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洛看到園林角落里的一個小神社,突然說道:“這些神社該禁絕了。所謂八百萬神靈,當神話傳說未嘗不可,可要供入神社,不行。”
納尼?!
少貳信資神色劇變,連手中的酒杯都把持不住,嘴巴驚愕的張開之際,一股寒氣侵入,讓他忍不住咳嗽起來。
李洛的話,真是嚇到他了。禁絕神社,那是要讓日人,不再成為日人!
這就如同禁絕漢人的衣冠文字一般,讓漢人不再成為漢人,何其歹毒,何其可怕啊。
少貳信資聽到這話,如何能保持淡定?
李洛看到少貳信資如此失態,倒也毫不意外。倘若少貳信資無動于衷,那才真的是沒心沒肺的渣男。
如果說漢字是漢人最核心的因子,那么神道教就是和日人最核心的因子。是無處不在、遍布城鄉的神社,造就了獨特的和族。神社,才是日國文化的第一特徵。
禁絕和族人的神社,就如同禁絕漢人的文字。
“閣下,這…這如何使得?會激起無休止的反抗的。”少貳信資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反對道。
李洛當然沒有那么天真,指望就憑一道命令禁絕神道教。但是,他的法子更有欺騙性。
“少貳君,蒙古官人們只尊奉道家,佛家,和他們的薩滿。是絕對不允許日人只尊奉神社的。佛家你們已經有了。薩滿不去說它。可是神社,完全可以換成道社啊,無非換個名字而已。”
“中原的城隍,土地,山神,河神,海神,龍王,灶神,關帝,岳王,財神等等,都屬于道家神靈。這和你們的神靈,并無本質不同,無非稱呼不同罷了。你們的神道,不也帶個道字么?難道,神道不屬于道家么?”
少貳信資一想,似乎還真是這么回事。中原和日國的神靈,的確有不少是相同的,也都有廟祭祀,只是叫法不同罷了。那么,神道也屬于道家?少貳信資雖然覺得有些像,可又覺得哪里不對。
李洛雖然是在挖抗,但其實也不算完全忽悠少貳信資。
道家,是從華夏原始信仰發展而來。華夏原始信仰,和北方草原民族的薩滿,以及吐蕃帝國前期的苯教,本質相同。都是信仰自然萬物的擬人化神格。因為道法自然,所以華夏原始信仰才發展成熟為道教。
而日國的神道教,也是自然泛靈崇拜,與華夏早期的道教,本質相同。
既然如此,把神道教裝在道家的筐子里,理論上是可行的。
道家的道,可以有幾種分支解釋,如天道法則,道德規范,道理方法,法規秩序等。所以道家可以編織出一個很大的筐,把儒家,墨家,法家,陰陽家等全部裝進去。再經過融會貫通的系統性改良,會是怎樣一副圖景?
李洛繼續道:“所以,為了不讓大元朝廷不滿,只需要下令做些變通就可以了。百姓們,一定會慢慢接受的。首先,把神社改為道社,共分五等。”
“一等道社稱為道宮,二等道社稱為道院,三等稱為觀,四等為廟,五等就直接叫道社。”李洛指指院子角落的小神社,“比如這個小神社,就可叫道社。”
少貳信資沉默不語。倘若僅僅是這樣改名,那并不是不能接受。但他很清楚,李洛的重點,還在后面。
果然李洛又道:“有些神靈,不許冠名。比如河童,直接叫河神就是了。惠比壽,直接就叫財神。數量最多的稻荷神社,掌管莊稼豐收,直接叫神農廟就成。嗯,規模大的,也能叫神農宮。”
“還有,里面的神子巫女,還有宮司,彌宜這些神官,一律改名。宮司改為道主,廟主,觀主等。神子巫女改為道人和女冠。哼,倘若朝廷知道有人僭稱神子,你知道是什么后果么?”
“在中原,不是什么神靈都可祭祀。朝廷官府不允許的,就叫淫祠,是要搗毀的。你們也是,我會列一份名單,報請朝廷。朝廷批復的,可祭之。朝廷不批復,那些亂七八糟的神靈,不許再祭。”
“最后,要建立一些新的廟社。如城隍廟,嗯,每縣必須要有。像伊勢神宮和出云大社這樣的神社,你以為以后還會存在么?哼,不是改為道官,就會改為佛寺。”
李洛說完這些,忍住笑意,慢慢給自己斟酒,等少貳信資消化消化自己的話。
少貳信資呆若木雞的坐了幾杯酒的功夫,聲音苦澀的問:“閣下,只能如此嗎?”
