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侄,你的意思是剿滅倭賊?”何芝貴撫著胡須問道。
“是的世叔。我只是巡察了溫、臺、明三州,就發現了不少問題。再往下就是越、杭、秀三州,小侄相信,這三州里的問題只怕是數十倍,而且稍一動就是無數張網撲了過來,將你死死束縛住,讓你動彈不得。”
“那你怎么想到剿倭賊這一招呢?”
“世叔,你被圣上委派到這里來整肅兩浙水師,為的什么?小侄雖是狀元郎,卻是軍鎮出身,比一般文官更懂兵事了。世叔加上小侄我,朝堂和兩浙地方的眾人首先會想到什么?”
“剿滅海賊,平息倭亂!”何芝貴笑著答道。
“這不結了嗎?”劉玄一攤手道,“我們就按照他們預想的去做,一來,免得打草驚蛇,二來給他來個文戲武唱!”
“文戲武唱?賢侄,你給老夫細說一二。”
“世叔,我雖是狀元出身,可入仕途初淺,豈是那些官場老油子的對手?而且兩浙對于小侄來說,是毫無根基之地,幾近無從下手。既然如此,那何不一力破十會!發揮我們的長處,利用那邊的短處。”
“老夫明白賢侄的意思了,一旦打起仗來,自是要行軍法。這套玩意我們熟,上百年未經戰事的兩浙文官和世家們怕是不懂其中玄機了。到時候我們借著戰事和軍法,把他們的那些腌臜事全給翻出來。只是賢侄可有把握?”
“世叔,小侄查了這兩三月,發現兩浙這張大網里,倭亂是一個節點。我們與其盲眼摸象,不如揪住一點,把整個網都給它扯下來!”
“賢侄還是兵法里的那一套啊。那你想先從哪里下手?”
“世侄,小侄首先的是上表彈劾提督兩浙兵馬指揮使司,光是在溫、臺、明三州我就抓到了不少把柄,想必世叔來兩浙近一年,也抓了不少把柄。”
劉玄和何芝貴久在軍中,里面的勾當自然清楚得很,兩浙陸師兵馬的那些齷蹉事,用心一查探自然能查出來。
看到何芝貴笑而不語,劉玄繼續說道:“兩浙水陸兩師雖然跟他們沆瀣一氣,但國朝文武分治,互相制衡,他們再怎么也很難把手完全伸進去,中間還是有隔閡。現在水師有世叔整治,我再彈劾陸師,他們雖然會有不滿,但只要不涉及他們的要緊之處,最后還是會睜只眼閉只眼。且小侄上表朝廷,請五軍都督府整治兩浙陸師,他們要是在里面過多地指手畫腳,怕是會引起忌諱了,更加不美了。”
“賢侄是想掌握部分兩浙陸師兵權,再便宜行事?”何芝貴一針見血地指出關鍵所在。
“是的世叔。我們都知道兩浙倭亂的海賊老窩在耽羅島,可世叔和朝廷敢調兩浙的水師遠征嗎?”
“不敢,除非把南海那兩支遠海船隊調一支來,否則是萬不敢從命。就憑兩浙水師這點家當,誰去都是兇多吉少。”何芝貴也是深知其中關竅。
“既然無法直搗老巢,那么就只能在陸上做手腳了。”
“海賊會上岸嗎?他們豈會那么傻?聽你的調遣?”
“我調遣不動,自有人能說動他們。世叔,再過些時日就是秋十月了,除了兩浙行省各州縣的稅銀賦糧要匯集杭州藩庫和常平倉之外,他們黃冊和稅賦賬目也要匯集在杭州,由糧臺和藩臺匯總稽核,上報戶部和三司。”
何芝貴眼睛一亮,“賢侄的意思是海賊倭寇上岸,襲擾杭州城,奪了稅銀,還一把火燒了那些稅賦賬簿?”
