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如此聰明,唐公一定會答應公主的。”一個護衛安慰著說道。
他們八個都是大人,只有公主一人還是個半大孩子。可他們八個大人加在一起,都沒有公主的腦瓜兒好使。
這個所謂的公主,正是曾經潛伏到李洛身邊,當李洛書房丫鬟的辛苦。
白蓮教紅巾軍起兵后,聲勢浩大,大佛主蕭隱迫不及待的在江陵自立為帝,大封百官,還封白蓮教大佛女辛苦為“光明公主”。
于是,辛苦一下子成為“大梁”的貴人。
雖然享受了幾個月的公主尊榮,但辛苦卻只惦記著反元。她眼看大梁節節敗退,各地州縣紛紛被元軍奪回,不禁心急如焚。
要說她對蕭隱和大梁有多少忠心,那是扯淡。她純粹就是為了反元,反元,反元。
這幾個月,辛苦并未待在“京師”江陵享受榮華富貴,而是帶了一隊人馬,四處聯絡反元勢力,讓他們起兵。
她的努力的確有了成效,湖廣大地不少小股的反元勢力,甚至山賊水盜,都被她“招安”,接受了蕭梁的官職,給忽都帖木兒帶來不少麻煩,影響了攻打江陵的進度。
誰也想不到一個小丫頭,竟然有這樣的本事。
可雖然到處爆發的造反延遲了大梁滅亡的腳步,分散了忽都帖木兒的精力,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大梁”藥丸。
她救不了大梁。笑得最后的還是韃子啊。
該死的。
起兵之前,她以為圣教信眾百萬,勢不可擋。一旦起兵韃子必定不是對手。可殘酷的現實很快就給了她血淋淋的教訓。
韃子的武力,竟然如此強大!
圣教人多有什么用?十萬人也打不過一萬韃子騎兵,真的打不過啊。幾千韃子騎兵,就能大敗幾萬紅巾軍,趕鴨子一樣追殺。
好幾十萬紅巾軍,幾個月內就一敗涂地,教中的兄弟姐妹,快被韃子的刀子殺光了啊。
為了挽救大梁,她東奔西走,做了很多努力。可是現在,她沒有辦法了,只能來求唐公李洛。
想到李洛,辛苦心里就復雜無比。
她原本以為李洛只是個同情白蓮教的韃子大官,雖然潛伏到李洛身邊當丫鬟,卻心中瞧不起李洛。
可是她做夢也沒想到,李洛竟然也會造反!
原來,李洛是個漢人,還是李唐后裔。他假冒高麗人潛伏元廷,做了韃子大官,為了就是積蓄造反的實力。
這在民間都不是秘密了。
難怪,難怪李洛會對圣教懷柔,甚至反對忽都帖木兒戕害圣教,原來他也是抱著反元的心思。
更讓她驚訝的是,李洛造反之后,如此勢不可擋,不但占了整個江浙,還封鎖江海,滅了完哲都大軍,又占了江西大半,威震東南。唐軍兵威所向,據說連張弘范也不敢攖其鋒。
當真像她祖上忠敏公詞中寫的那樣:氣吞萬里如虎!
她向來自詡聰明,可她潛伏在李洛身邊一段日子,竟然看走眼了!
當時就是打死她也不會想到,那個李平章會成為將來的唐國公李洛,想不到李洛藏得那么深。
真是不佩服都不成。
辛苦回想著李洛這個人,心里思索著該如何打動他,讓他救援大梁。
“走吧!”辛苦若有所思的站起來,“進了江西,先打聽唐公在哪。”
一行人繼續趕路,一個時辰后終于進入分寧縣(今修水)。也就是黃庭堅的故里。
辛苦等人一到人煙之地,就小心的將兵器藏在馬駝的行禮箱里,免得引起別人的疑心。
辛苦原本以為會看到處都是流民,可奇怪的是,卻沒有看見。路上也不像湖廣那樣,時不時看見倒斃路邊的餓殍。
雖然田地里莊稼不多,耽誤了農時,可是經過的村子卻還算祥和安寧,和湖廣完全不同。
江西不也一直在打仗么?為何和湖廣大不相同?
穿過了幾個村莊之后,就來到一大片莊園附近。這莊園建的有氣派的塢堡,一看就是豪紳大族所有。
然而原來的塢堡門口,卻掛著一個匾額,上面寫著:望山鄉公所。
鄉公所?
倒像是個衙門的名字,難道是唐國新設的衙門?
