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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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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韶坐在酒宴大廳的角落,看著首座上眾星捧月般的韓恭,目中泛出絲絲冷意。

  說起來,他韓韶也是世家出身,幽州韓家世代輔佐大遼皇帝,祖上曾是蕭太后肱骨重臣。就算大遼亡了,韓家在金國也還是名門。

  也就是蒙元占了中原,韓家才真正敗落,直到淪為蒙古官人的奴隸。

  韓韶哪里甘心?就當了逃奴,出海做了海盜。

  本來,海盜再怎么樣也是自由身,不比當奴才強?可是如今韓恭要除掉自己,那這海盜都難做了。

  但韓韶不會坐以待斃。

  他很清楚韓恭的性格。既然韓恭為了親兒子對他起了殺心,那就絕對不會放過自己。

  “海屠夫”的名號可不是唬人的。那是千百人的鮮血澆筑出來的名頭。韓恭,是一個連自己發妻都能下毒手的男人。

  此時,整個大廳坐著上百個大小頭目,他們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聲說笑,大手亂摸,一邊命令身邊的女子“滿上滿上”,或者“給爺笑一個”,真是好不快活!

  不斷有海盜站起來為韓恭祝酒,大拍馬屁。什么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也就算了,就連“龍王管海下,島主管海上”這樣狂的馬屁都敢拍。

  席間還有倭人海盜,一邊為韓島主獻唱和歌祝酒詞,一邊手持折扇起舞,和歌詞曰:

  海濤起兮長鯨飛,

  伊人駐馬望帆歸。

  主公只為海波平,

  拋卻令名山海間。

  韓恭聽的好興致,連連稱贊唱的美妙。他其實喜歡的是和歌的詞意,這是把他比作為了守護海上平安而甘于寂寞的大英雄。

  “我兒,為何怏怏獨坐?快快近前,陪為父飲酒才是道理!”韓恭突然看到角落里的韓韶,就舉起酒杯笑道,一副慈父之態。

  他身穿綾布羅衣,頭戴逍遙巾,一副醉態可掬、酒酣顏酡的樣子,加上周正富態的面龐,完全就是個慈眉善目的員外,哪里有半分海盜頭子的模樣?

  要不是韓韶經營了不小勢力,又為人機警,他此時肯定還蒙在鼓里,不會知道韓恭要殺自己。

  既然知悉了韓恭的殺意,韓韶當然不會被他慈父般的偽善迷惑,但韓韶也不能翻臉。

  現在翻臉,韓恭會名正言順的做掉自己。就算支持自己的勢力,也救不得自己。

  “兒身體不適,怕過了病氣給父親,是以不敢親近!”韓韶站起來恭恭敬敬的說道,“兒祝賀父親一日千里,早成大業!”

  韓恭哈哈大笑,持酒環顧笑道:“還是我兒深知我也!如今咱們精兵過千,猛將過百,又守著好大一座鐵礦,事業越加興旺,來日何愁不成一方霸業!”

  群盜賀道:“祝島主早成霸業,我們也好沾光享福也。”

  韓恭道:“我兒,這基業可也有你一份。好生做,好生做!”

  韓家行禮道:“父親放心就是,孩兒謹記在心!”

  韓恭點點頭,仰頭喝酒,袖子遮住了目中的冰冷殺意。

  “韓韶,休要怪我。如今我有了親子,怎能容你做大?你不能活了,必死無疑。”

  韓韶也一口喝盡杯中酒,袖子也掩飾住了譏諷的笑容。

  “韓恭,你別怪我。我只是不想死的這么窩囊。”

  兩人喝完酒,相視而笑,一副父慈子孝的樣子。

  韓恭身邊的一個美貌婦人,此時也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九娘,將孩兒抱出來聽聽熱鬧。”韓恭對她說道。

  “是,夫君。”美貌婦人笑道,轉身進了內宅。

  等轉過屏風,她的笑容頓時變得無影無蹤,臉色也變得冷厲起來。

  “韓恭,你這個卑鄙小人,你以為孩子是你的?你以為我季九娘會為一條毒蛇生孩子?呵呵呵……”

