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很會揣摩人心,她知道皇后對自己并不反感,相反還有些親近,也就毫不拘束。
“娘娘,除了弓箭倉庫,元廷一定有幾個很大的馬料場,作為儲備之用。偽宋接收中原后,改牧場為農田。那么,元軍那么多戰馬的草料從哪來呢?”
崔秀寧暗自贊許,辛苦沒有從戰場的角度考慮,卻從后勤的角度考慮,說出了一些有用的東西。
辛苦上任司婦寺卿之后,將司婦寺卿打造成為一個強力衙門,聲勢之大,竟然直逼九部。
“你說的不錯。這些事,本宮也不會瞞你。”崔秀寧越來越喜歡能力出眾的辛苦,她拿出幾分密封的文件,“你自己看看。”
辛苦恭敬的接過來看完,露出敬佩至極的神色,“娘娘果然算無遺策,竟然已經有所謀劃了。臣還抱著獻策有功的心思,原來還是多此一舉。”
崔秀寧笑道:“倒不是多此一舉,起碼讓本宮明白,這一步棋還是靠譜的。”
要是毀掉蒙元大軍的弓箭和馬料儲備,起碼讓蒙元在一到兩個月內,處于軍需短缺的窘境。那么大數量的弓箭和馬料,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很快補充的。
這一到兩個月功夫,就是有利于唐軍騎兵的時間窗口。通過這個計劃,來降低元軍騎兵的作戰能力。等到元廷的軍需補給恢復,那唐軍騎兵已經擊敗元軍騎兵,恢復整個河南江北地區了。
到那時,一切都遲了。
既然無法再提高唐軍騎兵的作戰能力,那就降低元軍騎兵的作戰能力。崔秀寧的思路明顯和大臣們不同。
辛苦烏黑的大眼睛滿是敬慕之色,但有幾分真幾分假就不知道了。
“娘娘,這上面所說的馬料場和弓箭倉庫,一共有十三個,遍布北地。而且都在城池之中,戒備森嚴。不能提前燒毀,也不能太延后,這時機要把握的恰到好處才成,要做起來很不容易。但臣相信,這一切都在娘娘的掌握之中。”
崔秀寧點點頭,“此事已經在安排了。本宮想要這些倉庫在合適的時候被燒毀,那就多半能燒毀。不過此事乃是絕密,萬萬不可泄露,免得元廷奸細知道了。本宮告訴你,除了放心你,也是因為你也想得這一步。”
辛苦乖巧的一笑,“臣其他事不行,保守機密最是拿手。嗯,等臣忙過司婦寺的差事,就想法子再幫娘娘找一條小蛇,娘娘就不怕蚊蟲了。”
崔秀寧正色道:“小蛇那是私事,你不要花太多心思。司婦寺你做的甚好,本宮很滿意。可司婦寺是千古未有的新衙門,權責重大,又是女官衙門,一舉一動都有人盯著,做好這個寺卿不容易。”
辛苦拱拱手,“謝娘娘提點。請娘娘放心,臣一定不會娘娘和陛下為難。”
崔秀寧對她的話很滿意。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事啊。
辛苦很清楚自己想說什么。
崔秀寧拿起一顆剛剛采摘下來的李子,又指指案上的果盤,示意辛苦自己拿著吃。在女官們和弟子們面前,崔秀寧倒是像個大姐姐,沒有多少皇后架子,這也是她籠絡人心的獨特手段。
換句話說,皇后在誰面前表現的越接地氣,就越信任誰。
這和李洛不同。李洛無論在誰面前,都是不遠不近,讓人很難蠡測皇帝的心思。
“謝過娘娘賞賜。”辛苦看著案上玉盤中新鮮的李子,“只是,臣不敢吃啊。”
“為何?”崔秀寧拿起李子,張開亮晶晶的牙齒咬了一口,“你這丫頭會這么膽小?這不是你的風格吧。”
辛苦長長的眼睫毛一顫,“好教娘娘知道,這大唐治下,已經不敢有人吃李子了。”
“你說什么?”崔秀寧愕然說道,原本秋水般的眼神浮現一絲冷厲的波光,“辛苦,你好好告訴本宮,到底怎么回事?為何不敢有人再吃李子?誰的主意?”
辛苦斟酌著回道:“去年開始,就沒人敢吃李子。說是李子事關陛下,事關大唐國姓,吃李子是不敬之罪。所以,這各地不但沒人敢吃李子,鯉魚也不敢吃。當然,吃的人還是有,只是不敢明著吃了。要是被人看見告發,就會被鄉村官吏捉拿,罰作苦役。”
崔秀寧臉色很難看。因為,這么重要的事,她作為特察局實際上的大老板,竟然毫不知情!
這還得了?
