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遠,我沒事。”鐘楚楚突然開口,讓半個身子已經進入六號車廂的林遠突然回頭。
“你剛剛說什么?”
鐘楚楚身上兩種不同結構的紅線交替閃爍著,并不穩定。
很快她晃了晃腦袋,再看向林遠的眼神又變回了恐懼,紅色的線路穩定成簡單的狀態。
得知鐘天明還在,林遠內心松了口氣,他焦躁的情緒和緩下來,轉頭幫十八把瑞恩抱上來。
小孩子還是想跟鐘楚楚在一起,只是現在的鐘楚楚跟本不認得他,興沖沖想要找媽媽的小男孩兒老實了很多,在察覺出林遠對他沒有惡意后對他就沒那么抵觸了。
“我餓了。”被林遠抱上來的孩子皺著小臉兒按著肚子。
林遠被他這話殺了個措手不及。
“等一會兒下車我幫你找點兒吃的。”
“車是什么?”小破孩兒化身十萬個為什么。
林遠卻沒有解答的耐心。“我們現在就在車里,不要再問下去了。”他將瑞恩放在地上,警告道。
瑞恩扁了扁嘴,倒是沒再哭出來,他砸吧砸吧嘴,又開始說渴了。
啥也沒有的林遠彎腰掐了掐他臉,“等著。”
等鐘楚楚和十八全都上來了,林遠站在門口敲了鈴鐺。
鐘楚楚才帶上面具,聽到車鈴聲還是第一次,林遠眼睜睜的看著她的紅線被震翻,變成鐘天明的毛線團。
“看你現在的樣子,鐘楚楚受到刺激你才能出來啊。”
鐘天明嗓音嚴肅,“那不重要,現在麻煩的是連我也戴上這東西了,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車子穩穩停住,嘎吱作響的鐵門打開,此刻車外是夜晚,濃重的黑色夜幕下,一站孤零零的昏黃燈籠支在岸邊,照亮了在水邊像是碼頭一樣的木質靠臺,能夠看見后面是茂密的樹林,陰沉沉的像是一團化不開的黑霧。
林遠直接跳到了碼頭的木板地面上。
“太高了”瑞恩扒在門口看了一眼,便后退著朝車內坐了回去,腿軟的一屁蹲坐到地上。
十八揉一把他腦袋,將小孩兒抱在懷里,也跳了過去,鐘天明緊隨其后。
“這么想想,換回自己身體也挺好的。”鐘天明甩甩胳膊,覺得渾身輕松,他總算不用再仰著腦袋看人了。
“搶得過小孩子搶不過女孩兒?”林遠湊到鐘天明身邊低聲取笑,“你這胸怎么弄的啊?真的假的。”
如果不是怕自己手疼,鐘天明真想照著這人臉上來一拳。
“面具把你臉皮變厚了?”
林遠瞬間想到丁志舉被按著揍的場面,“不是,我最近腦子不太好使,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那就管好你的嘴,少說點兒話。”鐘天明拍了下林遠的肩膀,朝他笑了一下。
“你怎么一點兒都不為自己的狀況著急。”
“剛才確實急了一下,但只要人能睜開眼,就不是最壞的情況。”鐘天明看著他歪了下頭,“更何況,就算我真的遇到了危險,你也總能有辦法救我的。”
“那你未免太高看我了。”林遠撇撇嘴,想到剛才驟臨的絕望,回避著鐘天明的眼神。
鐘天明卻默默注視著緊走到前面人的背影,她說的是實話,心中也從來是那么相信著的。
一腳踩入缺乏光線的黑暗中時,旁邊突然響起的聲音讓每個人跟著一抖。
“幾位客人好,歡迎光臨黃泉客棧,我將為您們引路。”
講話的是戴著達摩克面具的人,他身上的裝束卻不是林遠他們這樣普通的黑色斗篷,而是一身時髦的西服。
西裝因為夜色太重叫人分辨不出原本的顏色,通過圖案能夠看出樣式相當花哨,唯一能確認的就是這衣服原不屬于這個年代。
對方朝著幾人紳士的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
林遠走在最前面,鐘天明牽著瑞恩走在中間。
這個小男孩兒對于此刻的鐘天明來說,可以算成是個沉重的包袱了。而且他剛才主動找媽媽卻被拒絕,受了刺激,這會兒鐘天明想要牽他,一伸手就被他一巴掌拍掉。
重復了好幾次之后,小破孩兒才勉強讓鐘天明拉著他,表情上仍舊是老大的不情愿,小嘴撅的老高,一邊走一邊往旁邊綴。
熊孩子有多討厭,林遠現在算看出來了,出乎他預料的是,鐘天明始終很耐心的在哄他。
“你還真在這兒養了個兒子。”
“這孩子挺可憐的。”鐘天明嘆了口氣,“我是從火場前面將他抱出來的。”
“火場?”
