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如和尚坐在那里,看著三人在那里你來我往,不一會就把戰后點驗之事安置好了。再細想他們話里的意思,惠如和尚是聰明人,自然能醒悟幾分,頓時覺得還是中土天朝天寶物華,地靈人杰,這些做官的,無論文武,上陣殺得了敵,入衙玩得了花。東倭還真比不了,文貴只知道鬼唱和歌、喝半天沒有一口的茶道,武將頂了天只會喊一句“敵羞吾去脫他衣”。果真是有天壤之別。
不一會,有人自來稟告,倭兵以及被檢舉出來殺人做奸的海賊共計兩千五百二十九人被斬首,軍士們正在找熟石灰,炮制了這些首級,好分路傳示各州。其余賊子在嚴加看管中挖坑,將那些尸首搬運到這一處,并四處尋找柴火易燃之物,堆積其上。
聽完這些話后,劉玄轉過來面向惠如和尚道:“你這和尚,可曾想明白了?”
惠如和尚默然了一會,幽幽地說道:“小僧嘆服大人心思手段,自知是萬難瞞卻過去,小僧愿說。”
“你這和尚還算明理,痛快說來,也免受那些皮肉之苦。”
惠如和尚正色道:“小僧出身僧人世家,自幼通佛法,十歲時大病一場,幾近喪命,彌留之際,見一大佛高萬丈,渾身金光,對我言,‘無禪有凈土,萬修萬人去,但見彌陀佛,何愁不開悟;有禪有凈土,猶如帶角虎,現世為人師,來生作佛祖。’小僧當時不明此意,悠悠活過來后便游歷東倭各寺廟,遍訪諸高僧,方得知此乃六百年前中土凈土宗六世祖永明延壽大德所言。自此,小僧便改持了凈土宗,立志揚佛傳世。”
“本愿寺本山有難后,小僧被逐出山門,游歷各地后,苦于佛法淺薄,難以度化世人,便想著來中土凈土宗尋道。故而帶了數百隨從信徒,渡海來了中土,在海州上了岸,拜了云山寺,又去了黃州十方寺,隨即參拜了凈土宗祖庭,廬山東林寺,最后去了那兩浙杭州永明凈慈寺,求延壽大德的遺文余言。”
“游歷幾年又想著要回東倭重立山門,弘揚佛法,苦于無錢糧資本,一時糊涂,便入了海賊,愿為策劃,求分得些銀兩。”
“你這和尚,甚是狡詐,我三番容忍,卻換得你這半真半假之言。和尚,我只提醒你一句,爾等隨身書信筆札,皆被我獲。其中有中文,也有爾等倭文。我是不識倭文,但兩浙市舶使司門下卻有精通倭文者。”
惠如和尚臉色數變,正要開口,劉玄卻揮手道:“你現在要說,我卻不想聽。來人,先笞他二十,幫他松松筋骨,免得待會有力氣胡說八道。”
四位軍士上前來,不顧惠如和尚的求饒,拖了下去,只聽得一聲聲鞭打聲合著那和尚的凄厲慘叫聲傳了過來。
何芝貴微皺著眉頭道:“四郎,你如此泡制此番僧,難道他身上有什么要緊之處?”
“老將軍,謝大人。這個東倭和尚身為幕后智囊,海賊與兩浙某些人的勾連,自不會避過他。相比那些刀口上舔血,自知絕命的賊首,還是這和尚的嘴好撬開些。且我看過此僧的隨身書信筆札,還有他隨從們的書信筆札,發現此僧身上還藏有一些秘密,大秘密。”
“既然是條大魚,自當好好泡制一番,我相信四郎的手段。”
過了一會,惠如和尚被拖了過來,這會的他只是癱坐在地上,連跌坐念經都沒力氣坐了。
“和尚,這會子該說實話了吧。我看你自小錦衣玉食,出海來我大秦,也是左右簇擁,沒有吃過什么苦。這二十背笞,只怕要了你半條命。不過沒關系,本官還有些手段,只是叫你吃苦受痛,卻不會傷及你性命。且本官勉強算得杏林高人,萬一下人失手,只要你還有一口氣,自救得你回來。”
惠如和尚見到笑瞇瞇說話,一臉和氣的劉玄,就跟見了鬼一般,長嘆道:“世人都只知劉四郎中了狀元,卻不大記得出身關東軍鎮世家,智謀深遠,殺伐決斷,這心性不比一般文官儒生啊。”
“好個和尚,知己知彼,想必你是對我了解得頗深。我的訊息,誰告知你的?讓我猜猜?修國府的侯孝康?”
侯孝康三字一出,惠如和尚像是觸電一般,要不是身上受了傷,只怕就彈立了起來。
“大,大,大人是如此知道的?”
“侯孝康這廝,不知低調行事,來趟兩浙,驚天動地,生怕旁人不知一般,真是可笑。這廝來兩浙是行不法歹事的,不是代天巡狩,還這般不知收斂,真不知他識不識字,知不知道死字怎么寫。兩浙諸人,對我不甚熟悉,就算從京師或其它地方知道我些消息,不過只言片語,以訛傳訛罷了。只有侯孝康這廝,與我幾番結怨,深知我底細。只怕還切切交待過爾等,要不惜一切,尋得機會置我與死地。剛才你脫口而出,話中語氣像是極為熟悉我,應該是得過那廝的特別叮囑吧。”
惠如聽得目瞪口呆,過了一會才嘆道:“到此時,我才知劉大人這神目御史之名絕非妄言。見微知著,睹始知終。小僧在大人眼里,就是一只落入貓爪的老鼠爾。”
“我不需聽你奉承話,只想聽你親口說的實話。”劉玄淡淡地說道。
惠如和尚嘆息一聲,便老實交代:“小僧轉到明州,欲搭船回東倭,不想路上遇到全麻子劫道。那時屬下身邊帶有百余精銳隨從,突然暴起,拿下了全麻子。那廝見我是東倭僧人,卻有些勢力,便求我勾連,合伙做些買賣。為示誠意,將其根腳與我說起。”
“他和片湯李原本不過流竄溫、臺兩州的兩股海賊,人數不過數百,船只不過三四艘,茍延殘喘過日而已。不想前幾年,突有明、越海商找到他們,暗中資助他們,為的是兩件事,一是助海商們避過市舶和水師,行走私避稅之事;二是讓他們去劫閩海北上的海船。這些年閩海諸海商不拘南海的生意,意圖北拓東倭、高麗和關東的商路。來勢洶洶,兩浙某些海商有些抵不住,便起了歹心。”
劉玄、何芝貴、謝志清三人相視一眼,暗自搖頭。這些海商,果真是要錢不要命,這等事都敢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