辛苦正思索間,忽然一個女護衛小聲說道:“公主請看那邊,好多人頭。”
辛苦轉頭一看,只見鄉公所附近豎起的木桿上,掛著十幾顆首級。首級下面,還貼著一張告示。
她好奇之下,慢慢踱過去,看到告示上寫著:
“茲有分寧陳氏,霸占民田萬余畝,橫行鄉里,魚肉百姓,多傷人命。更投效蒙元,招募團練對抗大唐,犯有虐民罪,漢奸罪,謀逆罪,三罪并罰,滿門抄斬,示眾半月…”
鎮壓豪紳!
辛苦立刻明白了。紅巾軍開始在湖廣也是這么干,但從來不會公布罪名,而是直接殺掉,錢糧直接拿走。
可是等到蕭隱一登基,立刻下令禁止紅巾軍鎮壓豪紳大族,反而要求保護豪紳大族,想爭取他們的支持。
誰知豪紳們毫不領情,反而踴躍為元軍提供錢糧,甚至編練民團,幫助元軍剿殺紅巾軍,完全沒有和大梁合作的態度。
蕭隱見到士紳大族絕大多數都站在元廷一邊,這才明白下了一步臭棋。可后悔也來不及了。
辛苦心中感慨的看完告示,又發現莊園中有不少人在勞作。
這莊園的主人陳家都被斬殺了,那么莊園中勞作的一定不是他們的佃戶。
“老丈,這田,是唐公分給你們的么?”辛苦猜測著問一個老農。
老農抬頭看見一個粉妝玉琢的小姑娘,立刻心生歡喜,回答道:“可不是么!多虧唐公恩典,給我們授田分地,讓我們能有田可耕啊!”
辛苦甜甜笑道:“唐公真是菩薩彌勒轉世。敢問老丈,你得了多少田地?”
老丈呵呵笑起來,臉上的每條皺紋都寫滿的喜悅,“老漢一家五口人,分了二十畝。可惜才分了十天,今年的秋糧趕不上了。”
辛苦又問:“秋糧趕不上,那今年豈不是要餓死很多人?”
老農有點自豪的搖頭:“唐公已經下了恩命,讓我等安心田畝,不要做流民,說是會賑濟我等。”
辛苦終于明白為何沒看見流民了。
“李洛在江南鎮壓豪紳,安撫百姓,倒是很有一套。”
辛苦悶悶不樂的趕路,“陛下起事就登基做皇帝,李洛起事三個月,卻只是稱唐公。陛下下令禁止鎮壓地主豪強,生怕得罪士紳。可李洛卻行之鐵血手段,推行均田之策。兩者高下立判啊!”
到了縣城,辛苦等人看到城墻上豎著唐字大旗,心中又是嘆息不已。
僅僅在分寧縣,這一路走來,就看到百姓已經開始安居樂業了。李洛占領江西,可還不到一個月啊。
可是,李洛真能夠占領東南,擋住韃子大軍反撲嗎?
辛苦不禁有點擔心。她擔心的不是李洛,是擔心反元的大旗到底能打多久。
辛苦進城時,看到城門口精神抖擻,神完氣足的唐軍,不禁多看了兩眼。
他們身穿黑色的盔甲,神色堅毅,體格健壯,舉手投足間都有一股銳氣,一看就是精兵。特別是那個什長打扮的軍士,腰間掛著一把漂亮的刀,氣勢更是英銳。
就是大梁的將軍,似乎也沒有這種銳氣。相比紅巾軍將士,不可同日而語。
唐軍這種氣質,辛苦不但毫不意外,還很熟悉。因為,她早在李洛親衛顏隼,劉大刀,楊栝等人身上發現過這種氣質。
另一個不同是,城門的士卒并沒有對進城的人頤指氣使,也沒有勒索進城稅,只是檢查大件行禮,看看有無兵器。
“來人,將我們的行禮打開,取出兵器接受檢查。”辛苦主動說道。
幾個護衛聞言,毫不猶豫的打開行李箱,露出里面的鋼刀。
唐軍士卒見這個小姑娘主動拿出兵器都有些意外。那個當什長的下級武士說道:“你們是什么人?為何帶兵器入城?”他的聲音淡淡的,輕撫心愛的唐刀,語氣中帶著壓迫。
此時就顯出辛苦的老練了,她小大人似的說道:“你很不錯,這個城門守的很好。果然不愧是主人的兵。”
嗯?武士還真是被這個神氣的小姑娘鎮了一下,君上是她主人?她是君上的丫鬟?還是夫人的丫鬟?
