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北苑在皇城西北,是圍著整個北湖海修建而成。太上皇和皇太后移宮這里后,傳下旨意,將此北湖海稱為太液池,北苑稱為萬壽山。
在北苑西北角,有太清天、玉清天、上清天、崇道觀、瑤池、白玉京、昆侖宮。東北角是仁德宮、敬心殿,往南沿著湖岸下來是靜心齋、畫舫齋、濠濮間、得性軒、春雨林塘、觀妙勝境、椒淑閣,到了北苑正南邊,卻是瓊島。
島上正中是神霄塔,以大理石而成,通體白色,又被稱為白塔。島上閣樓建筑不多,卻各個精美,高低錯落有致,依山勢分布,掩映于蒼松翠柏之中。各處又精心布置,山路彎轉,古樹參天,含香吐秀,林木成蔭,景色幽靜,別具一格。只是現在冬月,除了湖水還清,其余變得凋零。
圍著白塔,有悅心殿、慶霄樓、琳光殿、問古樓、靈珠殿。北面山麓沿岸一排臨水游廊,像一條彩帶將整個瓊島攔腰束起,回廊、山峰和白塔倒映水中,景色如畫。東南面有石橋和岸邊相連。在正南面以紫宵宮為主體,有真武殿、玉皇殿、普安殿及配殿廊廡、鐘鼓樓等,黃瓦紅墻,色彩絢麗。
在慶霄樓前,劉玄戴著一頂漆黑網巾,腦后一對白玉環,穿一領青羅道袍,腳著一雙皂靴,上下齊整,站在桌子前,一拍醒木,嘴里吐道:“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好!”坐在對面樓的人大聲叫好,有男有女,男的都是皇子皇孫,跟太上皇坐在前面,女的是公主后妃們。
“劉四郎,《漁夫誤飲蝘蜒毒》《人形鋸草訴血冤》,兩個奇案被你說得如同親臨其境。想不到你文采皆佳,嘴皮也利索。”華發銀須的太上皇笑著說道。
“他可是楊老西的得意弟子,嘴皮子能不利索嗎?”帷帳后面傳來女聲,自是皇太后在說話,只是語氣有些酸。可不是,皇太后跟楊慎一、劉玄這師生倆相克,以前的破事不說,前不久,劉玄在浙東把皇太后娘家侄女婿丁居勝搞得灰頭灰腦的,前途已經算是完蛋了,皇太后沒當場發作算是有儀態的了。
劉玄站在那里,帶著微微笑,神情絲毫未變,好像皇太后說得是不相干的人一般。
太上皇笑了笑,站起身來,對著后面的帷帳說道:“梓童,今兒天色尚好,又難得聚齊這么多人,你好熱鬧,就讓孫女和嬪妃們陪著你玩會,不必太拘束。”
“至于你們,”太上皇指了指左右的皇子皇孫說道,“你們在這里,她們不得自在,你們先各自回去吧。”
“遵旨!”皇子皇孫們給太上皇磕了個頭,都一一離去了,臨走前,忠順王、忠廉王、廣安王、廣平王、吳國公都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劉玄,只是各自的神情不同。
“劉四郎,陪我走走。”太上皇走下慶霄樓,對劉玄道。
“遵旨!”
戴權在前面開路,太上皇慢慢走著,劉玄在后面小心跟著,不一會就到了北麓的臨水游廊里。
“劉四郎,你可知當年煙溪先生與朕的恩怨?”
“回太上皇,臣略知一二。”
“略知一二?想必煙溪先生也沒跟你細說吧。你恩師被發配至遼陽看管,大家都說是為的當年上諫勸阻朕廢后另立。”
“臣聽說過此事。”劉玄的回答簡單明了。
“那你可知,當年朕點楊卿為狀元,是要留給儲君用的嗎?”
