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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花萼樓揚名相見歡(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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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樓子,烏夜啼,是相見歡的變體,不過變體就是變體,不是正牌的相見歡!”劉玄站在那里想了一會,突然笑道。

  明國維不由翻了翻白眼。這個時候你還管人家是不是變體詞牌,就算是變體詞牌,也還是一類,算是相見歡。再說了,人家恩師坐在那里,是在場最德高望重的,他開口說是,別人也不好有異議。你說不是正牌的相見歡詞牌,有什么用?

  事到如今,徐文禎和明國維已經品出來了,這事怕沒有那么簡單。只怕是侯孝康跟邴學士達成了某種默契,在幫修國府、繕國府恢復名聲的同時,也幫沈自省揚名,再坑一把劉玄,一箭三雕。

  劉玄搖搖頭,又抓起了筆。旁邊那人臉色一下子緊張了,但是看到劉玄站在那里十幾息后還動不了筆,不由又放松了。他也是讀書人,知道這文筆思路一被打斷,不可能那么容易接上來。

  正當他準備離開,好去領賞時,劉玄的筆又動了。只見筆鋒行如流水,墨跡如飛龍舞風,不大一會,兩首詞躍然紙面上。

  明國維性急,不顧墨跡未干,拿起紙卷,扯著嗓子,用盡全身力氣大聲道:“國子監貢生劉持明的詞也出來了。”

  他的聲音極為響亮,一下子壓住了樓里的喧鬧聲,眾人的目光一下子全轉了過來。

  “相見歡.春,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或許是太大聲,又或許是太激動,明國維的聲音都嘶啞了,不過他還是竭力地大聲誦讀著。

  “第二首,相見歡.秋,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明國維讀完后放下紙卷,不僅聲音嘶啞幾乎出不了聲,額頭上更滿是汗。

  樓閣里一片寂靜,眾人都在品味著這兩首詞。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是誰,突然暴喝一聲:“好詞!好詞!”

  有一人念道“林花謝了春紅,”接著是兩人,三人,四人。大家都是讀書人,還是考入國子監的貢生,記性好是必須的。過耳不忘一篇文章做不到,區區兩首詞,而且是聚精會神聽的兩首詞,如何記不住?

  讀到最后一句“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幾乎整層樓的人都在誦讀。或許有些人前面沒記住,但最后這句足以流傳千古的佳句絕對是記住了。

  聲音之大,不僅讓花萼樓其余樓層都鴉鵲無聲,左右兩翼樓也停了絲弦歌聲。就是花萼樓方圓數百米,原本喧鬧嘈雜的街邊集市也都寂靜起來,人人站在那里,側耳傾聽從花萼樓四樓傳來的頌詞聲。

  四樓的文人學子繼續誦讀,“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當讀到“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又是聲音最大。誦完之后,數息寂靜后,叫好聲,鼓掌聲,跺腳聲,轟然而起,再從四樓蔓延開了,直向三樓,二樓,一樓,左右翼樓席卷而去。

  劉玄將此兩詞一卷,夾在腋下,走到跟前,對邴、鞠、關三位學士,秦基、兩位教授和四位助教拱手施禮,“三位老大人,秦大人,諸位老先生和先生。”

  然后又轉向侯孝康、石光珠,拱手道:“得幸兩位賢兄舉辦此盛會,才使得小弟忽有靈感。今日妙手偶得兩首好詞,正要急著回去抄錄一份,遞交給恩師,以謝其教誨之恩。先行告退了。”

  又轉向眾人道:“諸位同窗學子,還請盡興,再出佳作!劉某不才,先行告退了。”

  旁邊聽著的明國維和徐文禎差點笑出聲來,你這兩首詞一出,滿京師都要傳誦,誰還記得沈自省的那兩首不知是不是早就做好,現拿來賣弄的詞。還再出佳作?你這話可真是要氣死個人啊。你佳詞一出,轉身就走,這文會開得還有個屁的意思?

  劉玄說罷,飄然而去。徐文禎和明國維也向幾位先生,侯、石兩人及諸位同窗文人拱手行禮,跟著離去。

  走了兩里多地,過了兩個坊,騎在馬上的劉玄突然放聲大笑。坐在旁邊,馬車上的徐文禎和明國維探出頭,問道:“你笑什么?”

  “我在笑那些人偷雞不成蝕把米,實在忍不住了,必須得大笑一番才行。”

  “你這刁猴兒,是吃不得虧的啊。”

  第二天,劉玄一進國子監,還沒來得及對蜂擁而至的同窗們一一打招呼,就有吏目擠了進來,大聲道:“祭酒老大人有請劉持明劉貢生。”

  眾人一聽,連忙讓出一條道來。

  “見過老大人。”

  “那兩首詞呢?”李守中就跟餓極了的野狼,狠狠地問道,那雙渾濁的眼睛似乎冒出了綠光。

  “在這里。”劉玄從懷里掏了出來,遞給了李守中。

  李守中小心翼翼地接過紙卷,緩緩地在桌子上展開,然后屏著呼吸,湊到紙面上,細細地讀著每一個字。

  “無言獨上西樓,還有這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道盡了人生滄桑,沉痛之極。你年不過十七,如何來的這般感悟?”

  “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前唐陳拾遺公,前看不見古人,后看不見來者,他是如何獨愴然而涕下的呢?因為他讀史書,讀及古人事跡,念及后人追隨,站在那寂寥無人的天地之間,自然有一股悠悠的愴然。”

  “沒錯,的確沒錯。”李守中撫須贊許道,“也只有讀通了史書,悟明白了這世間道理,自然會有一番不同尋常的感悟。只是這種感悟,一般人很難悟到。你能悟到,是你的大幸!卻是我之大不幸。恨!大恨啊。”

  “老大人何出此言?”劉玄誠惶誠恐地問道。

  “如此佳子,卻成了楊老西的得意門生,我如何不大恨!”李守中拍著桌子嘶吼道,剛拍了幾下,又怕把紙卷拍壞,連忙停下手,伏身去看了看。

  “持明,只是這種傷春悲秋的感悟最好少有。”李守中抬起頭來說道,“你知道為何大家把這京師有時喚作長安?”

  “略知一二。據說前周自詡傳嗣漢唐,以光復強漢盛唐為己任。前周太宗自汴梁留守遷都京師,新建都城即以盛唐長安城為模板,稍加改進而已。我國朝太祖,原是前周秦王,更自詡盛唐太宗輪回投世,復興盛唐之風更盛,常喚這京師為長安,故而流傳下來了。”

  “沒錯,復強漢盛唐。那你可知,漢唐之官,出將入相,才兼文武。前周太宗時,改政制官職,就是追溯漢唐。只是后來,文武分職,重己輕彼,最后釀得偏安金陵之禍。后國朝太祖年間,手下大臣也是文武不分,上馬可靖四方,下馬可撫萬民。可是一甲子過去,文武又分開,且文恬武嬉,只圖奢華。”李守中長嘆一口氣。

  “聞你自幼習武,騎射刀槍,甚是嫻熟,又有如此文采,自當勉之。我算是明白楊老西為何收你為徒了。持明,”李守中從后面書架中拿出一疊厚厚的紙卷。

  “這是我二十余年收集的國朝諸位學士名臣們的策論和范文,你拿去好好研習。明歲春闈,主考、副考,無論圣上委誰,絕離不了這些人。”

  劉玄不由大喜,小心接過來,先放到一邊,拱手彎腰行禮道,“謝過宗師老大人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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