《大唐律典》的確有大不敬和不敬這兩條。大不敬先不說它,這不敬之罪也規定的很明確。
比如,民間稱呼皇帝名諱,直書皇帝名諱,但并沒有辱罵,就屬于不敬之罪。
可并沒有規定,吃李子和鯉魚也是不敬之罪。
“嬋兒,傳李織來見本宮。”崔秀寧神色不愉的說道。
顏嬋兒很少見過娘娘這么不高興,心中一緊,趕緊領命去傳李織。
李織聽到皇后傳見自己,本來覺得很是正常。可她畢竟是個資深特務,立刻敏銳的觀察到顏嬋兒的神色有異,頓時心知不妙。
“顏庶令,娘娘鳳顏可悅?”李織小心的問顏嬋兒。她不敢問出了什么事,那是犯忌諱的,只能問娘娘心情如何。
顏嬋兒淡淡說道:“娘娘鳳顏平和。”所謂平和,其實意思就是,娘娘不太高興,你小心點。
會是何事讓老師不高興?
李織皺著眉頭,患得患失的進宮,一眼看見鳳凰鄉候也在。
難道是這辛苦,編排我了不成?
“學生拜見老師。”李織大禮參拜,“請老師吩咐。”
崔秀寧的神色此時才算真正的平和。她讓辛苦退下,直接說道:“特察局,還有什么重要之事,沒有告訴為師么?”
李織毫不猶豫的說道:“啟稟老師,任何重要之事,無一敢隱瞞老師。莫說學生不會也不敢。就算學生真有那個膽子,那也做不到。內察司,可是天天監督特察局的。”
內察司,名義上屬于特察局,其實是監管特察局的局中之局。在機制上,特察局要想隱瞞情報,很難。
崔秀寧還是很信任李織的,她的語氣也緩和了不少,“那這民間都不能吃李子和鯉魚了,這么大的事,為何不報?陛下和本宮,何時下過這種禁令?《大唐律典》中,何曾有這一條?”
這是小事么?
當然不是。
任何事情,只要涉及到律法,涉及到天下百姓,那就絕對不是小事!
原來是這事。李織恍然大悟,又暗罵自己大意。
“老師,此事,特察局去年就知道。可各地分局,并沒有專門走情報程序,匯報此事。因為覺得…理所當然!先唐也有類似禁令,官民們覺得正常,我等也就沒有上報。最早時,是江南先有禁令,后來其他地方官都紛紛效仿,這才成為整個大唐民間之禁。是臣等疏忽,請老師治罪。”
沒錯,覺得此事理所當然,再正常不過,所以才沒有匯報。
特務們都覺得這事沒問題,壓根沒什么不對,不上報也就可以理解了。
李織雖然知道,可也覺得沒什么大不了,也就沒有稟報。天下之事那么多,大事重事都不少,豈能事事上報?那娘娘還有安生的時候么?
崔秀寧聞言不禁搖頭。
她知道,這的確是特察局沒有匯報的原因。
可問題是,這真的理所當然么?
就因為皇帝姓李,就不許吃鯉魚,吃李子?所有人都覺得正常?
這就是封建專制時代的普世認知。
百姓會不滿,卻不會感到奇怪。
雖然她和李洛沒有下令禁止吃李子和鯉魚,《大唐律典》也沒有條文禁止,可官員們為了討好皇帝和朝廷,會拿著雞毛當令箭,放大一些條款的邊際,形成約定俗成的“律法”。
就是后世,這樣的事情也屢見不鮮,典型的就是層層加碼,更加嚴格,甚至過度解讀各種“精神”,讓終端執法走樣。
這個口子,一定不能開!
但是,崔秀寧也不好訓斥特察局。畢竟他們不是后世人,他們的思想,還是古人那一套,即便他們學了崔秀寧和李洛的一些新知識,那也無法改變他們屬于古人的觀念。
換句話說,他們要是真的能改變,那李洛也坐不穩皇位了。
“百姓口中之食,本就不多。這天下到處都是李子和鯉魚,怎么能不讓食用?難道天子的威嚴,需要靠這些來表明么?這樣只會讓人認為天子沒有胸襟,只會增加百姓的怨氣。”崔秀寧說道,“以后凡此等事,都應該上報。”
她只能輕輕放下。
“遵旨!”李織松了口氣。
第二天,一道廢除禁食李子鯉魚亂命的圣旨,就頒發下來。
攝政皇后代發的圣旨曰:“…大唐以道治天下,順道者皆可為之,違道者皆不可為。李子,時令之果,鯉魚,江湖之鮮,此乃華夏天賜美食,合食之道。因國姓而禁食,不近人情,不合道理。
皇帝天授,其威在德,其法在道……地方官吏,擅自禁食,有傷天子之仁,豈忠君乎?自今日起,不得禁食…官吏再敢有擅出法令,擅改法令者,一體問罪…欽此!”
圣旨一下,很快由通政司火速刊印,通過驛站發送各州郡,廣為張貼。
這道圣旨第一說明皇帝根本沒有禁食李子鯉魚的意思。第二是不許地方官吏再推行此類禁令,第三就是警告地方官吏不要擅自出臺和修改法令。
即表明了皇帝的胸襟,表明了天子順應天道,愛護百姓的意思,又狠狠敲打了地方官員。
此事也讓崔秀寧心生警惕。對于民間和地方官場的監測,一定要制定非常量化的指標,建立新的方法論。光靠臣子們的主觀經驗認知,來判斷事物的好壞,來判斷是否出了問題,是不可靠的。
必須要有古代版的“大數據監測”!
否則,下面很多事情,朝廷和皇帝就會搞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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