李洛點頭道:“少貳君,我只能為日省百姓做到這些了。倘若換個平章,說不定一聲令下,會全部禁絕。如今大元尊崇道家和密宗。道家不說,你以為密宗會容忍神社獨大?他們拿道家沒辦法,可要對付你們的神道,不要太容易。”
“所以,不如先披上道家這層皮,有了這層皮,喇嘛們就沒辦法了。難道,你希望看到日省到時遍布喇嘛廟,甚至是綠廟么?”
少貳信資不得不感謝的行禮道:“如此說來,在下真要謝謝閣下了。”
李洛道:“感謝倒是不必。趁著現在本帥還是日國平章,能為你們做多少就做多少吧。哎,人倘若一心善,這官就難做了。本帥猜測,只要日省一平定,喇嘛們和那些色目教徒,一定會來傳教。我們的動作要快了。”
少貳信資這次是真的相信李洛的好意了。
“那就請閣下下令吧。”少貳信資堅定的說道。
一天后,總管府就發出一道命令,嚴令各地縣令限期辦妥。
命令立刻就引起了軒然大波,但由于并不是徹底禁絕神社,百姓們最終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現在的九州島,已經被日奸控制,硬骨頭幾乎死光了。
李洛的動作很快。不到十天的時間,九州島上的近千座稻荷神社,全部改為神農廟。同時,很多神社被改為城隍廟,土地廟,山神廟,財神廟等。
取締一切神子巫女的稱號,全部改為道人和女冠。
九州島,成為李洛宗教改革的試驗田。
為了安撫民心,李洛又下了第二道令。將被滅豪強地頭的莊園土地,慷他人之慨的全部分給日國百姓。
這是很陰險的一招。表面上看,是施恩百姓,安撫民心,穩定朝廷統治。
可其實,是給元廷挖坑。
蒙古貴族們都是貪婪的奴隸主,到時他們來到這里,豈有不惦記百姓土地的?到時肯定會像在中原那樣,跑馬圈地,搞投下莊園。
這樣,百姓還沒有捂熱的土地,又被奪走,哪有不恨的?就算無力反抗,也會惦記著造反,就像中原層出不窮的起義那樣。
那到時,等李洛重新來到日國,打出反元的旗號,九州島立刻就會像一顆熟透的桃子,落在他的手里。
果然,施恩的命令一下去,百姓對李洛的看法大為改觀,甚至開始感激起李洛這個侵略者。而“李氏宗教改革”,也更加順利了。
“元廷”的統治,在九州島終于穩固下來。
臘月十四這天,早就去了本州島的特務李徐派人來報,忻都和張弘范合兵六萬多人,這段時間關東爆發了幾次大戰,幕府軍大敗,被元軍斬殺十幾萬人。
臘月初三,四萬元軍援軍登陸關東后,攻打鐮倉城,驅趕日國俘虜為前驅攻城。張弘范的漢軍用銅火炮,炸罐拋射機,火箭等攻城,險些攻下鐮倉。鐮倉城幾度不保,但都被北條時宗險而又險的守住了。
臘月初八,各地趕赴鐮倉“勤王”日軍,來到鐮倉城下,和蒙古騎兵大戰。勤王的日軍高達十幾萬,可是來不及列陣,就被數萬蒙古騎兵沖陣,大敗虧輸,蒙古騎兵追擊數十里,十幾萬日軍援軍幾乎全軍覆沒。
臘月初九,忻都下達“屠年令”,意思是,從初九到元旦,二十二日不封刀,大肆屠殺日國軍民。并放言,北條氏何時開城投降,何時停止屠殺。
但是,關東到處都是豪強組織的反元義軍,元軍的屠殺,并不是沒有抵抗。
李洛聽到這些情報,想象到關東如今尸山血海,烽煙四起的慘狀,很是有些感慨。
這些,都是當年中原經歷過的一幕啊。
看來,日國大規模的抵抗一時半會不會停止,但最多也只能堅持半年了。
半年之內,日國必亡,會很多很多人。但是,元軍也無法在日國抽身了。
臘月十五,被元廷任命為日國平章的玉昔帖木兒,終于來到秀寧城。聞報的李洛,親自出城迎接。
“征東大將軍,平章李洛,接旨!”玉昔帖木兒一見到李洛,按慣例先宣布圣旨。
“微臣李洛接旨,請圣上安!”李洛不得不再次跪下。
“大汗很好!”玉昔貼木兒說道,展開一道圣旨親自念起來,作為曾經的御史中丞,他還是識得一些漢字的。
“長生天氣力里、大福蔭護助里、皇帝圣旨。著玉昔帖木兒給李洛圣旨:你捉了日國主么?恁的好樣子,真真好官人也。朕聽了好生歡喜呵,直教升你做那郡公也者,你家夫人,也教皇后用了寶璽,與她做了一品誥命去,管教你夫妻體面呵。”
“你要回朝獻俘,朕準了你也。教玉昔帖木兒接了你位子,你與他做個了結,便回朝呵。但總要年前回,方是好意思。若教差了幾天,那元旦大朝呵,少了日國主磕頭,終究不美也。”
“你與日國主說,大都可是好去處。皇帝等他每去了,何止護他每性命,富貴也要與他每,封了大官人做,教他每安心上路也。你的兵馬呵,自回來修養……欽哉!”
