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見鄭和,得去宮中。
  麻煩。
  黃昏這幾日在躲朱棣,因為朱棣知曉建文帝還活著后,這些時日肯定茶飯不香,若是逮著黃昏,必然要讓他出主意。
  黃昏有主意,但不愿意輕易拋出來。
  太簡單得到的,都不珍惜。
  先讓朱棣愁幾日,再告訴他解決方案,這樣一來豈非想的老子功勞更大?
  這是仕途手段。
  黃昏想到個折中辦法,他去了建初寺,找到道衍老和尚,請他幫忙,著人去宮中請鄭和出來——這個渠道非常正軌,朱棣也不會懷疑。
  道衍看見黃昏來拜訪他,倒三角眼里浮起笑意,“你覺得我會幫你這個忙嗎?”
  黃昏訕笑,“不試試看怎么知道。”
  確實,道衍沒有理由幫自己,因為他幫了一件,說不準還有第二件第三件,最終大家會被捆綁在一起,這對道衍而言很危險。
  朱棣善待靖難功臣。
  但要看這個功臣是誰,如果是道衍——也是會善待的。
  但朱棣也是防著道衍的。
  道衍能夠幫著朱棣靖難,保不準以后也會幫著朱高燧三兄弟中的某一個靖難,作為一位天子、一位父親,朱棣是肯定不愿意未來出現這等局面。
  所以朱棣最不愿看見的就是道衍結黨營私。
  道衍轉身欲走,“不幫。”
  黃昏:“……”
  道衍本不想解釋,走了幾步,還是回頭道:“我也很忙的,文淵閣那邊雖然有解縉在,但諸事繁冗,我總得去看看。”
  那本全書的編修已經啟動,這項大工程可不是嘴皮子功夫。
  實打實的投入大量人力。
  數千人的龐大團隊,運作、管理都極其復雜。
  若非解縉有總裁明太祖實錄和古今列女傳的經驗,只怕也會手忙腳亂,饒是如此,這些日子解縉和道衍也忙得焦頭爛額。
  目送道衍遠去,黃昏無可奈何。
  這根大腿抱不上了。
  哪知即將消失在拐角處的道衍自言自語的說了句,說國子監的學生們最近真是難受啊,鄰家先來了個大才高賢寧,讓人自慚形穢便不提了,最近又來了個瘋娘,有事沒事就在國子監門口溜達,瘋言瘋語的說她的孩子以后也會進入國子監……
  聲音漸漸虛渺。
  黃昏情緒大振。
  道衍老和尚還是厚道的,給自己指了條路。
  高賢寧從被自己勸下后,一直暫住在國子監附近的成賢街上,倒也是奇怪了,朱棣還沒找到好的時機起用這位大才么。
  而那個瘋娘,肯定是王振他娘。
  鄭和將他娘倆安排在國子監附近,也是用心良苦,希望王王振讀書能受到熏陶,將來讀書中舉可以光大門楣,也不枉費鄭和一片苦心。
  黃昏出了建初寺,直奔成賢街。
  找人問了。
  倒也是巧,鄭和給王陵娘倆的房子,就挨在高賢寧暫住居所,比鄰上元大火案后,小寶慶被那群拐子藏起來的廢棄莊園。
  黃昏路過廢棄莊園的時候心中一動。
  這個地方自己可以買下來啊!
  要不了幾個錢。
  只是重新裝修會是一大筆開銷,但不急著裝修,先買下來,有地皮在,一切都好解決——歷朝歷代,房子和地皮都是硬通貨。
  鄭和做事比較穩妥,看重王振,也沒揠苗助長。
  給他母子倆的房子不大。
  一進的普通民宅,保證基本的吃住行,但又著人送來一大堆書,并且讓王振就讀最近的私塾,以期將來參加科舉。
  黃昏到時,王振已從私塾歸來,正在家里看書,他那瘋娘又溜達到國子監外面去了。
  黃昏推門而入。
  正在房間里看書的王振耳朵豎了一下,聽出腳步聲不是他瘋娘,一瞬之間,手執長劍矮身藏在門后,從門縫中觀望。
  發現是那個能讓恩人鄭和都謙虛相待的青年后,眼睛倏然亮了起來。
  王振不喜歡黃昏。
  當初在扇面渡驛站,鄭和給他改名王振后,黃昏身上那一瞬間的殺意很真實,王振作為習武之人不會感覺不到。
  但不喜歡是一回事,王振知道他惹不起黃昏。
  看見黃昏登門,王振知道機會來了。
  來到應天一段時間后,他已經從民間流言里知道了黃昏的過往,他甚至覺得,這個剛束發一兩年的青年,未來的成就還在他恩人鄭和之上。
  王振有雄心壯志,他不會錯過一切機會。
  悄無聲息的將劍放在門后,從房內出來,尊敬而恭謹的行禮。
  黃昏很是感觸。
  這小子像個人精,為了離開扇面渡那個窮鄉僻壤,當初主動請纓阻擊柳大,就讓他黃昏看到了他的功利之心,但作事確實玲瓏得無可挑剔。
  有點像那個東廠廠公。
  不過鬼知道呢。
  也有可能不是,大明天下叫王振的多了去。
  笑道:“我時間很緊,你也別去泡茶了,不兜圈子,我直接說來意罷,我本來是想先去見鄭大監,借你一用,不過鄭大監在宮中,要見他不怎么方便,而我這幾日也在躲陛下,所以思來想去,直接來見你比較好。”
  王振心思聰慧,幾乎不假思索,“我愿意去!”
  黃昏愕然,“你知道我找你干什么?”
  王振笑了。
  先回到房間里取了劍出來,佩劍在身,于是少年雄姿英發,一臉坦誠,“說出來還請莫要見怪,這些時日在京中讀書,可還做不到兩耳不聞窗外事,國子監附近又多有官宦子弟,是以消息較為靈通,知曉了您和北鎮撫司之間的矛盾,如今紀綱降職,龐瑛被貶,以您的秉性和處境,必須殺了龐瑛樹立威嚴,震懾紀綱,如此才能有片刻安寧,至少以后有人想要再動您,就得衡量衡量,是否能強過曾經的北鎮撫司鎮撫使龐瑛,所以您來找我,是想讓我帶幾個人去截殺被貶途中的龐瑛!”
  黃昏沉默了。
  許久,才問道:“那你可知陛下為何始終不愿意動紀綱?”
  王振又不假思索,“因為朝堂未肅,尚有駙馬梅殷等人興風作浪,且那李景隆日益驕狂,又有建文帝之幼子朱文圭未死,陛下需要紀綱這種惡人來震懾宵小,紀綱的作用,莊敬、李春等人無法取代,賽哈智也不行,您也暫時不行。”
  黃昏嘆了口氣。
  敢說你不是東廠廠公王振?
  這揣摩心意通曉局勢的能力,像極了那個把朱祁鎮玩弄于股掌之間的太監王振。
  王振笑了,“您剛才又想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