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前面就是安平鎮了,剛才張媽說了,丘府的人已經在那里候著了。”晴雯坐在船艙的窗舷旁,語氣懶散地說道。
“是啊,丘府老爺、二爺和三娘子說著要接我們去住幾天。”麝月坐在椅子上,一邊埋著頭繼續忙碌著手里的針線活,一邊隨口答道。
“金釧、玉釧跑哪里去了?”
“在內艙里寫字,四爺定下的規矩,每天一百字,今兒她們還沒寫完呢。”
“四爺…姐姐,你說四爺為什么偏要走什么海路呢?跟我們一塊走多好。”
“四爺是做大事的人,心里自有定計,我們就不要去胡亂猜了。”
“我才沒有胡亂猜測呢。”晴雯轉過頭來,看到麝月還在那里低著頭忙碌著,忍不住問道:“你在忙什么呢?”
“我聽人說,江南的天氣比不得京師北直隸,悶熱濕潤。眼看著要入夏了,想著給四爺做兩件夏天穿得絲綢長衫。就稟了福伯,從府上的庫房里拿了兩匹湖州的絲綢,想著路上無事,趕緊做出來。”
“你還有這份心思,我看看。”晴雯走了過來,拿過那件半成的綢布長衫,細細看了一會,“這剪裁還行,就是這針線活稍微差了些,你看這針腳不大直。”
晴雯越說越不耐,最后伸手道:“把針線盒給我,且看我來縫制。”
“妹妹,前幾日倒春寒,你受了涼氣,有些傷風。潘大人給你開了藥,正當該歇息的日子,何必強撐,更傷了身子呢?”
“姐姐,說到針線活,府上誰能比得過我去。且是給四爺縫制衣衫,不要說我傷風了,就是病重臥榻也要爬起來。”晴雯咳嗽幾聲,微喘著粗氣道。
“你啊,還是那么要強。”麝月嘆息道。
晴雯拿著布料,就著船窗的光,飛快地縫制起來,針腳紋路確實要比麝月的強上不少。縫制了半個時辰,衣身上的針腳都忙完了,只剩下些袖口、下襟等不要緊的地方。晴雯也累得額頭冒汗,坐回到躺椅上,急急地喘著氣。
“你這性子啊,沾了林姑娘四五分脾性,總是那么要強,非得要做那么個人尖子。這回子四爺抬舉我們,給了你一個‘芙蓉翁’,給了我一個‘釣月叟’的雅號,讓我們名列唐詩三百首編撰,倒是讓你氣性更高了。我的妹妹,再怎么得,我們都只是丫鬟。”
說到這里,麝月左右看了看,壓低著聲音道:“就算我們再舍不得離開四爺身邊,也只是個侍妾身份。現在四爺已經中了狀元做了官,自然是要自立門庭。再過兩三年,跟寶姑娘成了親,就是老爺太太了,后院里也有了我們的正經主子。妹妹,你還能想什么?”
晴雯已經喘順了氣,坐在躺椅了。低首一會,才幽幽地說道:“姐姐,我等皆是孤苦人家出身,父母本姓皆不知,就跟著野地里的草兒花兒一般。幸好老天爺憐恤我們,把我們送到四爺身邊。得他愛惜,教我們識字,不叫做個糊涂蟲白活一世;又敬重我們,把我們當個正經人對待,從不輕薄凌侮。”
說到這里,晴雯的眼里透著一份難以明言的神采,一抹揮之不去的溫柔幸福在臉色浮羨著。
“我暗暗發過誓,這輩子就待著四爺身邊,哪里都不去。就算是哪天去了,燒成灰了,也要埋在四爺書房外面的樹下,看著他讀書,寫詩詞,聽著他說話,看著他笑。天氣涼了,我就掉樹葉子,提醒他加衣服;天氣熱了,我就晃動樹葉,給他扇風。等他老了,腿腳不利索了,就讓人把我這棵樹砍下來做成拐杖,天天拄著我,他去哪里我跟著去那里。”
聽完晴雯的話,麝月的手忍不住微微顫抖著,針線卻是怎么也拿不穩了。只得放下,坐到晴雯跟前,輕輕地摸著她那凝脂一般的臉蛋,憐惜地嘆息道:“我的好妹妹,我的傻妹妹。這是要把心都掏出來給四爺啊。”
“他對我們這般好,我這顆心不給了他,就只能給狗吃了。”晴雯斬釘截鐵地說道,隨即又開口道,“過幾日回到四爺身邊,我一定要向學習強身健體之術,學操舟騎馬。”
“怎么?你還想成為荀灌娘?”
“姐姐,我不求成為荀灌娘這樣文武雙全、名載列女傳的奇女子。只想著會騎馬,能坐船。等到四爺以后出行,我都能陪著,那像現在,不要說跟著他坐海船,就是坐這河船都傷了風。”
“妹妹,我看你不是傷風,是日夜想著四爺,心惕思慮,積憂成疾。”
“姐姐,難道你不想四爺嗎?”
“想!如何不想!現在四爺這會子應該還在海上。海上風大,不知道有沒有人提醒他多加件褂子襖子。”麝月幽幽地說道。
這時,福順康家的李氏走了進來:“兩位姑娘,前面船上傳過話來了。”
福順康是福貴安的二子,這次劉玄去東南上任,他們兩口子就跟著去,做了外管事和內管事媳婦。
“福二嫂子,你請說。”麝月客氣地說道。
“兗州知州吳大人派人送來瓜果和些許當地糕點特產,說是聊表同門之誼。”
“啊,吳知州也是煙溪公的弟子?”
“好像不是,我聽過來傳話的潘爺的隨從說,那吳大人也拜過禮部侍郎鐘大人為座師。具體什么,我一婦道人家,真不知道。”
“哦,”麝月也只是聽了個大概,不過舉人進士們的關系異常復雜,沒有人解釋,肯定是捋不清的。
“對了,兩位姑娘,潘大人還傳來話,說丘府的人已經到了。今兒就在安平鎮歇一晚,明早轉大清河,去歷城住幾天。薛老爺一家、璉二爺、林姑娘和丘二爺三娘子都在丘府里,想請我們過去聚一聚。”
待到福順康媳婦離去,麝月看了一眼還躺在椅子上,卻是轉過身去的晴雯,忍不住勸道:“妹妹,好好收斂下你的性子吧。雖然賈府的姐妹們都稱贊寶姑娘的性子溫順,可主母總有主母的威儀和手段。你看榮國府二太太,天天吃齋念佛,多善的一個人,可趙姨娘周姨娘在她跟前,戰戰兢兢的,就跟老鼠見了貓一般。”
晴雯卻是眉頭一橫,“我不是那裝瘋賣傻,忍氣吞聲的主。四爺也不是跟尊泥菩薩似的二老爺。”
“可寶姑娘也不是只會吃齋念佛裝樣子的二太太。”麝月緊跟了一句,晴雯頓時無語了。這會子,船艙外有婆子在大喊:“四位姑娘們,船到安平鎮了,要靠岸了,幾位子準備好了,有缺什么要上岸采辦,還吱言一聲,我們好去回了管事,一發去買了來。”
晴雯喃喃地說了一聲:“安平鎮,聽說就是在這里,三娘子初次遇到了寶姑娘,才有了畫卷給到四爺。”
“是的,就是這安平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