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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死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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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辰州城,入夜掌燈時分,金鉤賭坊。

  “李燁,你今日又輸了五兩,連帶之前在柜上借的五兩,咱們的規矩,一天翻一番,連本帶利你一共欠我二十兩,若是今天不還,到了明天就是四十兩!”金鉤賭坊的當家,靠在自家賭坊的大門上,居高臨下地看著被扔在門外的落魄賭徒。

  “二公子,我現在真的沒有這么多銀兩啊!求求您再寬限我幾天,我一定還上柜上的銀兩,只是這利息我真的湊不出啊!”落魄賭徒被扔在門外地上,也不敢起身,只雙手撐在地上懇求那賭坊當家。

  “寬限?哼!”那賭坊當家輕蔑一笑,“我寬限與你,誰來寬限與我?你今日還不上這二十兩,就拿你家祖宅的地契來抵!”

  聞言,這落魄賭徒神色愈發慌張,連連叩首,哀求道:“二公子!那祖宅小人真的不能賣啊,那是祖上得了欽封的宅子,傳到我這代落魄了,可若是小人將祖宅賣了,實在無法面對祖宗啊!”

  “賣?”二公子露出一絲譏笑的神色,“誰要你來賣?是你欠我的銀兩自覺還不上,心甘情愿以自家宅子地契沖抵了十五兩的欠款,是我發了慈悲,免了你剩下的五兩欠銀!”

  “說吧,你家的地契,放在哪里了?”二公子閉目不再看那落魄賭徒,“我的人和你一起去取,別想著耍花招!”

  那賭徒李燁這才驚覺,別人根本就是沖著謀取他家的祖宅來的,一開始引他賭錢,還從柜上借他五兩銀子,都是在給他下套!

  是了,這金鉤賭坊的當家也是姓李,名為李溒,與李燁原是本家。

  李燁家祖上并非是辰州本土氏族,是有一代先祖立了武勛,得過官家欽封派遣來辰州,李燁家祖上遂遷到辰州定居。誰料辰州本地也有一李氏大族,也就是李溒這一氏。

  原本李溒這一氏在辰州李姓里面是最大的一家,世代經商,以辰州李氏自居。自從李燁家祖上遷來辰州之后,所謂民不與官斗,自然再不能自居辰州李氏,于是也就結下了仇怨的根子。

  若是李燁家一直官運亨通也不會有今日之事,但如今李燁家道敗落,李燁自己更是孑然一身無甚依靠。辰州李氏自然落井下石,只是這李家二公子李溒行事頗為狠辣,竟用這手段謀奪李燁祖宅,也是個手黑之人。

  李家二公子一聲令下,那四名將李燁圍在中間的壯漢便都上前一步,其中一名面上幾分混橫之色的大漢,劈手抓起李燁的后衣領,將李燁從地上直接提了起來!這一手就看出這大漢臂力驚人。

  大漢提著李燁的后衣領,先是狠狠一抖,再猛地一提!李燁只覺得渾身都被抖散了骨頭,使不上力氣,又被猛地一提,更覺得脖子被勒的喘不過氣。

  那大漢看著李燁的狼狽相,嗤笑一聲,這才開口道:“你這廝也別想著打花樣,老老實實跟著俺們取了地契,再落款畫押,保你全身零件都齊全。嘿嘿,你要是打花樣,你張爺的一拳怕你吃不消!”

  言罷也不等李燁再有何分辯,將李燁朝著其他人一扔,便有兩人一人架著李燁一邊肩窩,將他架了起來,還有一人在頭前引路,張姓大漢跟在最后,幾人直奔李燁祖宅去了。

  李燁一路被兩人架著,那張姓大漢又跟在身后幾步,真是逃脫無門,心內叫苦不迭:“這可如何是好,只盼他們拿了地契就離去,不要害了我性命!”

  可見這李燁也是個沒什么膽色的落魄戶,別人來謀奪他家產,自己都升不起相抗之心。如此懦弱,便是沒有仇怨與你,也要打你的主意,何況李二公子這種,本就素有仇隙的人呢?

  幾人很快便來到李燁家祖宅門外,從大門還依稀能看出幾分往日的風光來,奈何后人無有出類拔萃之人,到了李燁這一代,便只有他自己一顆獨苗,家中原本的仆役也早早遣散去了。

  為了免受皮肉之苦,李燁將藏在自家堂屋的地契取了來,交給那張姓大漢。

  那張姓大漢看了看地契,便從懷里掏出早就準備好的字據和印泥盒,說道:“還算你老實,落了款,按了手印,就沒你什么事了。”

  這大漢本名張錛,雖只有幾手把式,但臂力驚人,便給李二公子安置在金鉤賭坊。賭坊里但凡有輸了銀錢鬧事的潑才,沒有誰能在張錛手上走過幾招,積威甚重,外加臉面上混橫之色,更添威懾,令人不敢與之相抗。

  這樣一個如同莽夫的人,竟然識得字,能夠查驗地契真偽!

