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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5、896節 風雪大南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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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的洛陽,不時有侍衛騎快馬帶著使命出城,冒雪去各地軍營和衙門傳遞命令。

  安排好了最緊急的軍務,接著議題又轉移到接納流民和賑濟上。

  “啟稟陛下。”御史中丞高朗出列,“如今河南江北數州,本身百廢待興,是無法安置數百萬流民的。臣以為,可走海路,把他們運到海外南洋三州,剛好可以補充那里的華夏人口。”

  “此策不通。”代表水師的軍師府太尉鄭和立刻反對。

  “水師戰船和全國所有能征調的海船,最多一次只能運載二十多萬人。而且海路遙遠,來回一次需要一兩個月之久。最算水手一直不休息,好幾百萬人三年都運不完。這還是其一。”

  “其二。海上航行這么久,他們難道不吃不喝?要是再運糧食,那能運的人就更少了。那么,四五年也休想運完。”

  “其三。越往南越熱,他們都是北方人,不適合天氣。加上船上人又太擠,空氣污穢不堪,很容易引發瘟疫。”

  “其四。就算真能運,這么來回運載幾次,水師戰船也廢了,水師戰力幾年都無法恢復。”

  “其五。萬一船上發生暴亂,根本無法鎮壓。”

  “其六,海上遠航是有風險的。運載次數越多,遇到颶風的可能就越大。只要遭遇一次颶風,大唐水師完了,所有商船也完了,那么多人命也完了。”

  “一句話,用船把他們帶到南洋三州,根本行不通。最多,也就是幾十萬人,不能再多了。”

  鄭和一席話,徹底打消了某些大臣希望將流民送到南洋群島的打算。

  人太多了運不了,風險也太大。

  李洛和崔秀寧則是毫不意外,他們從一開始就知道,此路不通。

  后世的日本帝國海軍夠強吧?可是鬼子海軍運輸軍隊到華夏作戰,一年才能運送多少人呢?

  最多二三十個師團,也就六七十萬人。再多,運力就沒辦法了。

  這還是日國距離華夏海路并不遠的情況下。而在古代,用船把幾百萬人從北方運到遙遠的南洋,根本就無法實現。

  其實別說送到遙遠的南洋,就是送到江南,也不現實。

  移動距離越遠,成本越大。難民在路上趕路,所消耗的糧食更多,一路上的問題更多。

  同樣,他們去了南方,到時回北方的成本也越大。一來一起,代價只會更高。

  除非,不讓他們回到北方了。

  那可能么?

  一直不回北方,他們就會分南方人的田地。而南方人的田地,本來就不算多。這要造成多少治安難題,多少矛盾,多少動蕩?

  更重要的是,華北成了無人區。千里沃野沒人種地!

  那么,華北就徹底廢了。

  所以,他們注定還是要回去的。起碼大多數人必須回去。

  既然如此,那么安置流民的最好位置,就是黃河沿線,長江沿線,運河沿線,淮河沿線,東海岸沿線這六大江海沿線地帶,便于走水路運送糧食物資賑濟。

  “…財部存糧,大唐臨安、金陵、江陵、昆明、成都、長安、洛寧、河內、開城、平安、衡陽、豫章十二大倉,共有一千五百八十萬石…”

  十二大太倉,一千五百八十萬石存糧,聽起來很多。其實不是那么回事。

  半年之內,軍糧四百萬石絕對不能動,修建長安城和關中水利的六十萬勞工口糧三百萬石也不能動。還要留下各地賑災糧兩百萬石,各地修建水利等工程的勞力口糧兩百萬石,以及其他必要的公用糧食一百萬石。

  那么,半年內能用來賑濟難民的官糧,只剩下三百八十萬石。

  不夠!

  李洛和崔秀寧的臉色,都很凝重。

  半年,幾百萬難民最少要消耗七八百萬石糧食,才不至于餓死(喝粥)。因為,古代百姓肉和油吃的很少,吃的又是糙糧,零食也絕對不會有,加上體力消耗較大,所以人均主糧消耗遠超現代人。

  所以,人均一日一斤糧食,在古代只能混個半飽,就不敢干重體力話。

  哪怕僅僅不讓難民餓死,也有四百萬石糧食的缺口啊。最多賑濟到三月,等不到夏糧收割了。

  “所以,必須還要動用官賣糧。只是,不知官賣糧還有多少。”財部尚書總結道。

  李洛馬上看向專賣寺卿王葛。

  大唐的糧食,實行的是類似后世的國家統購經營之法,目的是為了穩定糧食價格,抑制糧食投機,也為了增加國庫收入。

  每年,農民的多余糧食只能賣給專賣寺。專賣寺買了余糧,再通過各地官糧鋪賣給需要糧食的人。由此一來,就消滅了貪婪的大糧商,既能讓農民的余糧不會被惡意壓價,也不會讓非農人口吃高價糧。

  專賣寺卿王葛出列道:“啟稟陛下,各地專賣寺官糧商鋪的可售糧食,如今有一千八百多萬石。可是,如果調集四百萬石官賣糧賑濟,那么可售糧就少了,糧價就只能上漲。”

  “好!”忽然李簽又蹦出來奏道:“陛下,臣懇請全部用官賣糧賑濟,不動用國庫稅糧。如此一來,朝廷能減少很多損失啊!”

