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小孩子,一點兒都不可愛。他們調皮搗蛋,即使是孤兒的身份也不能讓他們安生下來。他們拽我的頭發,相互傳播著不知道誰帶進來的垃圾話。”
“但那些討厭的煩人精中,總有一兩個像是天使一樣的特殊存在。”
艾弗爾的故事似乎接近尾聲,他語速越來越慢,每幾個字就會陷入一段時間不短的沉默中。像是很快就會昏睡過去。
這樣講著講著故事就睡著的情況,讓鐘楚楚聯想到垂暮的老人。她真害怕這個故事在半路夭折,這樣她會更后悔在開始時候讓艾弗爾說了那么多的廢話的。
幸好艾弗爾的故事沒有停。
“我喜歡上那難得出現的安靜又美好的小孩子,他們讓我感覺獲得了寧靜與救贖。在孤兒院工作的志愿者不多,所以我總是很忙。”
“開始時候這份工作讓我得到了救贖,但長時間持續的勞動,使我付出了大量的精力與耐心。人總不會滿足于現狀,我開始想得到更好的生活環境。只需要再做一個夢就好了,哪怕不換環境,讓我的精神能夠稍微放松也好。”
“可能是因為這次我入睡前想的不夠虔誠專注,我想了兩個方向——一個是擺脫現狀,獲得更好的生活,另一個則是獲得精神上的解放。它滿足了我后面的愿望,我想到了,領養孩子們。”
“收養孤兒能夠概率獲得補貼資金,尤其我已經做了一年多的志愿者,孤兒院里的每個人,包括領導對于我的踏實和耐心已經有了一定的認知。他們從沒遇到過一個整天泡在孤兒院當志愿者,分文不取的成年男人。”
“他們相信我是個誠實善良又喜歡小孩子的人,不得不說,這是他們對我最錯誤的認知了。”
“每個夜深人靜的晚上,我躺在臨窗的單人床上,腦子里想的總是那個最調皮搗蛋的孩子怎么還沒意外身亡。我得慶幸夢境只會給我解決辦法,而不是直接解決麻煩。不然準得要鬧出人命。”
“總之,我順利地領養了那個最討我喜歡的女孩兒。我叫她安琪兒,她是個先天的聾啞人,這也是她總那么安靜的原因。”
“她會盡自己的努力學一些手工,讓自己的生活不那么單調,當我無暇照顧她的時候,她就安安靜靜的用她漂亮的眼睛注視著我。”艾弗爾的癱坐在地的身體,突然噗通一聲倒在地上。
鐘楚楚被嚇了一跳,剛準備過去,艾弗爾音調沒有一絲改變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他要為自己的誓言付出代價了。”林遠壓低的聲音里沒有多少同情心,畢竟這個故事后面會發生的事情他多少能夠猜到。
“單靠我幫人寫信和單薄的補貼金額讓我每天為生活發愁。于是我夢到了改善生活的辦法。沒錯,就是拍攝一些很受人們喜歡的畫面。”
“也許我先開始對那種行為毫無感覺,只當成一種謀生的手段。可慢慢的,我開始在拍攝過程中真正得到了快感......我愛我的孩子們,而我的所作所為,不過是我愛的一種表現......”他徹底沒音了。
艾弗爾整個人平躺在地面上,身子迅速干癟下去,像是漏了氣的皮球,皮膚皺巴巴的貼在身體表面,又很快干癟的塌下去,最后變成覆蓋在骨架上的一層薄膜。
鐘楚楚不適的擰眉往后退了一步,“看來我要去一趟十號站臺了。”
“他的誓言成真了。”超自然的力量,這也是林遠需要找的。可面具人又是管理一輛列車的人,讓林遠又覺得對方不像自己想找的殺人魔。
“我覺得他樣子不像是餓死的,倒像是老死的。”鐘楚楚慫了下肩,繞開地上的尸體,進了里屋。
很快她帶出了兩個孩子,少年皮膚是很久未曾見過陽光的白皙,他有些不適應外面刺眼的光線,時刻用手遮擋在眼睛上面,眼神和動作充滿著驚懼和排斥。
但他整個人卻像是在發光。
臉林遠都不得不承認,這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一樣精致。
“在去十號站臺之前,我得把他們兩個托付給可信的人。”鐘楚楚安撫的摸了摸少年的頭發,這兩個孩子都聽不見聲音,甚至艾弗爾也根本沒教導過他們手語。