“臣不敢揣測圣意。”
“劉四郎,你可知朕最器重誰?”太上皇笑了笑,又問道。
“臣聞是文忠公王相爺。”
這位文忠公,名叫王士杰,河南洛陽人士,確實是太上皇秉政時最器重的臣子,足足做了十六年閣老,五年首輔,據說還是杜云霖的恩師,楊慎一會試的座師。
“那劉四郎知道王卿如何亡故的?”
“回太上皇,臣不知!”
“王卿生前甚愛幼子王學林,為求前途,將其送至南都國子監,交好友張鶴年管教傳授。”
劉玄靜靜地聽著,張鶴年他聽說過,是與師祖昆林公齊名的江南大儒,被稱為合齡公。
“那年張卿奉旨去南岳祈福求壽,一去大半年。有奸人接近王學林,曲意逢迎,刻意交好。待得時日,又將那王學林引至秦淮河邊,徘徊花舫青樓之間。那王學林年少輕狂,又意志不堅,就此下了水,不僅欠下數千風流賭債,還被人設了仙人跳,落了個勾引人婦,奸宿良家的罪名。更有甚者,有人將此丑事編成章回,特意點明王相之子的名頭,四處傳說。消息傳到京師,王卿最好面子,當即氣得吐血,沒多久就生生氣死了。”
說到這里,太上皇回過頭來問道:“王卿功績,劉四郎可知?”
“回太上皇,臣在成均館看過文檔,文宣公首以閩海、江西、湖廣南北四省為點,清丈田地,清得額田三萬七千頃;又在兩廣、湖北、關中試行規一賦役、限制苛擾,計畝征銀、官收官解;而后廣開海商口岸、分檔關稅、厘清舶務,完善海巡緝私;最后行三合考成法,官吏所辦事宜,皆登記在簿,分存六部都察院和中書諸廳,專呈內閣,三處合一,逐月考核,年終察計,互相監督、稽核實效、獎優懲劣,還有其余種種,皆是利國利民的良法善政,可惜皆半途而廢。”
“是啊,半途而廢,人亡政息,甚是可惜!”太上皇坐在廊椅上,看著浩淼卻又寒風刺骨的太液池,悠悠嘆息道。
劉玄能夠感受到太上皇語氣中那掩不住的深切痛惜,不由想起王文忠公亡故后,他主持的良法善政在波瀾不驚中名存實亡,最后紙糊內閣上臺,“政通人和,四海晏然”。劉玄心頭一動,又想起恩師楊慎一在今上即位時,酒醉之余說得那些高深莫測的話,若有所思。
當年諸王奪嫡,忠義親王呼聲最高,卻突然壞了事,被下旨圈禁,沒兩年就憂憤而死,原因到現在還是個迷。而后忠順王與勛爵世家走得近,又收攏了一票文人士子為其搖旗吶喊,大張聲勢,誰知太上皇卻選中了今上。劉玄現在還記得自己父親私下里對這一位的評價,隱忍嚴明、勤勉干練、剛毅敏厲。
如此想來,太上皇是有的放矢,包含深意。加上后面的一系列的舉動,劉玄大致能猜出他老人家的心態。這老頭,倒是個明白人,就是心軟了些,好念舊情,而且跟今上一樣,有些好臉面。
陪著太上皇在游廊里游歷了一圈,才過去半個時辰,吳寶象匆匆過來,躬身行禮道:“奴才叩見太上皇。”
“哦,吳宮使來了,可是皇兒有事叫你過來?”
“回太上皇,皇爺下了朝,聞得太上皇、皇太后在瓊島設宴,遍聚諸王爺、公主和諸位娘子,是為盛事,便起駕過來向太上皇和皇太后請安。”
“難得他一番孝心。戴大伴,我們走吧。對了,劉四郎,朕讓兩個小黃門帶著你到處看看,這島上風景甚佳,要是寫出好詩詞來了,定要呈給我。哈哈!”
“遵旨。”
太上皇揮揮手,在吳寶象、戴權的引領下,自去了,只留下劉玄和兩個小黃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