  關漢卿覺得不妥,第一次出列發言道:“陛下,臣認為大鴻臚此言差矣。要是不用國庫,全部用官賣糧賑濟,那么官賣糧的價格就會大漲。城中市民,就只能吃高價糧,還吃不飽。”

  “大鴻臚此策,乃是把朝廷應該承擔的代價,轉移到不種糧食者頭上。不光城中市民的口糧減少,就是工匠,警士,官吏等所有人的口糧都減少了,還要吃高價糧。如此一來,他們就會對朝廷不滿。”

  李簽哼了一聲,“哪里有這么多不滿?每個人承擔一點,大唐就能度過難關。陛下和朝廷如此仁厚,難道關鍵時刻他們就不能吃點虧么?為何所有代價,只要朝廷來負擔?朝廷不加稅,已經是天高地厚之恩。”

  “再說,那么多官賣糧,并不是都買去當飯吃,很多糧食,都是買去釀酒釀醋的。這部分,起碼要占兩成。不然,你以為民間那么多酒和醋,是從哪里來的?大不了朝廷下令,暫時禁止民間釀酒釀醋就是了。”

  關漢卿道:“大鴻臚言之有理,是下官思慮不周。”他本就為人豁達,又是極有天分之人。此時不但覺得李簽言之有理,反而從李簽話中突然得到了啟發。

  “陛下,適才大鴻臚所說,缺是老成謀國之言。臣以為,與其讓官賣糧漲價,還不如堂而皇之的加稅!”

  加稅?

  此言一出,滿殿大臣都有點愕然。尤其是海東時代的元從老臣,就更是有些錯愕。

  大唐從海東侯國開始,就從來沒有加過稅啊。

  一直是兩成稅,一絲都沒有加過。

  李洛和崔秀寧也忍不住對視一眼。兩人也從來沒有想過加稅。

  卻聽關漢卿繼續道:“臣歸唐不久,卻也活了五十歲,倒也經歷過不少事。這段時日,也了解過大唐百姓之稅負。”

  “說起來,兩成稅負并不算太低,可大唐沒有苛捐雜稅。大唐百姓稅負,是前宋五成,蒙元三成,日子好過的多。據說,最早光復的江南,百姓已經殷實起來,南方各州,漸有盛世之氣象。”

  “這些,都是陛下恩澤萬民所致。如今,南方百姓日子越來越好過,就不能偶爾加一次稅,幫朝廷渡過難關么?”

  “如此大事,何止是陛下之事,朝廷之事?那也是天下人之事,應該各有分擔才對啊。以此讓百姓明白,國家有難,草民有責。也形成一個慣例,將來國家百姓再遇大事,偶然加稅就是理所當然。”

  “國家遇大難可加稅,可國庫豐裕時,也可減稅。如此張弛有度,方是大唐之福。否則遇到大難,百姓事不關己麻木不仁,一加稅就怨聲載道,焉是好百姓?長此以往,自私自利者多,毀家紆難者鮮也。”

  “同樣,國庫錢糧多的用不完,卻還年年照常征稅,這也不對,也應該偶爾減稅,讓利于民。”

  “臣以為,河南江北百姓,不用加稅。但他們必須接納流民入戶,多余的房屋騰讓出來給流民暫住。這就算他們加稅了。”

  “而南方百姓,則要加稅一成,幫朝廷渡過難關。如此一來,朝廷和百姓共同出力,勠力同心。既大大減輕了朝廷負擔,又由此教化了百姓,使百姓遵循相互幫助的人道大義啊。”

  “朝廷可張貼告示,曉以大義說明原委。臣再令各地劇院戲班,上演曲目,宣揚賑濟流民之仁政,百姓踴躍報國之德。如此,加征一成錢糧,百姓不但沒有怨言,還能更加感念陛下和朝廷。”

  關漢卿一番話酣暢淋漓,說的百官不住頷首。

  這位上任不久的文藝寺卿,說的真是好啊。

  陛下真是慧眼識珠,想不到這關漢卿,竟然有如此見地!難怪,能起步就是正三品文藝寺卿!