艾弗爾壓根不像自己所講的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他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偽君子,一開始的打算就是切斷這兩個孩子同外界的任何聯系,讓他們只能像菟絲花一樣依附著他生活。
玩具娃娃是不要表達自己的思想和意志的,只要接受他的擺弄就好。
鐘楚楚在使用手語也無法得到他們的回應時發現了這一點,這讓她恨不得在地上那具已經不成人形的尸骨上再多攆上幾腳。
本來還想著幫這個家伙入土為安,現在鐘楚楚覺得他適合在太陽底下被暴曬,好好凈化一下他惡臭的靈魂。
“你還戳在這里干什么,覺得這地方不錯,想在這里住下?”鐘楚楚牽著兩個孩子,不滿的看向門神一樣的林遠。
實際上,讓這兩個孩子目露恐懼的正是這個男人。
在他們的眼中,林遠甚至比艾弗爾更加可怕,他渾身都是血,而之前給他們食物的男人倒在地上,死的徹底,像是被放干了血液。
兩個孩子手腳僵直的被鐘楚楚牽著,并沒有覺得自己得到了救贖,而是陷入了更大的驚懼中。
“兩個小朋友可能不太歡迎我。”林遠手指勾了下眼眶下面的皮膚,“你帶著他們先離開吧,我也得處理一下我身上的這些血跡。”
“畢竟這里可是市區,在這里可比之前更有必要保持整潔。”
“有道理。”鐘楚楚了然的點頭,“如果你也打算去十號車站的話,三天內記得去旅舍找我。”
林遠站在院落里,盯著地上那具尸體看了許久,才走進了男人的屋子。
臥室有著一張很大的床,厚實的窗簾全部嚴絲合縫的閉合,只漏進了一小條縫隙的光線,即使這樣稀少的光,也讓房間里的擺設能被看見大半。
做著見不得光的勾當,于是便開始厭惡陽光嗎。
林遠嗤笑一聲,抬手拉開窗簾,讓陽光粗暴的照進屋里,也照亮了屋里的一切。屋子里的氣味不太好,裝著排泄物的便盆就擺在床邊,桌子上摞著幾個金屬盒子,正是那些所謂的‘影片’。
這間臥室很簡單,床足夠大,可以讓艾弗爾左擁右抱,床頭櫥有著掛手銬的地方,真是一處罪惡之地。
林遠擰眉總結著,伸開了衣柜,從柜子勉強翻出了一套能穿的衣服。男人的身材有些臃腫,換到他身上衣服顯得有些肥大,他接了捅水將臉上和身上的血跡慢慢擦凈,收拾好自己后并未急著離開。
那間臥室擺設簡單到一眼就能望穿,林遠沒在那里耽誤太多工夫,而是將更多的時間花在了餐廳和書房。
書房應該是艾弗爾的工作室,林遠慢慢在房間里繞了一圈,最后蹲下來掀開了房間正中的綠色花紋地攤,發現了地窖的入口。
他借助一支筆將沒有拉手的木板撬開,露出黑洞洞的內里,環顧屋內,最后林遠提起了桌子上的煤油燈。
之前艾弗爾應該也是用這東西來照明的。這個地窖的結構類似于豎井,只在靠邊的地方架了簡陋的直梯。林遠不得不拎著煤油燈,小心翼翼的攀爬下去。
煤油燈照亮了這個地下的房間,讓林遠有些不適的是,這里也有著一張床。床單發黃,上面糊了許多不知名液體,干涸成皺巴巴形態的床。
下面的空間應該做過特殊的通風處理,不至于讓人感到窒息,但林遠的感覺也并不好。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不知名的惡臭味。
林遠推開了地下的一扇木門,總算進入了他想找的工作間。
房間內掛滿了黑色的膠片,盡頭有著一張桌子,林遠走過去坐下,翻來了桌面上那本顯示有些年頭的筆跡。
艾弗爾的字倒簡潔干練。
林遠確定前往艾特輪埠的具體路線后就沒再耽擱,直接合上筆記本爬離了這個罪惡之地。
木板重新合上,蓋住了這個罪惡的地窖。
地窖的床邊,黃土松動了幾下,一只枯瘦漆黑的手猛地伸了出來,五指張開猛地扒在了地上。
林遠此刻還不知道他又招惹到了不該招惹的東西。
他只是覺得好笑,鐘楚楚只聽見個鏡湖的名字就要去找十號車站,難道他們最終的目標不應該是艾特輪埠嗎?
