的時候,洛普德回頭低聲說了一句。
“把窺夢之眼戴上,你會感覺到它的……”
德拉諾趕緊低頭摸向了口袋,他忽然注意到踩在腳下的根本就不是森林中的泥土,而是整齊卻稍有些裂紋的石磚地。
他知道自己已經來到盧娜歐蒙的城區了,現在或許就處于某個廣場的入口處。在將圓筒鏡卡入眼眶的同時他將火銃的啟動閥轉到了一邊,此時已經能感受到那股隨時準備徹底爆發的高溫。
“讓娜,你們留在車里提高警惕,我們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不用擔心……”他向車內說道,跟上了窺夢之眼所捕捉到的絲線和驅魔人一同向濃霧的深處走去。
四周沒有出現任何障礙物,八邊形的石磚相互契合著架起了這座空曠的廣場。濃霧使得這片區域異常的安靜,德拉諾感覺自己就走在某個巨大生物黏濕的胃囊中,除了二人的腳步聲和自己節奏逐漸紊亂的心跳外他聽不到任何動靜。
死寂像是荊棘一般緊緊纏繞在他身上,德拉諾不再刻意追著那絲線的蹤跡向周圍尋覓什么。他嘗試著將那些拋向遠處的視線收回來,時刻注意著自己左右兩側和身后。
然后,像是機緣巧合一般,在跟著突如其來的低吟聲轉過頭去的一刻,他又一次地看見了一只黑貓。
這個靈巧的小生物就趴在距離自己兩步遠的地方,耳朵抖了抖,喘著粗氣,就和自己在謝迪蘭多地下墓穴見到的那只長得一模一樣。
但它失去了一只眼睛,留下一個血肉模糊的眼眶。而那傷口似乎已經痊愈了,它也并沒有對這幾乎致命的損傷感到特別在意,只是用著另一只完好無損的綠色小眼睛望著自己,眼神中甚至還有一絲曖昧的感覺。
德拉諾不知道它是從哪里跑出來的,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東西如此殘忍地傷害了它。但他清楚那只貓的出現并不是巧合,它想告訴自己什么,急切地想要開口說話,幾乎忘記了自己根本沒有語言能力。
“你看到它了。”洛普德頭也不回地說道,德拉諾在將視線挪回驅魔人身上的一刻感覺頭暈目眩,似乎沉浸在了什么事物帶來的幻覺之中。
他忽然切身體會到了驅魔人之前說過的“感覺”,像是閃爍在陰暗花叢中的螢火蟲那樣飄忽不定,周圍被濃霧遮住的區域中似乎長出了無數雙眼睛盯著自己,瘋狂地向他發出召喚。
“看著前面,什么也不要想。這是夢醒的預兆,它們不應該和我們一起存在,但只要保持安全距離,它們就對你有所幫助。”
德拉諾深吸了一口氣,潮濕的空氣讓他想要咳嗽幾聲,但這至少讓他恢復了清醒。
他緊緊跟著眼前寶貴的光源,那些從驅魔人口中傳入耳際的荒誕之詞已經成為了不可否認的現實,周圍的眼睛倒映著煤油燈的光芒逐漸聚焦到了一處,似乎驅散了濃霧,呈現出一個高大漆黑的身影。
腳步逐漸停了下來,洛普德就站在德拉諾身邊,距離那人影不到十米遠的位置。德拉諾注意到那人有著不透明的身體,與那些幻影不同,他擁有實體,右手緊緊握著一根黑色的長笛。
“埃蒙烏斯神父,銜接亞茲拉人與上位者的祭祀,月之種的創造者。”洛普德低吟著,將煤油燈放在了一邊,右手同時繞過背后,從雕紋木箱中抽出了銀色的荊棘。
“啊……那是什么味道……又是這些迷途的羔羊,濃霧將你們引入了牧羊人的懷抱……”
神父緩緩轉過身來,火光穿過了濃霧灑在他的面孔上。那是一張布滿燒痕的臉,幾乎變成了干尸的臉上裸露出兩顆隨時可能垂下來的眼球,已經無法包裹住牙齒的干枯嘴唇卻微微上揚著,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他要過來了……”洛普德側身閃到一邊,與德拉諾拉開了距離,“不要讓他吹響‘坎頌’!”
就在神父走到德拉諾面前準備將那笛子抬近嘴邊的一瞬,大劍已經劃破了霧氣,像是隕星那般砸斷了神父的右臂。
“啊啊!!!呃……你不是羔羊,不是……”
神父痛苦地趴在地上,捂著自己不斷冒出鮮血的肩膀低吟著。
“快閃開!”
洛普德朝他喊道,可反應過來已經太遲了,那些灑落在地面的血液竟然隆起成為了四五個漆黑的人形,緊接著,它們長出了山羊般的尖角,迅速消失在了濃霧之中。
“你是狼,是殘害羊群的惡魔!!!!!”