兩人刻意壓低聲線的交談聲在幽寂的叢林里回蕩著,交流時候也沒避著孩子的想法,照鐘天明對瑞恩的了解,這孩子現在還理解不了他在說什么。
鐘天明索性將從他到金楓林城堡的全部故事都講了一遍,當鐘天明講到他剛進入這個世界遇到的火災現場時,林遠瞬間聯想到滅門慘案。
“幾位客人,黃泉客棧到了。”
說是客棧,其實只是幾間破舊的稻草屋,看上去都沒有足夠三個人睡覺的屋子,就這屋子的狀況,跟著西裝革履的引路人完全不搭。
“接下來我們要做什么?”林遠看向他。
對方微微欠身,朝著他們做了個請的動作。
“孟婆夫人就在店內,如果有什么問題,還請和她溝通。”
對方直起腰身,晃晃悠悠地消失在前方的黑暗中。
“我先進去看看。”林遠敲了兩下院外的木門,沒人理會后又提起嗓音喊了兩聲老板,里面仍舊是靜悄悄的。
林遠變了爬墻進了院子,又打開門內插著的栓。
左右兩側各有著兩間平房,一邊是用來住人的,另一邊則是生火做飯的地方,正對院門的似乎是用作招呼客人的堂屋,大門敞開,一張破舊的木桌子正對著外面,被籠在月光里。
林遠進去找了一圈,環境倒還算整潔,窗邊桌上沒落什么土,除了桌子最值錢的大概是墻上掛著的一幅百鬼圖。
青面獠牙的各式鬼怪像是正冷冷的注視著面具外的人。
林遠被那上面數百只眼睛的盯的后背一涼,退出這間什么也沒有的屋子前,還不忘將屋門合上。
他又去了左手邊的房間,一推門里頭就是一張大通鋪,上面撲了稻草編的涼席,仍舊沒看見人,床上也沒放著被子枕頭,看上去不像有人在這兒休息過的樣子。
“怎么樣了?”鐘天明在外面提聲問他。
“沒找到人,你們先進來吧。”林遠一邊回著一邊推開了庖廚那屋的門。
一推門就嚇了一跳。
一個老太太盤腿閉目坐在灶臺上,身前是一口黑色的大鍋,里面撐著看上去黏糊糊的液體,她手里拿著根木棍,一直在中間攪和著。
“大媽,您干什么呢?”林遠心跳平復下來,喊了聲人。
老太太仍舊維持著原本的速度在鍋里攪和,林遠不得不加大音量又喊了一遍,那老太太才慢慢睜開渾濁的眼睛,朝著林遠的方向看過來。
她盯著林遠許久才張了張口,似乎因為嗓子太久沒用了,開口卻沒有聲音傳出,她發出呵啦的聲響,半找回了低啞的嗓音。
“你是誰啊?”老太太慢吞吞的問著。
就這?
林遠懷疑這老太太能不能回答他們問題。
“您這里是黃泉客棧吧。”
“黃泉客棧?”老太太慢慢的重復了一遍林遠的問題,視線有片刻的凝滯,看著自己攪和不停的東西,才恍然大悟的點點頭,“對,這里是。”
“你是來投宿的旅客吧,右手邊的屋子都可以睡。”
“我還有三個同伴,其中還有一個小孩子,我們都住在一起可能不太方便。”
“年輕人那你想讓我哥老太婆做些什么呢?再搭出一間屋子來。”
“如果你們愿意住貢堂也可以。”
“貢堂?”