林遠甩著手里的筆記本,心情愉快的回了夜店。在出發之前,他需要先準備足夠的食物。
干餅要不了太多的錢,但對于不久前才花費大量工資購買了黃片的林遠來說,有些負擔不起。
于是這幾天,總能看見林遠跟別人借錢的身影。
他這個外地人跟誰都交情淺,但林遠很聰明的一點就是,他跟每個人借的錢都非常少——但這是一種不還就很難再借到第二次的做法。
第三天晚上,林遠才去找了鐘楚楚。
“你來了。”鐘楚楚看見林遠,愁容滿面的嘆了口氣,“看來我無法繼續探尋腦子里的那個秘密了,根本沒人聽說過鏡湖,連十八都沒聽說過。”
“為什么艾弗爾沒講最重要的,關于他是怎么找到那個地方的內容!”
林遠看著鐘楚楚苦惱抓頭發的樣子,輕勾了一下嘴角,“你只會打直球嗎?如果他沒有說,你怎么沒想著去找找他在曾經動身前搜集的資料。”
“......對啊,還可以這么做!”鐘楚楚一拍桌子,興奮起身。
“你不會打算現在去吧?”
“不然呢?”
“如果你對艾弗爾所在的地方還稍微有點兒關注,就應該知道昨天平安所的人去那里貼了封條。”
鐘楚楚失望的坐回去,一會兒又眼神堅定的站起來,“我們可以翻墻進去。我一定要找到去鏡湖的路。”
“我感覺你的行事沒有絲毫計劃,似乎只是走一步看一步。而且,在我提出可以找到相關筆記之前,你似乎已經決定放棄了。”
“我......我的腦子,有時候會不受我自己的控制。”鐘楚楚迷惑的瞇著眼睛,手指按住了太陽穴,“我感覺我的腦子越來越遲鈍,過去像是一片迷霧。再多耽擱一些時間,我最后能記住的畫面可能也會不存在了。”
“有時候我會想,這個世界是不是才是真實的,那些碎片的畫面才是虛假的夢境。”鐘楚楚苦笑一下。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把你看到的那些畫跟我講講嗎?”林遠兀自在鐘楚楚對面坐下,“我能幫你記住......雖然有自夸成分在,但只要你跟我說過,我絕不會忘掉。”
鐘楚楚將信將疑的看著他,“我們第一次見面時候,我對你說了什么?”
“你問我干什么。”
“好吧,我其實已經忘了。”鐘楚楚一攤手坦白了自己并沒有驗證林遠是否有那么厲害的能力,“告訴你也沒什么,希望你的記憶像你說的一樣好。”
鐘楚楚大半事情都忘的差不多了,但那個面具她記得異常清楚,“我心里有個聲音跟我說那個面具很重要。”
“面具的右眼下面有一個黑色的螺旋狀花紋,表情是假笑狀,表面呈現漿白色,給人一種陰瘆的感覺。我似乎記得......有個人說,面具下面的人是不同的,想要分辨他們的不同,需要從另外的角度判斷......比方說,聲音?”
鐘楚楚表情痛苦的抱住腦袋,“頭好疼......想不起來更多的了......”
“還有人,有人的臉出現在我記憶里。舞女?醫院?......”就在剛剛,就在她說出自己記憶里的東西的時候,鐘楚楚真切的感覺到自己的記憶被抹掉了。
她的世界似乎只剩下了一片空白,關于她曾經生活的世界,一切變得未知。
鐘楚楚的表情變得冷漠,她站直了身體,瞥了林遠一眼,“忘記我剛才說的話吧,那只是我的臆想,我自己也早就忘了。”
林遠因為鐘楚楚突然的轉變,整個人都懵了。
“其實我已經找到了艾弗爾的筆記,我們明天能直接出發前往十號站臺。”
鐘楚楚眼神冷然的看向他,“我不認識你,離我遠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