“是的世叔。海賊倭寇得銀子,這邊卻是因為稅賦賬簿一把火給燒了,死無對證,各得其所。”
“妙啊,這幫賊子只怕真能這般下手。”何芝貴贊嘆道,但是轉頭一想,又擔憂道:“賢侄,那些賬簿各州縣不是有底子嗎?就算是燒了呈報行省和戶部三司的,叫人去州縣再抄錄一份報上來就好了。”
“世叔,你是不知道那些文官的手段。一旦事發,他們給你來個要講‘輕重緩急’,先處置善后事宜,賬簿之事往后挪。這一善后只怕是一年。過來一年,又是秋收之時,他們再給你來個‘先理新帳,再清舊帳’,又能拖一年。等到三五年拖過去了,兩浙州縣的堂官只怕都換過一任,不少經辦的書吏也去職了,那些賬簿也給你整得清清楚楚的,就算是中間有些差錯,反正都怪海賊那年襲了杭州,合省上下一片慌亂,出些許紕漏也是理所當然的。”
何芝貴不由仰首大笑道:“賢侄說的可不就是那些家伙的腌臜手段嗎!且杭州受襲,首先出來頂雷問罪自然是奉命下來整飭兵備,以防倭亂的我們叔侄倆嗎?這內憂外患一并鏟除,豈不快哉!”
“世叔說得極是。”劉玄陪著笑了幾句,繼續問道:“世叔覺得小侄的這番計謀還行嗎?”
“妙是妙計,還缺把火。”何芝貴微微搖頭道。
“恩師煙溪先生在國子監祭酒之位上有些寂寥無事,且聞吏部左侍郎馬大人丁憂,內閣擬定了幾位人選繼任,皆非德高望重、眾望所歸之人,未獲一致認同。”
劉玄眨巴著眼睛說道,一臉的忠厚可信,不愧是中過狀元的誠信小郎君。
何芝貴眼睛猛地一睜。他可是知道的,吏部尚書謝赤忱謝老大人都過七十了,身體一向不大好,要不是因為某些原因硬撐著,早該致仕榮休了。大家都清楚,哪天風大,這位謝老大人指不定就被吹倒了,屆時吏部左侍郎馬恒世就能署理天官,再憑借他的資歷威望,十有能公推實授。馬恒世是西安知府丁瑋之父丁老相爺的門生兼侄婿,在吏部苦熬了十來年,眼見著就要重現先師的榮光,可千算萬算沒算到自己老娘沒扛住,一個丁憂,十年辛苦付水東流。
所以說孤寒出高位不是沒有道理的。人家早早就父母雙亡,親戚斷絕,中進后,只要熬得住,光內外丁艱就能超越多少同僚?著實讓人嫉妒。
楊慎一是天子之師,器重之臣。這次好容易找了機會調回京師,自然是潛龍出海,要扶搖九天之上了。只是國子監祭酒再上去就是正四品和三品階官,那已經算得上是朝中重臣,一個蘿卜一個坑,圣上在這種局面下也不好隨便開人騰坑。
現在落下這么一個大坑,吏部左侍郎,六部之首,又是從三品,再往上都可以直接入閣了,正好給楊慎一升遷之用。
怎么升遷呢?劉玄提供兩浙某些官員的黑材料,楊慎一憤而上奏,彈劾兩浙官吏尸位素餐、貪腐瀆職。先從兩浙武官轟起,再轉到兩浙文官,悉數牽涉到,這非常符合楊慎一一彈一大片的風格。接著是圣上接到奏章后勃然大怒,任命楊慎一暫領吏部左侍郎,整頓吏治。
一整套路子,何芝貴在心里能想得明明白白,而且他非常確信,只要劉玄提供翔實的資料,憑借楊慎一的學識,絕對能做出一篇轟動天下的名篇來。且官場上下都知道,楊慎一不僅嘴炮厲害,人也極聰慧,任誰的鬼蜮伎倆在他面前都是遁形難匿。要是他接任了吏部左侍郎,親自來兩浙查辦,憑借他的威望和手段,那就不是劉玄這般和風細雨了,那是要塌陷東南的暴風驟雨!
于是乎,圣上拿下要緊的官職,楊慎一得名又得實,劉玄這里卻是能把兩浙某些人逼得鉆進他的圈套里去。大家各得其所。
只是老劉怎么生了這么一個兒子呢?他真的生有七竅玲瓏心嗎?何芝貴心里暗暗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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