神父憤怒地咆哮著,忽然,他身上流動著強烈的氣流,像是無聲的炸彈猛地將德拉諾擊飛出去。
“該死……”
德拉諾在地面連滾幾周,艱難地爬起身來,他發現被那氣流沖飛的不只有自己,還有籠罩在面前的濃霧。霧氣從埃蒙烏斯神父所站的位置被撕開了直徑十幾米的缺口,而那些遁入陰影中的怪物卻依然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飛速移動著。
“是黑山羊,你去解決它們,神父交給我!”洛普德甩開了荊棘準備向神父沖去。
“不,他是我的……”
德拉諾將大劍抗在了肩上,左腳離地的瞬間沖碎了地面的磚石。他幾乎將身體的重心全部移到了手臂上,肌肉膨脹著,拿菲留斯大劍在地面刮起一道火花,發出撕裂空氣的怒吼,將那神父徹底砍成了兩半。
可一切并沒有就此結束,在那神父被撕裂的身軀中流出了更多的黑色液體,凝成一團,變為了蠕動的觸手。
緊接著,神父體內漆黑的臟器竟然膨脹起來,可怖的肉塊撐破了胸腔,一直拖在了地上。而那些裸露的肋骨正不斷增生,直到超過了神父的身高,像是節肢動物的長足那般將整個身體支在了地面上。
“天殺的惡狼!”
埃蒙烏斯咆哮著,一對巨大的螯肢從口腔伸了出來,向著眼前渺小的存在興奮地抖動著。
德拉諾來不及考慮神父到底是變成了蜘蛛還是章魚,他看見那怪物已經躍向了空中,那些肋骨變成的節肢并攏成了巨型棱錐,隨時準備將自己撕成碎片。
情急之下,他掏出火銃翻滾到了一邊,對準神父那顆抖動在空氣中的心臟一連射空了彈槽。
“嘶——啊!!!!”
肢體抱住殘破的身軀滾落在地面,埃蒙烏斯掙扎著爬起,不知從何處抽出了那只黑色長笛,用蟲鰲將它卡在喉嚨中,奏響了那令人抓狂的旋律。
“德拉諾!捂住耳朵!”
驅魔人的吶喊聲從濃霧中傳來,他提著煤油燈與那些“黑山羊”廝殺成一團,荊棘在空中揮舞著,濺起的黑色血液幾乎要遮住那些蒼白的霧氣。
但這一回,德拉諾并沒有按照驅魔人的吩咐那樣做,笛聲確實非常刺耳,就像是喉嚨被切開的山羊發出的最后一聲悲鳴。可它并沒有對德拉諾造成像之前那樣嚴重的影響,反而徹底點燃了他胸腔的怒火。
“它或許還能繼續發揮作用……”
德拉諾想起了阿莫羅留下的話,感覺那旋律穿過耳膜和鼻腔直接吞入了腹中,被什么東西徹底中和了。
“這一切都是因為你……”
他將火銃收到了背后,大劍被拖在身后,留下一片熾熱的火花,朝著那怪物逐漸逼近。
就在埃蒙烏斯抬起前肢想要將他撕成碎片的一刻,德拉諾再也無法抑制住胸腔中膨脹的白煉之火,喉嚨傳出颶風般的咆哮,嵌住向自己襲來的骨刃,將那怪物整個抬起,又重重地砸在地面。
激起的塵埃將濃霧染成了骯臟的深灰色,德拉諾沖破了煙霧,雙眼盯著躺在地面掙扎的怪物,抬起獸化的右腳將那猙獰的頭顱緊緊踩住,似乎想將它整個嵌入碎磚的裂隙。
“芙洛拉!!看看你的牧者,他被罪人踩在了腳下,踐踏著你的光輝!!!”
埃蒙烏斯的蟲鰲瘋狂地掙扎著,那雙暴露的眼球飛速轉動著,極力想要找到為自己帶來慰藉的月光。
德拉諾那顆幾乎完全變為惡狼的頭顱緩緩低了下來,滾燙的唾液灼燒著那雙眼球,口腔中嘆出了一股熱浪,發出了介于人類與野獸之間的低吟:
“有罪的是你,神父……”
被毛皮覆蓋住的肌肉緊繃了起來,將那把沉重的巨劍高舉在空中。下一秒,劍刃如同崩雷一般劈入了埃蒙烏斯的顱腔,他破碎的面部再也無法露出猙獰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沉入冥河的絕望。
在那些觸手和節肢徹底停止掙扎的一刻,一陣海風穿過了城市的廢墟,將那些濃霧驅趕到了空中,隨著殘云消失在了夜空。
“帶著你的羊群去地獄放牧吧……”
恢復了人形的德拉諾支起巨劍艱難地站了起來,他看見遠處的驅魔人已經收起了荊棘,那些“黑山羊”完全消失了,地面上只留下幾灘污穢的血跡。
“德拉諾……”
洛普德扶著德拉諾向前走了兩步,右手在他肩膀上輕拍了幾下,有一絲敬佩在里面。
“這條路通了,咱們也該回去了,前面的路還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