“敢問小娘子,你所說的主人是?”武士神色有點凝重的問。
辛苦甜甜的一笑:“當然是唐公。”
武士聽到唐公,立刻斷定她不是君上的丫鬟。很簡單,君上的丫鬟不會稱呼唐公,只會稱呼君上,唐公是外人稱呼的。
可問題是,辛苦并不知道李洛在唐國被稱為君上啊。
武士的臉色立刻拉下來,“你是個奸細?”
辛苦哪里還不知道稱呼不對?她反應也快,俏臉也拉下來,“誰是奸細?你敢說老娘是奸細?小心我告訴主人!哼,就算不告訴主人,告訴顏隼哥哥,大刀哥哥,你也吃不了兜著走!”
小東西的氣勢不但沒有白壓制,反而虎起來了。
顏隼?武士頓時拿捏不準了,顏隼可是君上之前的親衛隊長啊,深受君上信任,劉大刀也是。這小丫頭竟然知道兩人?
武士又問:“你還知道哪些人?”
“哼。”辛苦傲嬌的哼了一聲,“我認識的多了,諒你也沒聽過。顏仝認識么?楊栝認識么?阿山認識么……”
她竟然一口氣說出幾十個名字,都是李洛的親衛。原來,她冰雪聰明,尤其是記憶超群,又多了心眼,竟然把李洛身邊的親衛名字記了個全。
武士傻掉了啊。這男人想不到,小東西竟然認識這么多人,有的他知道,但大多數連他也不知道。
雖然他是個華夏武士,但他畢竟只是個什長。
不過巧的是,辛苦說的人名中,恰恰有一位就在這分寧城,而且還是駐守分寧唐軍的聯長:王治。
王治本是李洛的親衛什長。去年和顏隼等人一起下放到軍中。顏隼等隊長當了團總,而王治當了聯長。
由于江西新復,新兵剛剛開始訓練沒幾天,所以各州縣還需要老兵駐守。分寧縣作為上等縣,駐扎了一個聯。
王治不但是本縣駐軍長官,還兼任縣尉之職。
“你真認識王治聯長?”武士說道,“那我可以帶你去見他,要是你撒謊,就算你是個小姑娘那也晚了。”
誰知辛苦眼睛一亮,“王治哥哥正在這里?快帶老娘去見他!”
武士看她這樣子,心里一咯噔,心道她不會真認識聯長吧?
很快,辛苦就被帶到縣衙。
接著她就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王治。
“王治哥哥!”小東西甜甜的喊道,引得周圍的縣衙官吏人人側目。
擔任縣令的候渝本是個村正,他看了一眼辛苦,皺了皺眉,沒有搭理。
王治一看,頓時啞然失笑。
這不是那個小奸細辛苦么?她怎么找到這里?哦,肯定是為了蕭梁來求援的,要么是來逃難,或者還想回到君上身邊臥底?
王治裝出驚喜的樣子,“苦兒妹妹,你怎么來了?”
辛苦此時也不能再裝可憐了。畢竟她是代表蕭梁來的,她是大梁光明公主,而且她還帶著護衛隊和兵器,再要裝可憐,就解釋不過去了。
辛苦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很認真的說道:“王治哥哥,實不相瞞,之前主人征越之后,我就被白蓮教看中,成了他們的佛女。現在,小妹是大梁的光明公主,此次身負使命,要面見主人。”
這就是她的聰明之處了。
直接挑明身份,既解釋了護衛隊和兵器的問題,又能引起對方高度重視,送她去見李洛。
畢竟李洛現在已經貴為一國之君,不是誰想見就能見的。
但要是以大梁公主和使者的身份,那李洛就一定會見她。
“什么?苦兒妹妹,你竟然是…”王治裝出驚訝的神色,“原來苦兒妹妹已經成了公主,俺真是失敬了啊。”
唐國和梁國都是反元勢力,也都是漢家一路諸侯。元廷當然不能承認唐國和梁國,但是唐國和梁國之間,必須相互承認,起碼暫時要相互承認。不然,就是不合法理。
這就是唐國為何提到蕭梁,趙宋,從來不說偽梁,偽宋的緣故。就是黃華的吳王,唐國也是承認的。要是不承認,那就是說元廷還是正統,置唐國自己于何地?