  李燁看人家連字據都早就準備好了,心中也是無可奈何,徒然按了手印,還安慰自己道:“也罷,這祖宅早晚要丟,這番保得性命在,來日有我翻身的時候,只求這幾位爺看我乖覺,不要給我三拳兩腳就好!”

  張錛收回字據,看著二公子交待的事情都已經辦妥,朝左右二人使了個眼色。那二人心領神會,便又如來時那樣,將李燁一架而起。李燁還剛要分辯,張錛噗地一拳打在他心窩子,李燁登時像個蝦子一樣弓起脊背,再沒氣力求饒呼救了。

  幾人快速行至一個偏僻的巷弄里,由張錛動手,噗噗噗幾拳打在李燁身上,又照著肚子踹了兩腳,看那李燁已經去了半條命,便任由他躺在地上,只有出氣沒有進氣了。

  那落魄到了底的李燁,渾身火辣辣的疼痛,喉嚨嘶啞發不出呼救聲,手腳卻越來越發冷,耳邊還傳來那張錛越來越遠的聲音。

  “你們三個潑才,這是公子的安排,三拳兩腳還能打死了不成?你們怕個鳥!跟爺我去吃酒才是正經!”

  …………

  李燁徹底沒了生息,動也不動,遠遠看過去,就好像一個摔倒地上的醉漢。

  明月從烏云中露出一角,灑下一縷柔和的銀光,照進原本昏暗的巷弄里。

  角落里傳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從一堆雜物后面閃出了一個黑影,那黑影一步一挪慢慢走近李燁,這才看清,原來是一個小乞兒,蓬頭垢面,衣衫襤褸。

  那小乞兒看身形大約十多歲,可能是想“撿走”李燁的衣衫,也或許是想翻翻李燁的荷包,已經挪到李燁身前。

  小乞兒探出手,想去試試李燁的鼻息,突然,夜空中亮起一道閃電,雷鳴緊隨其后,嚇得小乞兒一個趔趄,探出的手也飛快的縮回來。

  等到小乞丐回神,眼前的一幕更是直接駭的他跌坐在地,只見本已斷氣的李燁,身體劇烈的抽搐起來,仿佛身上每一寸皮肉都要與骨頭分離開來,又仿佛活人被人扼住咽喉不得呼吸,李燁面色猙獰,但口中沒有一絲聲響,也不嘶吼,也不呼救,場面真是詭異至極!

  那小乞兒已經被嚇得動彈不得,面上涕淚橫流。零距離觀看詐尸,估計沒有誰人能面不改色。

  正當小乞兒痛哭流涕,心中禱告神靈,后悔自己想要占死人便宜的時候,剛剛還能看到一角的明月,幾息之內就被天上烏云遮蔽,又過了幾息,便降下雨來。月夜晴空轉瞬間就降下驟雨,也是一奇!

  這陣雨來得快,去的急,那原本抽搐不止的李燁,被雨水淋了個剔透,反而漸漸停止了抽搐,神態轉為安詳。

  驟雨初歇,一陣風從小巷弄中吹了過來,帶起一陣泥土的清香氣,風中裹挾了一片翠綠的樹葉,不偏不倚,正巧落在李燁胸口位置上!如今已經是深秋,正是萬物蕭瑟之時,這樹葉卻青翠欲滴,又是一奇!

  李燁猛地睜開雙眼!

  李燁覺得自己頭痛欲裂,好像腦袋里有兩個人在打架,神思不清明,既不知身在何處,也不太清楚自己姓甚名誰。掙扎著坐起身,原本落在胸口的翠綠葉子也滑落下來。

  李燁打量著周圍的情況,發現身旁不遠有個小乞兒坐在地上,一臉驚恐的看著自己。正想要向那個小乞兒詢問,那個小乞兒好似見鬼一樣,蹭在地上往后挪,口中嗚咽著:“我錯了!我錯了!饒了我吧!人死為大,我不該想著扒你衣服!”

  此言一出,本就不太清醒的李燁感到更迷惑了,“什么人死為大?什么扒我衣服?你這乞兒胡言亂語些什么?”

  那小乞兒哆哆嗦嗦,話音里還帶著些抽泣:“我親眼看到,你剛才被賭坊的張老虎打了好多拳,還踢了好多腳,躺地上一動不動,分明是死了!我見你死了,才想扒了你的衣服自己穿的。”

  小乞兒話音剛落,李燁便瞬間覺得自己渾身每一寸皮膚都好似火燒、皮肉里好似有無數把鋒利的小刀子在橫沖直撞!

  還不等李燁痛呼出聲,只過了一息,好像從身上飄出一縷涼風,帶著這兩種仿佛經受酷刑的感覺如水一般退去,李燁發現自己的腦袋不再疼痛,神智也變清明,不再渾噩。

  也終于明白過來,自己不是李燁!

  他站起身,轉向那個坐在地上的乞兒,面帶古怪之色,心理轉動著一個奇怪的念頭“這算不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只是睡了一覺而已,不是死了,你這個沒見識的小鬼!”他開口道,

  “我叫李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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