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拉諾剛放下煤油燈向前走去,只見那具“尸體”緩緩抬起了頭,口腔中呼出了一股霧氣,用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他。
“妖魔……你找上門來了,你已經撕碎了我的身體,還想喝干我最后一滴血嗎……”
他還活著!德拉諾跑了過去,扶著他的身體靠在墻壁上,解開單肩包取出紗布準備做最后的挽救……
“你不是妖魔……是一個……一位騎士?”
德拉諾點了點頭,將消毒劑倒在紗布上,卻不知該從何下手。
“我是,很抱歉來晚了……”
男人側眼看著面前這位陌生的騎士,眼眶中竟然溢出了淚水。他的頸動脈幾乎整個暴露在空氣中,跟著脈搏的節奏微弱地顫抖著。
“那東西……殺了我的妻子,吃了她的……心臟……”
“先別說話,我的隊友也在這附近,相信我,我們會帶你去醫院的!”明知于事無補,德拉諾卻依然用紗布纏在了他的腳踝處,可那里已經不再有血液涌出了,斷裂的殘肢爬滿了令人作嘔的蠕蟲,一點點蠶食著他所剩無幾的生命。
“晚了……我還是努力從他手中……逃了出來。”男人拼盡全力抬起下巴,朝著裂隙的另一端指了指,“那個姑娘……被它帶到巢穴去了,殺死它……”
說著,他掙扎著翻過身子,將胸口抬到德拉諾的面前,望著他手中那把鋒利的短劍。
“求求你,殺了我……”
德拉諾感覺自己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哪怕希望非常渺茫,他也得爭取帶著眼前的男人離開這地獄……可杰特隨時都有可能遭遇危險,難道說自己應該在還有時間的情況下拋下這可憐人獨自離開嗎……
“殺了我,求你了……”那個微弱的聲音再一次傳來,逐漸變成了不顧一切的催促,“砍下我的頭……怎么樣都行,拜托了,讓我像個人一樣死去吧……實在是太疼了……太疼了……”
夾縫的另一端傳來了憤怒的咆哮,德拉諾繃緊了神經,站起身來,熟練而快速地將劍刃在眼前甩出了一道銀光。
我很抱歉……
德拉諾閉著眼站起身來,他不敢低頭看那顆滾落在地上的頭顱,但愿那可憐的男人已經閉上了眼睛,或許能在另一邊和自己的妻子團聚……
隨后,他側身穿過了夾縫,再次將煤油燈掛在腰間,沿著記憶中咆哮傳來的方向走去。
過了不到兩分鐘的時間,那對金色的光點再一次出現在了面前。
那怪物就站在通風井的正下方,任憑蒼白的月光潑灑在它那扭曲的臉上。沒錯,是那只縫合怪,那個疫醫的造物,那個兇手……
那怪物緊盯著德拉諾的雙眼,似乎在向對方證明自己的存在,證明它并不是臆想虛構出來的恐懼。
在那張人的面孔上鑲著一雙野獸般的眼睛,迎著從天而降的白光收縮成了豎條狀。那里面藏著一種詭異的東西,讓人感到熟悉卻又寒毛直豎……
“這鬼東西擁有智力……”德拉諾咬牙低吟道,右半邊身體緊緊靠著墻壁,繼續朝著那怪物慢慢地移動。
乒!!
黑暗中忽然傳來了金屬敲擊的巨響,在那怪物扭頭逃走的瞬間,德拉諾腳步完全失控,朝著深處飛奔而去。
“可惡,滾出來!”他在天井的正下方停了下來,環視著火光所能照射到的每一個角落。他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從身后伸了過來,輕輕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噓……”
那人迎著月光走上前來,一根手指抵在唇邊示意他不要驚慌。
“讓娜?”德拉諾瞪大了眼睛,“你是怎么找到這里來的?”
“我之前聽到你和杰特小姐的對話了,看你要執行任務卻沒帶上鎧甲,擔心會出問題,所以就一路跟到了這里,順著天井跳下來了……”說著,讓娜取下了背包,掏出一件胸甲遞到了德拉諾的面前,“我只能裝下這個,先穿上它吧。”
為什么不乖乖聽話躲在家里?你知道這項工作有多危險嗎?德拉諾原本想要訓她一頓,但當他瞥見半躺在讓娜背后的身影時,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這小姑娘的能耐。
“杰特……”
那位“紅騎士”的大衣完全被血液浸透,順著衣角滴落在地上。
“放心,那不是我的血……”杰特睜著一只眼睛,將沾滿血液的佩劍立在地上站起身來,“我本來想乘機拔劍砍斷那東西的手臂,卻沒想到根本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還好讓娜小姐及時趕到,我才有機會朝它胸口刺了一劍……”
幸虧是虛驚一場……德拉諾扶著額頭松了一口氣,將那胸甲穿在身上。“你看起來似乎有些虛弱……”
“我說了,我沒有受傷,只是那怪物勒得我喘不過氣……”說著,杰特指了指胸前的傳呼匣,“我試著聯系過你們,但這玩意兒總會在關鍵時刻掉鏈子。”
“我也發現了,和那時在療養院中的情況一樣,這東西沒有想象中那么可靠,還不如扯開嗓子喊兩聲。”德拉諾將傳呼匣收到了口袋里,揮起短劍向那野獸逃走的方向指了指,“工作還沒有完成,跟緊我。”
杰特佩劍散發出的血腥味幾乎遮住了周圍的氣息,德拉諾只能完全憑借著視覺尋找那猙獰的面孔。
穿過走廊,就在拐角處的墻壁上出現了一個黑洞,周圍布滿了碎磚和些許血跡。黑洞的另一邊望不見任何墻壁,將煤油燈提到面前,那是一座空洞的地下廣場。
德拉諾將凱撒送給自己的金屬筒戴在了眼前,黑暗中出現了幾條絲線,一直延伸到了廣場一側的石柱邊。
“謝特蘭德的焚尸間,”杰特念叨著,瞇起眼睛又仔細環顧了一周,朝著幾根高聳的石柱指了指,“沒錯,這里就是墓穴的盡頭了,那些是煙囪,但愿那怪物沒有從那兒逃出去。”
“不,它沒有。”德拉諾抽出了短劍,目光鎖定了煙囪下向這邊匍匐而來的黑影。
“讓娜,帶著杰特到一邊去……”
“可是……”
“快!”
