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明說得沒錯,現在最急迫的是清理虧空積欠。我偶爾耳聞,國庫司那里有數千萬兩的虧空和拖欠,而且是舊賬未結,又添新帳。三位三司使大人,尤其是國庫司的楚大人,頭發都白了一圈,乞骸的奏章都上了七八回了。”
稅務司負責征收天下田賦、商稅、市舶稅、丁口印花等稅;國庫司負責保管清點各省解遞的國稅錢糧,包括各省藩庫里代管的銅錢金銀、糧草棉絹等;度支司負責收支稽核,所有度支帳目和手續都以它為準。
此三司原本是戶部下轄的三司,由于太過重要了,前周文宗年間就提擢出來,歸尚書省直轄,三司主官也從郎中改為尚書省左中右三丞,直接成了尚書省仆射的佐理,與六部尚書并列,可參加內閣會議的,也稱之為三司使,而稅務、度支、國庫三司也被稱為尚書省左中右三司。
“積欠者多為勛爵世家,或是跟他們關系密切的顯貴。一旦清理起來,那可是個大雷啊,誰扛得動?”劉玄也感嘆道。
深入了解朝政的真實情況后,才發現里面的玄機太多了。難怪進士愿意去都察院當御史的多,進尚書省六部的少。御史只要會打嘴炮就好,占據了道德大義,爾等皆是鼠輩!進六部可是需要做實事,多做多錯,一個不小心就掉坑里去,輕者幾年才爬得上來,重則前途全無,提前乞骸歸鄉。但不得不說,只要能從尚書省和六部歷練出來,那都是頂尖的人物。歷屆內閣閣老,包括前周,都是六部出身的,尤其是政事堂宰輔,一水的六部歷練出來的庶吉士。
兩人正說著,同為庶吉士的夏莫言和顧仝走了進來。
夏莫言是江南西省撫州人士,其老師末軒公是楊慎一在白鹿書院求學時的同窗,又是同科舉人。只是考了三次都未中進士,便心灰意冷地回鄉教書育人。十幾年下來,也教出了一票牛人,現下科舉成績最好的就是這夏莫言。
夏莫言跟劉玄敘過交情淵源后,便互稱起師兄師弟來了。
顧仝是南直隸常州人士,他是去年南直隸秋闈的解元。當時他撥貢入京時,江南眾多學子名士相送,期盼他三元及第,再續江南士林前輩們的輝煌,可惜被劉玄把狀元位搶了去。顧仝甚至連一甲都沒進,被南直隸秋闈的亞元李桂芳給超過,人家好歹搶了個榜眼的位置。
“持明,重明,你們還在這里鉆研文字呢?外面有大喜事了。”夏莫言開口說道 “什么大喜事?”
“幾位王爺按例來翰林院拜左贊善了。”顧仝在旁邊答道。
“哦,我記起來了,掌院富大人前幾日跟我等說起過,我全給忘記了。”
“你啊,還真是心大的很。”夏莫言沒好氣地說道。
按例,每一科春闈后,新科進士們觀政半年后,各皇子們都要來翰林院,拜請諸位新科進士,求為詹事府左贊善,兼職負責該皇子這三年的學業教導。三年期滿,左贊善升一級為左諭德,過渡一下便不在詹事府兼職,轉去專心正職。
為詹事府左贊善,新科進士們都愿意為之,一是可以親近皇子,萬一遇到條潛龍,仕途前程就全有了。二是一旦被拜為詹事府左贊善,就不會出京為地方官,會留在京里任一清貴的職位,這可是庶吉士才有的待遇。且左贊善三年一滿,榮升左諭德,等于是連升兩級,比其他同僚正常升遷要多升一級。
仕途上領先一步就步步領先了。
正因為這些,劉玄很理解同科們熱衷求為左贊善。只是進詹事府跟他的計劃不符,所以也就沒有刻意去關注了。
不過劉玄是這科狀元郎,這班庶吉士和進士們的領班,皇子王爺們來求拜左贊善,他怎么也要出下面。夏莫言此來應該是來提醒他此事。只是顧仝同來,又是什么意思?
“王爺們都來了嗎?”
“廣安郡王、廣平郡王、吳國公都來了,忠順王爺和忠廉王爺身為宗室皇叔,也陪著來了。”夏莫言答道。
廣安郡王是皇長子,前幾年就封王開府了。皇二子廣平郡王是去年封王開府的,皇三子吳國公才十二歲,還沒有封王,在皇城廣華宮里養著。還有一位皇子才七歲,沒到求拜左贊善的年紀。
“那咱們去吧。多謝夏兄和顧兄特意來提醒在下。”
“劉兄客氣了,我也只是想著你這領班的狀元郎都不在場,王爺們的臉面不大好看。”顧仝拱手回禮答道。
“顧兄說得極是,是在下疏忽了。”劉玄客氣地答道。
顧仝笑了笑,拱拱手,閃到一邊,示意劉玄先走。劉玄也笑了笑,拎著衣角率先出了門。
到了翰林院一處大廳里,這里已經擠滿了人,一百余位新科進士來了大半,看到劉玄等人進來了,紛紛拱手道:“狀元郎來了。”并自動閃開了一條道。
大廳正中坐著幾位貴人,一個年紀最大,三十歲左右,一個年紀稍次,二十多歲,都穿著一身赤色圓領窄袖袞龍袍,戴著烏紗折角翼善冠,腰配玉帶和三個金魚袋。正是當今圣上的親弟弟,忠順親王和忠廉親王。
在他們旁邊坐著兩人,模樣都有些相似,但要年輕得多。一個不過二十,圓臉闊額,一雙三角眼。一個十六七歲,眉眼要清秀許多。穿著都跟他們的皇叔一樣,這兩位正是皇長子廣安郡王,皇二子廣平郡王。坐在最旁邊那個年紀最小,估計跟賈寶玉年紀相近,長得也跟賈寶玉一樣靈動秀美。應該是還未封王的吳國公。
在他們身后站著十幾位內侍和護衛。
劉玄等人一進來,大家都盯著他,目光炯炯,有強壓著厭惡的,有灼熱期盼的,有傾慕敬仰的,種種不一,但眾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聚焦在他身上。
“想必是狀元郎不屑教化指點我等吧,故而姍姍來遲。”廣安郡王先開口道 “諸位王爺,公爺恕罪,下官來晚了。掌院富大人說是巳正時,想不到諸位皇子求教心切,早早地就來了,倒是讓我這個做主持的有些尷尬了。”劉玄拱手笑著說道,輕輕地就把廣安郡王包含指責和禍心的話化于無形中。
“果然是狀元郎,這氣度,要不是過了年紀,我都想求拜劉先生為左贊善。”忠順王仰首大笑道。
“王爺繆贊了。既然人都到齊了,那就開始吧。”劉玄拱手跟忠順王客氣了一番,左右看了看,便說道。
“好,開始吧。”
廣安王爺一馬當前,徑直走到今科榜眼李桂芳跟前,拱手道:“學生請求拜李先生為左贊善。”
李桂芳不由一愣,他看了看拱手彎腰行禮的廣安王爺,猶豫了一下,最后拱手道:“謝廣安王爺對下官的青瞇,只是下官才學淺薄,難堪此重任。”
拒絕了,皇子拜求左贊善的第一炮就啞火了,眾目睽睽下,大家臉上什么神情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