縣令侯渝雖然以前只是個村正,見識有限,可也知道國使的分量,也看出這個小姑娘沒說撒謊。
“原來是梁國公主殿下,分寧縣令侯渝失敬了。”侯渝站起來拱手行禮,“我家君上此時在南贛。公主既然代表貴國而來,本官就簽發驛站通行令,送公主上驛道,用驛站車馬,直抵南贛。”
這其實是對他國使者的禮節,千百年的規矩,鄉間長者都知道的道理。
蕭梁的確岌岌可危,可畢竟是反元義軍一脈,畢竟在江陵稱帝建國,和元軍大戰了半年。元廷可以說他們是賊,但唐國不行。
哪怕蕭隱再是草頭天子,這個所謂公主再不像國使,唐國地方官也要認真對待。
誰叫大家都是造蒙元的反呢?
而且這個蕭梁公主雖然年紀幼小,又是個女子,可言談舉止卻很是練達,不可小覷了她去。
辛苦見自己的目的達到,終于松了口氣,有模有樣的斂衽一禮的說道:“那本宮就謝過縣令官人了。”
接著,辛苦就拜別“王治哥哥”,帶著護衛坐上驛站的車馬,星夜南下,速度快了幾倍。
僅僅兩天后,辛苦就到了南贛城,卻被告知李洛不在南贛,而在韶關之北的大營。
辛苦又花了一天功夫,終于到了關北大營。
看見唐軍大營,小東西心中再也難以遏制的掀起驚濤駭浪,久久難以平靜。
唐軍之強,遠超出她的想象。
韶關之北的平野上,唐軍營寨連綿十里,氣勢雄渾。一隊隊兵馬銳氣逼人,如狼似虎,甲胄鮮明,當真是天下強軍。
甚至,她還看見大隊大隊的唐軍騎兵,呼嘯來去,萬馬奔騰之下威勢驚人,竟似不在韃子鐵騎之下。
中軍大寨里,豎著幾根高大的旗纛,在山風中獵獵招展。一面是浴火鳳凰旗,一面是繡著“征元大將軍唐國公李”的大旗,一面是唐字大旗。
不管怎么看,這氣勢都不像是一支造反義軍的隊伍,而更像是……精銳的韃子大軍!
真不愧是征日滅越的人啊。
辛苦一靠近關北大營,很快就看見了一個熟人:顏隼。
“顏隼哥哥!”辛苦跳下馬,提著裙角奔向一個青年武將。那武將正在檢查一門門火炮,正是在火器旅擔任團總的顏隼。
“嗯?”顏隼轉頭一看,就見到一道清稚秀麗的身影,以及那張宜喜宜嗔的小臉蛋。
咦?這不是那個小奸細辛苦么?嘿,她怎么找到這里了?還要來潛伏?
咳咳,來的好啊,說不定郎主巴不得她出現呢。
顏隼立刻露出驚喜的神色,“苦兒妹妹,原來是你啊!當真好久不見!”
辛苦的笑容甜美純真,就像春天陽光下的一朵山茶花,又像竹林中的一泓清泉,讓這炎炎夏日似乎也涼爽了些。
“顏隼哥哥,又見到你了,苦兒真是高興。”辛苦也歡喜的說道,“顏隼哥哥更威風了,當了大將軍呢。”
兩人的驚喜當然都是裝出來,可多少也夾雜著一絲真正的喜悅。
兩人敘舊了一小會,辛苦就直接挑明身份,道出來意。
顏隼早就知道這小丫頭當了什么光明公主,聽到她的話,也只能做出驚訝的樣子。
“顏隼哥哥,我這個公主真不當什么,我還是你的苦兒妹妹,你還是我的顏隼哥哥,唐公還是苦兒的主人。苦兒心里,永遠記得。”
小東西的嘴巴像抹了蜜似的,至于心中到底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
顏隼笑道:“走吧苦兒妹妹,我帶你去見主人。”
李洛此時正在中軍大帳和文天祥對弈,此時看到辛苦,頓時有點驚喜。
他是真的有點驚喜。
這小丫頭,還真是自己的福星啊。每當自己想利用白蓮教時,她就會出現。
“主人!”辛苦一見李洛,就聲音哽咽的呼喚一聲,下拜的同時淚落如雨。
“哎呀苦兒,你怎么回來了!好好好!快起來!”李洛笑著讓顏隼扶她起來,“好好的,別哭了。”
“嗚嗚嗚,這么久沒見到主人,苦兒太高興了。”苦兒破涕為笑。
李洛心中感嘆,哎,這個戲精,顏值抗打,演技也這么好。
可惜早生了七百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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