  事實上,這就是江湖老油條的厲害之處。這樣的人對人心世情深有洞察,一旦做了官,往往要么就是大賢,要么就是大奸。

  “善哉!”唐主高興的點頭,“這就是一方有難,八方支援!如此,才能顯得我大唐政通人和,團結一心,共創盛世啊。嗯,這個稅該加,加的好!關卿之策,上!”

  真是燈下黑啊。這么好的法子,他之前硬是沒想到,似乎下意識的回避了加稅的念頭。關漢卿這個加稅的法子,很好!

  崔秀寧也笑道:“關卿之言,當真震耳發聵,本宮聞之,深以為然。”

  百官也紛紛附議,人人神色輕松不少。

  陛下說的好,一方有難八方支援。大唐百姓,就該如此才對!

  用這個法子,朝廷可節省大半支出,還能教化百姓,開百姓遇國難踴躍支援之先河。

  一箭雙雕!

  “陛下,臣請洪武五年,所有八品以上官員,只拿半俸,支援朝廷!”林必舉奏道。

  百官也紛紛附議,請求明年只拿半俸。

  “準奏!”李洛同意,“另,今年元旦,費用減半。洪武五年,宮中所有各項開支,除了太上皇的用度,全部一體減半!”

  顏鐸立刻表態:“老夫用度,也減半!”

  當真是君臣同心,群策群力。皇帝的表態,當然主要是態度,事實上,宮中用度減少一半,也省不了多少錢糧。要知道,洪武四年的宮廷開銷,也不到一百萬銀元。這還包括了幾千宮女宦官的薪俸。

  唐廷君臣商議到半夜,總算集思廣益之下,拿出一個綜合性的方案。

  第一,豫、雍、兗、青、徐五州所有沿江河東海郡縣,全部按照籍貫對口接受流民。比如,相州(安陽)流民安置在開封郡,衛輝(新鄉)流民安置在滎陽郡…

  然后,各郡在分配到各縣,鄉村官吏負責安排村民接納。

  被安排接納任務的縣,高達一百二十多個。

  隨即,征調糧食等物資的圣旨也當庭下達。李洛一口氣連下幾道命令,雷厲風行。

  “織造司準備調集全國各地紡織官坊棉布…”

  “礦物司調撥煤炭…”

  “戶部準備為流民登記造冊,安排臨時戶口…”

  “水師征集運輸船,趕赴南方運糧…”

  “專賣司調集食鹽…”

  “警部抽調南方各州警力,北上強化治安…”

  “信訪司,文藝寺,各地道廟,官府,宣揚教化,組織百姓踴躍支援…”

  一條條命令火速頒布,火速傳達,唐廷中央到地方到基層,開始高速運轉起來。

  這一切,都體現了唐廷高效的行政效率。

  到天亮時,唐廷已經發布數十條圣旨和部令寺令。

  整個大唐,都將被動員起來。

  就在唐廷連夜召開緊急朝議后兩天,從河東到齊魯的兩千里黃河沿線上,開始出現大量的人群。

  就在幾天前,元廷的陰謀終于全面發動了。

  元廷地方官衙突然張貼告示,說三日之內不南遷的百姓,視同愿意跟隨大元去西方為奴。三日之內不走,就必須放棄家園西遷萬里。

  元廷告示還說,李唐會接納他們,賑濟他們,他們完全可以去河南去陜西。大元不阻攔他們南下,黃河那么厚的冰,也是他們的機會。

  與此同時,元廷還撤走了之前防止百姓南逃的河防所官兵,徹底放棄了河防。完全就是:你想走就走。

  這還不算,官兵還開始大肆焚燒民居,大量元軍騎兵肆意踐踏麥苗,斷絕百姓留下來的生路。

  完全就是武力逼迫百姓南遷。南下還有活路,留著要么西遷為奴,要么餓死凍死。

  各地官府和元軍,都在做一件事,威逼恐嚇百姓南遷。

  雖說忽必烈禁止元軍屠殺,元軍也的確沒有明目張膽的殺戮,可如此做派,還是猛然在整個華北掀起巨大的恐慌。

  曾經自命為圣天子,被封為儒教大宗師的蒙古大汗忽必烈,徹底露出了野蠻的本質。

  他親自策劃了蒙元集體性的百姓大驅逐。

  這一天,忽必烈預謀了很久,一旦發動就是天崩地裂,無可阻擋。

  巨大的恐慌,如同瘟疫一般迅速蔓延。到處是被元軍焚毀的房屋,到處是被騎兵踐踏的麥苗,到處是呼嘯來去,威逼百姓南遷的元軍。

  所有的牲口,也被元軍搶走。

  做的非常絕。也就是沒有屠殺了。忽必烈還沒到那種喪心病狂的地步,他一直很清醒。屠殺,對他有害無益,他怎么會干?當了幾十年中原皇帝,他并不是毫無底線。

  他只是想借此耗空李唐的國力,給李唐制造數不盡的麻煩,同時借助流民潮攻占隴右,從甘涼地區狠狠來一刀,為以后的元唐爭霸爭取主動權。

  既然河朔注定守不住,既然大元主體已經在西方,既然一定要西遷,那何須還要在意這些漢人?干脆利用這個機會,來一次大的。

  為了逼迫百姓南遷,元軍甚至真的開始動手抓捕青壯,充為奴隸,揚言讓他們去西方做牛做馬。

  “你們的皇帝是李洛,他是漢人的皇帝,他很仁慈,不會不管你們的!去吧!去南方,那里有你們的活路!”