“你怎么有這么多的疑問,想要知道答案必須先選擇遺忘掉一件事。”老太太一邊說著,一邊從灶臺上拿起了一只缺了口的破碗,用木棍挑了一坨黑乎乎的東西蹭到了碗邊上。“喝了它,你會遺忘掉一件對你來說最重要的事,我就可以回答你一個問題了。”
“這屋里有什么嗎?”鐘天明的聲音從林遠身后響起,他的手也緊跟著按到了林遠肩膀上,“我叫十八姐帶著瑞恩先去休息了,我來這兒給他找點兒吃的。”
“吃的?”老太婆僵直的眼神落到兩人身上,“面具人什么時候也需要食物了?你們這些沒有心和感情的怪物!”
林遠摸了下臉上的面具。
難怪這老太太看上去一副不愿意搭理人的樣子,感情是對他們臉上的面具有抵觸情緒。
“我們沒得選擇,但瑞恩被保護的很好。他還是個孩子,餓的太久很容易生病。”鐘天明很耐心的跟老太太解釋。
剛才耳朵壞了的老太太這次倒是又聽清了。
她沉默了一會兒,翻身從灶臺上下來,在靠墻的破柜子翻翻找找,最后拿出了一塊兒面餅。
“只有這個了,愛吃不吃。”
“謝謝。”鐘天明接過來禮貌的道,“你們剛剛在聊什么。”
“我可以回答你們的問題,但你們得首先選擇放棄一段記憶。”老太太指指鍋里,“我是孟婆,伯邑考構造的世界里能夠讓別人的記憶消失的存在。”
“我很討厭你們這些戴著面具的怪物,你們兩個和之前來這里的有些不一樣。”
鐘天明安靜的望著她,“那您是否愿意回答我們一些問題呢?”
“規則就是規則,我只有服從的份兒。”老太太唇角勾起一個不屑的弧度,重新往灶臺上爬去。
“老人家,您應該很久沒見到人類了吧呆在這個地方,一定感覺很孤單吧。”鐘天明邀請她去看看瑞恩,一個真正的人類。
孟婆動心了,她拿著那塊餅,心里生出了一種在投喂山林里小動物時候才有的柔軟感覺。
他已經很多年沒見過真正意義上的人類了。
會到這里的人,都是兇殘的獨狼,只有那樣的人才會殺掉面具人,搶奪來它們的面具到達這個地方。
孟婆倒是不擔心自己的安危,沒人敢對她動手。
孟婆走出屋門的時候下意識的轉頭朝右手邊望去,輕快的步伐稍微一滯,轉回正前方的頭再度轉向右邊。
“是誰關了我貢房的門!”她驚怒的吼著,猛地轉頭盯向兩人。
林遠察覺出些許不對,“是我我看那屋子里的畫像有些瘆人,就將門給帶上了,有什么不妥嗎?”
“月光是百鬼的封印,你將屋門關上,那屋子里便要熱鬧了。可憐我一個老太婆,如今也抓不住那些興風作亂的怪物了。”
“百鬼圖的上鬼還能跑出來不成。”
老太太陰瘆一笑,“自然,我那鍋里煮的便是鬼尸。”
“你們是覺得我在說謊,先說對付不了怪物,又說自己煉鬼尸成湯藥?”
“那鍋里的藥熬干了,或是叫人吃了,我就不是現在這副樣子哩。只是此刻藥沒熬干,你們將它都吃了,只怕會變成什么也不記得的白癡。”老太太背著手,氣憤道,“想變成白癡還是被鬼怪糾纏全看你們自己了。”
林遠沒想到自己隨手關個門會鬧到這副田地。
“婆婆,若是我們有辦法解決失誤放出來的鬼怪,您看能否幫我們解答一兩個問題?”
“你們自己闖出來的禍事,卻想管我這個老太太要好處?”孟婆擰著眉毛,“這算是哪門子道理。”
“婆婆應許久沒跟人類打過交道了,不如就跟我們打個賭,也算是找些樂子。”
“我知道你們能借助面具獲得些能力,但這東西越用,便陷得越深,領主給出的每一分好處,可會加倍從你們身上收回來。”老太太盯著鐘天明,語重心長的開口。
鐘天明微微頷首,“多謝提醒。”
老太太見到瑞恩之后,才是真正的眉眼柔和下來,小孩兒總算知道懂事了,兩手抱著面餅,嘴里塞了東西,不忘跟人道謝。
小孩兒一邊吃著東西一邊跟撒嬌樣的跟老太太抱怨,“我快被媽媽餓死了。”
跟三個打扮奇怪的大人比起來,老人這張布滿褶子的臉充滿了親和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