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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二章 繁花暗影半山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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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山堂又吵了起來。

  “后漢前唐諸代帝王多有昏弱,天下十分財賦,未有一分入于王室。前唐德宗皇帝,行獵梁、洋州,公私窘乏。時韓滉節制鎮海,積聚財貨,德宗遣皇子皋前去求貸,得百萬斛,以救艱危,即時朝廷時勢可見。地方權重,財貨積于臣下。而今楊宰輔收拾天下遺利,以養軍國、以濟窮困。豪戶猾民,徇私舞弊,不可不重罰!仁廟先皇、孝廟先皇,力行數十年,行清弊除私、厘清積欠之舉,方得國庫盈足,歷經援征、平逆諸事而度支不缺。前師之鑒,歷歷在目。”

  說話的是文華殿學士、禮部尚書董惜文。

  “去歲國庫入稅合銀五千七百二十萬兩,絹帛三百五十九萬匹,糧三千四百九十二萬石。援征、平逆支出,含撫恤犒賞,用銀七百四十六萬兩,絹帛一百五十萬匹,糧一千零四十萬石。此外,組建北洋水師、各省團練軍,含新添艦炮、軍械等,用銀七百二十五萬兩,糧五百二十萬石。平定南海、兩廣現在已經用銀三百五十七萬兩,糧二百九十萬石。”

  杜云霖念完后,看了一眼眾人,尤其是在劉玄身上停了稍息,搖著頭道:“花錢如流水啊,這樣耗費下去,到明年這度支就不堪了。”

  “財賦度支問題大家都知道,可問題是理財手段,不過是朝廷從民間各種搜刮而已。”丘繼良毫不客氣地說道,“而變法,則是給這些搜刮手段巧立名目,變本加厲。河東、河南、嶺東已經被官貸法、均稅法、官市法搞得怨聲載道,朝廷不加以糾正,還要加行均輸法、水利法,是不是覺得平逆之役打得不過癮,還要再打幾回?”

  “怎么會呢?理財不是通過民間搜刮增加稅賦,而是通過各種調節手段達到增加稅賦,做到國用充足。”杜云霖解釋道。

  “笑話,這話哄哄小孩子還行,不要拿到這閣堂上說。田地產出、工場百姓產出,就是那么多,不是在百姓們手里,就是被搜刮到朝廷手里。杜大人,你所說的不剝奪民間財物,依靠理財生錢,只不過是前漢桑弘羊用過的伎倆罷了。”

  都是飽讀史書的人,這些花樣誰還不知道?

  很明顯,半山堂分成兩邊,杜云霖和董惜文一派,楊慎一站在他們背后。而另一邊是周天霞和丘繼良,他們都是宰輔,二對三并不落于下風。

  坐在旁邊看熱鬧的是劉玄和韋正孝。這位體仁閣學士、刑部尚書韋正孝走了大半年,終于上月趕到了京城,入閣赴任。

  “漢王殿下,你真的想著要援征伊爾利汗國嗎?”韋正孝在旁邊低聲問道。

  “是的,九邊軍鎮的兵馬,總該動一動。東邊、北邊都沒有敵手了,就去西邊練練唄。沒有戰事,九邊軍鎮的兒郎怎么建功立業。”

  韋正孝一聽,不由笑了,只是這笑意里包含著太多的意思。

  “還有北海、陰山、關東草原上的男丁,這些年無災無難的,增長了不少,該遷出去些了。我跟八大廟的大和尚們都說好了,他們動員牧民們去拯救那邊的釋門弟子,朝廷幫他們跟伊爾利汗國說說,在河中地區多開設寺廟。”

  “好是好,就是安西太遠了。”韋正孝語氣有些飄忽。

  “是啊,卻是太遠。騎馬坐車,正常時間要一年時間,就算是快馬加鞭,也要半年時間。不過韋閣老,時代在變,或許只要三五十年,會有好東西出來,會大大縮短安西到中原耗費的時間。”

  “是嗎,那在下拭目以待了。”韋正孝明顯不大相信。

  劉玄笑了笑,回到前面的話題,“屆時援征伊爾利汗國,還要韋閣老你這地頭蛇幫忙啊。”

  “漢王殿下客氣了,這是臣下義不容辭的職責。”

  楊慎一耳朵聽著兩邊的爭吵,眼睛卻盯著劉玄,突然間他開口了。

  “不增加財源,就必須節省開支。”楊慎一開口了,整個半山堂頓時寂靜下來,只有他一個人的聲音在回響著。大家都把目光投到了劉玄身上。這對師徒,真的要對上了嗎?

  “官貸法、均輸法、均稅法、官市法、水利法,都是前漢唐周室有過的。以均輸法為例,恩師的目的是節省官府的運力,允許漕司更靈活地處置稅賦,可以將大米變賣成重量更輕的土特產,方便運到京師來。”

  “結果,現在地方出現了囤積居奇,強買強賣等各種不法行為。比如官貸法,河東、河南等州縣百姓,剛經歷兵亂,缺糧缺錢,官府出面,貸錢給他們,用去買種子耕作,等糧食熟了再歸還。百姓不至于餓死,官府還能得部分利。看上去不錯。”

  “可是戶部直接下指標到省,省藩臺漕司又下指標到州縣,為了完成上司的任務,各州縣的官吏是不擇手段。真正需要官貸的百姓他們懶得去找,只是隨意找些百姓,把官貸攤派下去,不要也得要,秋收再還,還要承擔五六成的利息。那些需要官貸的百姓餓死了,不需要官貸的百姓卻被搞得破產了。”

  “還有官市法,更是不堪。官商勾結拿到低價格,到市場上高價拋出。利,不法商賈拿到了,虧,百姓們吃下了。官府呢,拿著些微不足道的賦稅在那里洋洋得意,吹噓為政績。”

  大家靜靜地聽著劉玄的話,杜云霖不知不覺地端起茶碗,借以掩飾臉上的驚悚。這個劉四郎,在地方的耳目怎么這么靈?他是理財高手,又通曉地方事務,知道劉玄說的這些東西,句句說到根子上了。

  楊慎一臉色只是微微一變,沒有什么大波瀾,他知道自己這個弟子的手段。

  “只有這些嗎?”楊慎一不動聲色地問道。這些情況大家都知道,只是沒你說得這么細這么深。只是現在說這些,沒有什么意義,所以楊慎一在催促弟子的下一張牌。

  “弟子說得有些啰嗦,讓恩師等急了。”劉玄笑著說道,“變法除了亂子,首先是手段不行。而今吏治不清,昏庸貪酷的官吏遍充地方。朝堂壓下去,他們轉手就攤到百姓頭上去了,出了亂子,又是朝廷背罵名,他們卻是上下其手,撈足了好處。這樣的變法,再想得端正,再設計得精巧,最后還是被歪嘴和尚念成了邪經。”

  “所以朝廷才要下大力氣整飭吏治,只要澄清了官場,變法就不會被人曲意歪解。”楊慎一撫著胡須,淡淡地說道。

  半山堂里又陷入一片寂靜,陽光透過花叢樹蔭和窗格投射進來,有光也有陰影。光正好投在劉玄上半身上,居然照出一圈光暈。楊慎一卻正好在旁邊的陰影里,明暗之間,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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