  ………………

  不說韓家“父子”將起蕭墻之禍,只說海東之主李洛,如今已到仁州。

  李洛將大船停在仁州港,令五十親衛看守船上皮貨,帶了另五十親衛上岸,雇了牛車前往。

  高麗有個奇怪風俗,馬明明比牛貴,但牛車卻比馬車更高貴。達官貴人出行,喜乘牛車。蓋因牛車平穩不蹶,厚重無為,更契合這海東佛國的禪靜之意。

  乘坐牛車,也是因為牛車慢,顏隼等步行的親衛剛好可以跟著走。

  李洛的牛車清晨出發,一路上牛鈴叮當,一對牛角上都掛著白色當歸花編織的花環,這是高麗風俗,寓意喜回故鄉。

  李洛的花環牛車漫步穿行在“江仁驛道”,黃昏之前,終于看到仁州府城。

  仁州本非大郡巨邑,只是因為出了李氏、金氏兩大頂級世族,這才成為高麗大郡。

  仁州當然沒有漢陽(首爾)繁榮富庶,也沒有開京恢宏雄偉,但書香云集,乃是高麗儒鄉,清貴之城。

  比起江華山城,仁州城強出太多。城池邊長六里,城中人口過十萬,百業俱全,繁榮非常。

  然而,仁州李氏家宅并不在城中,而在城外鄉郊。

  這也是高麗世族的習慣:家城不入官城。

  沒錯,大世族的宅院,其實也是一個城池,俗稱“家城”,只不過這個城池作為私城,規模比官城小很多而已。

  但既然也是城,當然不會建立在府郡官城。

  李洛的小塢堡,算不算家城呢?

  遠遠算不上。

  家城不光有塢堡具備的防護功能,還有小型的街市,店鋪,設施非常齊全。

  而且家城有大量同族之人居住,地地道道的家族之城。

  李洛繞過府城,向仁州李氏的家城位置趕去,走上一條專屬于李氏的大道。一路上,道路越來越整齊,路邊的樹也越大,石刻也多了起來。

  到后來,一行人完全走在林蔭中,頓時心曠神怡。

  光從這條通過李氏家城的專屬道路,就能窺測李氏的底蘊和強勢。

  路上不斷有牛車往來,一看就非富即貴,應該要么去拜訪李氏,要么就是已經拜訪完李氏。

  又走了一箭之地,但見一座青石樓牌橫在路上,拙樸大氣,上面四個斗大的行書刻字:七代御鄉。

  李氏出了七位王妃,乃外戚世家,所以被稱為“七代御鄉”。

  牌樓下一個中年管事,帶著幾個李家私兵,正在檢查進入的牛車。

  那管事待到看見李洛的牛車,以及牛角上的當歸花環,頓時眼睛一亮。

  牛角上掛當歸的,一定是外出久歸的本家子弟了,不可能是外姓之人。

  究竟是哪一房哪一位郎君呢?看這牛車和這么多威風的護衛,這位郎君在族中地位必定不低,而且還在外地闖出了名堂。

  管事快走幾步,來到李洛車前,恭敬的行禮喊道:“卑臣杜節恭迎郎君歸來!”(高麗門閥的管事在主家面前稱臣)

  車中的李洛有點奇怪,心想李氏怎么這么熱情客氣?

  李洛忍不住走下牛車,既然對方這么客氣,他當然不能大喇喇的安坐車中。

  李洛一下車,那管事就愣了一下。緊接著眨眨眼,再次仔細打量一下李洛,原本熱情恭敬的神色頓時寡淡下來。

  他在李氏家城幾十年了,哪一房哪一位郎君他不認識?別說嫡系,就是庶支,遠系子弟,他也不會眼生。

  但眼前這人,硬是眼生的緊!

  此人,不是李氏族人。

  “足下何人?既非李氏子弟,為何牛角掛當歸花環?究竟是何居心!”杜節語氣不善的說道。

  這也不怪他惱怒。當歸花環不是隨便用的,你不是回自己家族,就不能用。這是規矩。

  哪怕是女婿,沒有其妻陪伴,獨自去岳父家也不能用當歸花環。

  李洛正要說話,突然后面一輛牛車超過一頭,停在樓牌下,這牛車非常豪華,牛角上掛著木槿花環。

  木槿花環,乃是親戚拜訪所用。

  管事杜節一看那牛車,立刻笑容滿面的喊道:“金郎君為何今日一人來此?我家娘子呢?”

  聽口氣,來人應該是李氏女婿。他獨自前來,沒有妻子陪同,所以不能用當歸花,只能用木槿花。

  那牛車簾子一動,一個臉色蒼白的華服青年走下牛車。

  李洛一見這人,頓時目光一冷。

  幾乎同時,那人一個照面也看見了李洛。

  “是你!”那人脫口說道,臉上閃現出冷厲之色。

  “是我。”李洛也冷冷一笑。

  真是冤家路窄啊,想不到第一次來李氏家城,就遇見金光獻。

  去年在傳燈寺時,金光獻不僅侮辱自己,還想搶走崔秀寧。兩人可是結了好大的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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