李洛好不容易聽完,謝恩道:“微臣拜謝圣上天恩!”
玉昔帖木兒將圣旨交到李洛手里,拉起他的手,笑道:“雄鷹累了,也是要回巢的。江華郡公,圣旨你都聽分明了。大汗要你趕著獻俘,務必年前送到,太廟里也好說話。”
玉昔帖木兒畢竟現在是文官,雖然心里委實瞧不上李洛這個“高麗人”,但是面上還算客氣。畢竟李洛今非昔比,乃是正二品的江華郡公。
李洛道:“下官和平章官人交辦好差事,這就返航回朝。平章官人這便進城罷。”他如今已經不是征東大將軍和日省平章,兩個一品的官職都沒了,在玉昔帖木兒面前,當然要自稱下官。
玉昔帖木兒乃朝中老吏,自然能猜出李洛的某些心思,一邊進城一邊笑道:“江華郡公獻俘回朝,大汗自然要委以重任的,主人不會把好獵鷹關在籠子里的。”
“哦?”李洛裝出關心的樣子,“以平章官人看,下官將會委任何職?”
“哈哈!”玉昔帖木兒很滿意李洛的患得患失,倘若李洛云淡風輕,他反而會奇怪。“也可能是六部,也可能是中書省,也可能去地方行省。江華郡公倒是想去哪里呢?”
李洛呵呵笑道:“那還有用說,當然是中書省啊。只是,未必能夠如意。”
李洛嘴上這么說,心里卻在暗暗著急。倘若真在大都做了京官,那就麻煩了。天天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坐班上朝,還能怎么折騰?
玉昔帖木兒卻是知道,李洛的官職,差不多敲定了。不出意外的話,就是兵部尚書。
大元六部是正三品衙門,但每部設有三名尚書,可宋國的每部尚書只有一人。如此一來,一個尚書其實沒有多少實權了。
況且這兵部尚書還不管軍務,大元軍機大權盡在樞密院。兵部的職責,以郵驛屯牧為主。
那么,讓這李洛出任實權不大的三品兵部尚書,還是三個尚書之一,是不是虧待或降職呢?
也不是。
畢竟這李洛之前的從一品平章,乃是權宜之下的高配,不過臨時官職罷了。而且他年紀不過二十出頭,又封了郡公的爵位酬功,倘若再進京擔任三品兵部尚書,那已經很不錯了,怎么會是虧待?
李洛不知道的是,他可能回京出任兵部尚書的情報,早在三天前就被特察局大都分局匯報給了海東的崔秀寧。現在,崔秀寧正為這事操心呢。
玉昔帖木兒進了城,李洛先是介紹日奸高官們給他認識,然后就請玉昔帖木兒到花廳密談,算是交接差事。
玉昔帖木兒當然要了解情況,所以聽的也很耐心,并沒有擺蒙古大官人的架子。
“……日人百姓們得了豪強的田土,就沒人造反了,都說朝廷的好話……不過有一遭,這日人極其信奉他們的神靈,很是虔誠,與我大元治理日人很是不利。是以,下官強迫他們改神為道,必要與大元一般崇信佛道……”
李洛以一副“為了我大元”的口吻說道,任誰聽到,都會認為是志慮忠純的謀國之言。
玉昔帖木兒沉吟著說道:“江華郡公,你做的很好。這什么神道神社,既然日人如此信奉,當然不能不管。”
李洛道:“還有一事,下官來不及做,只能留給平章官人了。”
玉昔帖木兒對李洛的忠心用事很是滿意,“你直說便是,只要妥當,本官自會接著辦。”
李洛鄭重的說道:“這日人有兩種文字。除了漢字,還有一種和字,多為百姓所用。我大元已有蒙古國字,漢字,畏兀爾字,吐蕃字。倘若每征服一國,卻不廢黜其字,那豈不是文字種類越來越多?”
“以下官看來,一國文字,三四種最多了。不然,實不利于我大元治理,公文往來也很是不便。下官認為,既征服日國,當廢其字。將來,每征服一國,就該廢其文。”
玉昔帖木兒眼睛一亮,越想越覺得李洛的大有道理。可不是么?以后征服的國多了,都讓他們保留文字,那大元的文字越來越多,還不亂套了?