  第一次,元廷為李洛“說好話”。

  當真是天大的諷刺。

  而潛伏在百姓中的唐廷特務,數量太少,他們的輿論和能力,如何能和整個元廷相比?他們根本無法阻止這一切。

  不少華北百姓,本來就希望脫離元廷投唐,只是之前走不了,如今當然巴不得脫北。

  然而更多的人,是不想拋棄家園南下的。

  可是,他們此時只能匆匆南遷了。至于反抗,他們連兵器都沒有,飯都吃不飽,怎么反抗?起碼南下還有希望。

  于是,數百萬不愿意跟隨元軍去西方為奴的漢家百姓,拋棄了突然被毀的的家園,拖兒帶女,攜家帶口的揮淚離開。

  他們帶著僅有的一些口糧,帶著僅有的一些衣物,冒著凜冽的風雪,被元軍驅趕著南遷。

  從黃河北岸東岸,到長城之南的幽云地區,到處都是棲棲遑遑南下的人流,到處都是哭天喊地的哀嚎。

  不知道多少人,回望著祖祖輩輩居住過的地方,淚水橫流。

  流民們以家族或者村社為單位,一伙一伙的南下。他們此時的希望,只剩下:大唐!

  此時,只有大唐,只有洪武皇帝,才是支撐他們在風雪中艱難跋涉的唯一動,是茫茫黑暗中唯一的一盞燈。

  “不要哭!哭會消耗力氣,會更冷!去找大唐官家!”在相州南下的百姓中,一個老者對著族人大聲呼喊。

  “對!找俺們漢人的官家!”

  “去大唐!”

  如同巨大的潮水一般,冰天雪地里到處都是一伙一伙的流民,曠野中都是哭聲。

  “娘!我餓了,我走不動了!”一個小女孩摔倒在雪地,哇哇大哭。

  她可憐的母親抖抖索索的掏出一個冰冷的窩窩頭,“少吃一點,還要趕路…到了大唐就好了。”

  小女孩臉上的淚都快凍住了,抽泣著說道:“娘,還有多遠能到大唐…”

  她母親滾下淚珠,“快了,快了…”

  一個老人走著走著突然一頭栽倒在雪地,傍邊的漢子立刻搶上去,“爹啊,爹!”

  那老人努力轉過頭,看看北方,又看看南方,吃力的說道:“三郎,俺不行了,走不動了,到不了大唐了。”

  “爹…”漢子豆大的眼淚滾滾而落。

  “把俺的襖子拿走,你們多穿一點,俺也用不上了…雪里一埋…就,就成…”

  老人的話越來越小,終于沉寂不動了。

  漢子嚎啕大哭,呼天搶地,“爹——”

  “殺千刀的大元,殺千刀的韃子啊—”

  漢子哭完之后,卻仍然脫下亡父的襖子,披在一個小男孩身上,惡狠狠的說道:“小子,你給老子記住了,你大父,是韃子害死的,是韃子害死的!”

  事實上,雖然河朔百姓耐苦寒,可這一路走來,仍然時不時見到有人倒斃在風雪中。

  而在南下的流民大潮之后,卻是早有準備的元軍鐵騎。

  他們,在等待唐軍冒雪北伐,希望唐軍此刻北伐。

  可是,他們注定會失望。

  當然,如果唐軍屠殺渡河百姓,他們也樂的看熱鬧,然后幫著一起殺。

  反正,是唐軍先殺的。

  就在黃河南岸官府剛剛動員起來時,最近的一批移民,終于踏上了黃河上的冰面。

  來了!

  漫長的黃河上,此刻不知道有多少北方百姓,行走在黃河之上。

  如同過江之鯽!

  “大唐!要到大唐了!”千里河面上,到處都是驚天動地的吶喊。

  倘若唐廷沒有提前準備,這一幕絕對會讓整個唐廷手忙腳亂。

  唐洪武四年、華夏3986年、元至元二十六年臘月初八,是被后世歷史銘記的日子。

  這一天,數百萬華北百姓大南遷。

  史稱:臘八大南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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