他躍入了黑洞之中,用燧石點燃了短劍,揮舞著利刃朝那怪物的頭顱劈去。
“吼啊!!!!!”
尖銳的咆哮聲夾雜著人類的慘叫,那聲音幾乎要刺破德拉諾的耳膜,他死死盯著那怪物的雙眼,將劍鋒刺入了它的胸腔。
“結束了……嗎……”
傷口處涌出的黑色膠狀物徹底熄滅了劍刃的火焰,遺憾的是,自己孤注一擲的行為并沒有對那野獸造成致命一擊。那怪物竟然抬起頭直勾勾地盯著他,臉部的肌肉抽搐著,似乎在嘲笑著他的魯莽。
緊接著,德拉諾感到有一股讓人難以理解的怪力沖擊著自己的胸口,什么東西發出了碎裂的脆響,夾雜著臟器的蠕動聲,伴隨著足以凍結生命的冰冷……
“德拉諾先生!!!!”
讓娜撕心裂肺的哭嚎聲回蕩在這地下廣場中。德拉諾極力想要捏緊拳頭召喚出自己的神性……
可一切已經太晚了,視線忽然變得模糊起來,他不自然地垂下頭,逐漸黯淡下去的雙眼望著那條被自己胸腔遮擋住的手臂。
“你……不是月之種的養料……”
那猙獰的臉上露出了一道深紅的裂隙,野獸用人類的語調說著讓德拉諾難以理解的話。隨后,德拉諾感覺到心跳逐漸變得艱難起來,有什么東西捏住了自己的心臟。
嗡……
已經開始出現幻覺了……德拉諾望著地面上顫抖的火光,他似乎聽見大地在震顫。
嗡嗡嗡……
“回來!”
杰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抱住了讓娜,用身體為她擋住了那些不斷砸落下來的碎石。
轟!!!!!
面前的煙囪忽然炸裂開來,飛騰的碎片不斷砸在野獸的身上,如同子彈一般穿透了它扭曲的身軀。
然后,憑借著最后一絲意識,德拉諾用余光瞥見了一個落在地面的身影。
那人穿著深藍色的狩獵服,戴著足以遮住面孔的三角帽,右手纏繞著銀色的荊棘……
“另一個……外鄉人……”
德拉諾艱難地吐出了幾個字,鮮血已經沿著舌苔涌出了體外。
“吼啊啊啊啊!!!!”
野獸將他那殘破的身軀甩到了一邊,下顎幾乎貼在了胸口朝著眼前的陌生人發出了可怖的咆哮。
叮!嘩嘩嘩……
陌生人一言不發,低著頭解開了手臂上的枷鎖。那些金屬打造的荊棘落在地上,跟著手臂的動作甩動起來,像是用來驅逐噩夢的鐵鞭。
“呼——啪!”
鏈條在空中劃過了一道耀眼的白光,舞動著,將那猙獰的面孔劈成了兩半。
“吼……嗚嗚嗚……”
野獸痛苦地匍匐在地面上,拼命甩動著腦袋想要擺脫痛楚的折磨。
此時,陌生人已經走到了那野獸的面前,左手抬起一桿冒著蒸汽的火銃抵在了那血肉模糊的額頭上。
轟!!!!
耀眼的火光閃爍了一瞬,謝特蘭德的地下墓穴回歸了以往的寧靜……
陌生人轉身走到了德拉諾的身邊,單膝跪地,伸手貼在他那破碎的胸口上。
“你有一顆罕見的心臟……”
一個低沉而略有起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德拉諾費力地抬起眉毛,想要看清眼前這人的面孔。
“你不能倒在這里,查德威克.德拉諾……”
似乎是在胸口,又或是在那陌生人的指尖,漸漸亮起了一道白光。
它熾熱如火焰,又寧靜如冰山,似乎要讓人失去重力般地漂浮在空中,卻又絕望地向下墜落。
德拉諾的瞳孔縮成了兩個光點,任憑那耀眼的白光將自己完全吞沒。
似乎……
在哪里見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