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以南的運河,一行五艘官船,旌旗不揚,悄然南下。
在船艙正中的桌子上,鋪著一張兩浙和南直隸的地圖,上面用炭筆圈了好幾處。劉玄、李公亮、孫傳嗣、鄧遇等人討論了一上午,最后得出了幾點結論。
“此戰不宜速戰,須得步步為營,以鐵桶合圍之勢,先將亂賊鎖在其中,絕其內外,然后以削皮剪翼之勢,徐徐圖之。”
“四郎說得沒錯。”鄧遇點頭附和道,“浙西山高林密,大軍開進,頓時散成無數散沙,又情形不明,目閉耳塞,正好方便亂賊各個擊破。所以只可緩戰可勝,速戰招禍。”
“可是圣上和朝廷容得了徐徐圖之嗎?”李公亮問道。
眾人思量了一會,都緩緩地搖頭。前方將官因地制宜,都部署好了,結果君王宰輔們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胡亂傳下一張薄紙,結果累及三軍皆沒。這樣的破事,在史書上比比皆是。
劉玄冷然道:“現在兩浙主事的可是丁居勝,我就是插上翅膀,半月之內也趕不到浙東。”
“浙西事發,已經有一個月,算下來有四五十天的時間。”李公亮點點頭道。
在一旁少有出聲的孫傳嗣開口道:“我們是不是要預演下,萬一丁軍門有敗師之局,當如何應對。”
李公亮聞聲轉過來,指著孫傳嗣說道:“傳嗣啊,你也學壞了。”
幾人趴在桌子上,又推演了一番。
“按照我們的推演,亂賊上策當為舉兵南下,趁虛占取處、溫、臺等州,即能獲得糧草兵甲,又能有得廣袤回轉之地。整編兵馬可再舉師南下,攻取閩海和江南西省。戰事一旦蔓延數省,地方各州縣就會驚慌失措,朝廷會顧此失彼。亂民可趁此亂局,占下一大塊地盤,以為后續之根基。”
“中策是直取杭州,定局三吳,只是朝廷和地方定會拼死相抵,據城嚴守,又有水師助陣,恐怕難以一時而下。下策是出徽宣州,直插金陵,定會震動東南。只是徽宣州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亂軍一路北上,困難重重。且金陵有奮武軍十二營,不管如何,都要強過兩浙陸師。”
“如此上中下三策,只是我等臆斷。對于亂賊而言,到底哪個才會為上策?”
聽了李公亮和孫傳嗣的話,其余人都默然了,站在那里思量著。
過了一會,湯鼎誠說道:“如果丁軍門兵敗,亂賊就會乘勝取杭州。如果丁軍門持重,徐徐圍攻,那么亂賊就不會坐以待斃,定會另謀出路。或南下,或北上。”
“如此說來,倒是丁軍門敗了才是好事,讓亂賊乘勝東進,困頓于杭州等城下,我等才好騰出手來收拾他。”
李公亮的話讓眾人頓了一下,話雖然不好聽,但事實如此啊,而且這是自己人私下討論,不用擔心外傳,惹人非議。
“只是丁軍門敗了,兩浙陸師精銳怕是要跟著殉葬。”孫傳嗣頓了一下,又說道,“雖然那些兵丁真算不上精銳,卻應該是兩浙不多的可用之兵。天德的團練軍成了孤軍,如何頂得住?而且上面還有一個紙糊藩臺,主帥無能累及三軍。”
“丁軍門敗了,按律例當由何老軍門調度指揮了。再說李藩臺那性子,絕不會去自攬煩惱的,倒不用太擔心。”
“如此而來,杭州以外的富陽,越州的諸暨就成了要害所在了。”鄧遇指著地圖道。
“沒錯,亂賊取杭州,最便利就是順富春水而下,富陽正好卡住了要害。諸暨?為何成了要害?”孫傳嗣有些不解地問道。
“亂賊要是決意直取杭州,最好的法子就遣一偏師,取越州。只要占據了越州,北可側擊杭州,南可侵掠明州。而從婺州取越州,諸暨是關鍵所在。”劉玄出言解釋道。
又議論了一會,眾人便散去,各自有事,船艙里只剩下劉玄和李公亮。
“四郎,此前為何不將浙西的事情跟圣上和煙溪公講透徹?”李公亮知道內情,清楚浙西是個什么鳥樣,真的是瘄火積薪,一觸即發。
“重明啊,親眼所見,和書面所見的,差異甚遠。圣上和恩師認為浙西之禍根不在苛政,而在妖言惑眾,更認為庶民之怒不過如此。我說再多,也不過是多發幾道旨意,叫丁軍門用心進剿而已。兩浙是圣上擇定的,定要做出個榜樣來。現在有了做局的機會,他們怎么會放過?”
李公亮默然了,過了一會憮然道:“圣上和煙溪公就不怕浙東也被打個稀巴爛?”
“自視甚高的人多半剛愎自用,認為一切盡在掌握之中。一旦出了事,還是會堅持決策無錯,只是下屬辦事不力,延誤戰機而已。”劉玄意味深長地說道,“重明啊,我都覺得有些后悔了,這兩浙的事,我等是否辦得太過利索了。
李公亮搖搖頭,不再談及這讓人苦惱地事情,轉言其它。
“四郎,聽說不少權貴子弟,托親借故,轉到你這里,求著同去浙東?”
“是的,都想跟著去浙東分潤幾分功勞,文職多,武職極少。”
李公亮呵呵笑了起來,“武職多少還要舞刀弄槍,去敵前廝殺一番。文職多好,運籌帷幄,指點江山,動動嘴皮子就能分功,多好!”
“這些人等,求文職的我全部轉到吏部,由恩師做主,武職轉到五軍府,由姜老將軍做主,我只是小小的欽差,做不得主。”
“你這個欽差,算是開朝以來頭一份吧。真是想不到,煙溪公是如何想出這么個名目的?以后我是不是該叫你一聲廉臺大人?”
“廉臺?”劉玄臉上閃過一道復雜的神情,搖搖頭對李公亮道:“重明,寫給政老爺的條陳寫好了嗎?”
“寫好了。四郎,這樣做不會遭非議吧。”
“暫時不會。我的這位世叔,迂腐呆正,算是個君子,可以欺以其方。”
李公亮不由大笑起來,“你這個劉四郎,可真是算計到了極致。”
“如之奈何?圣上算計我,太上皇算計我,恩師也算計我,我不算計算計別人,能有活路嗎?”
“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李公亮一邊笑著,一邊把那文卷遞給了劉玄。
聽到這話,劉玄愣了一下,隨即也笑了,掃了一眼條陳,叫來韓振道:“把這個條陳給到政老爺。”
“是,四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