“好,此事本官來做,江華郡公就放心吧。”玉昔帖木兒點頭道。
李洛道:“下官以為,一為神社,一為和字。這兩件事辦好,日省才能真正成為我大元的日省。否則,他們就像鷹窩里的夜貓子,始終懷有異心吶。”
玉昔帖木兒深以為然,嗯,這個李洛,對大元果然忠心,是個好官人。
李洛“推心置腹”的和玉昔帖木兒交代完,就不再停留,率領剩下的兵馬押解日國君臣出城,去海邊上船回國。
李洛的兵馬雖然走了,但玉昔帖木兒自己也帶了五千兵馬前來,鎮壓九州島夠了。
李洛來到海邊,首先將艦隊一分為二。他自己的水師,自然載著銀礦石,金銀財寶,以及數千日國精壯南下海東。
名義是,江南軍要回江南。而且,江華鄉勇也跟隨去了海東,再也不會回江華島了。
然后,江華水師,寧海水師,高麗殘兵,部分江南軍,總共兩萬人,押解著三千多俘虜西歸。
這兩萬兵馬,才是真正回國的元朝殘軍,是給元廷的交代。不可能他全軍覆沒了吧?總要帶些兵回去才像話。
“郎主,日國主求見。”在海上航行一天后,親衛來稟報,日國天皇所在的船上發來消息,想要求見李洛。
“準。”李洛答應了。
等到龜山上皇出現,竟然還帶了個十三四歲的少女。
“小國下君,見過將軍大人。”龜山上皇行禮道,他的神色很是尷尬,那是要開口求人的樣子。
而他身后的少女,也低著腦袋,不敢抬頭。但還是能看到她姿容妍麗,是一個美人。
“國主免禮,不知所來何事?”李洛問道,心知肯定和這少女有關。
龜山道:“此女乃在下侄女姈子內親王(公主)。姈子,還不快快拜見李將軍!”
姈子內親王蹀躞這步子快走幾步,身姿優雅的跪伏下去,“姈子拜見將軍。”她的聲音還很稚嫩,卻帶著一種深深的憂郁和傷感。
姈子?有些熟悉啊!嗯,不就是在玉造湯青池中留詩的女子么?原來是她。
龜山什么意思?送侄女賄賂我?我會吃這套?
“公主請起吧,無需多禮。”李洛心中好笑的說道。
“謝將軍大人。”姈子不緊不慢的起來,再次侍立在龜山之后。
龜山嘆了口氣,指著姈子公主,“將軍大人,此女數次尋死覓活,說是死也不去大都。在下委實難做啊。當年,她父親本是天皇,后來在下即位,總是心中有愧,如今他父皇已逝,在下不愿她死于非命。”
李洛將手籠在袖子里,瞇著眼睛,“所以,你要將她送給本官?”
龜山苦笑道:“正是如此,還請將軍大人憐憫。此女年僅十四,生性嫻靜多思,她去了大都,多半活不了。”
李洛很是無語。收留一個亡國公主,對于元朝大將來說,根本不算事。可問題是,李洛憑什么要收留她?就憑她長的可人?
要是收留她,誰知道她有沒有可能給自己一刀?更重要的是,崔秀寧會怎么想?
“本官愛莫能助。國主和公主還是請回船吧。”李洛直接搖頭拒絕了。
納尼?
龜山簡直不敢相信。姈子雖小,卻有京都貴女中的第一美人,也頗有才華,不知道多少公卿子弟求之而不得。怎么,他竟然不要?
龜山真的難以理解了。
他還真不是送侄女賄賂李洛,而是侄女幾度自殺,執意不去大都朝廷,不見韃子君臣,他才出此下策。
龜山想了想,暗嘆一聲,只能使出殺手锏。反正那些對他來說,已經沒有用了。還不如拿來和李洛交換,起碼能保姈子一命,好過白白浪費。
“將軍大人,倘若愿意收留姈子,在下愿送將軍一件禮物。”龜山意味深長的說道。
李洛提不起精神了。還有什么禮物是他稀罕的?但好奇心還是讓他問道:“你且說說看。倘若本帥滿意,自然答應你。”
龜山沒有說話,而是探手入懷,取出一根衣帶。然后拆開帶子,露出一卷泛黃的紙,雙手捧著遞給李洛。
嗯?李洛接下來一看,即便淡定如他,也忍不住激動起來。
“好!本帥答應你,姈子公主,你可以不去大都了!”
他要是拒絕,那才傻呢。這紙上所說的,正是他想要的東西之一。李洛也沒有無恥到收了東西就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