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坪守御千戶所內,盧大庸大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
下手坐著副千戶周發奎和魏長勇,三人都是眉頭緊皺。
“大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來了,趙家商隊昨天在三岔路口就轉向西去了。”
“哦,向西去了?難道他們是想繞過我井坪千戶所?可方圓百里哪來的路?”
盧大庸聽了來人的稟報,也是有些錯愕,趙家商隊一出發他就得知了,暗罵不知死活。
本打算待他們經過千戶所時,借機將他們貨扣下來,誰知左等右等也不見來,這才今早派人去打探。
“大人,這種鬼天氣去草原,八成得血本無歸,我估計那趙家多半是找到了新路子,沒準是去陜西。”
周發奎想了一下道。
“嗯,聽說今年陜西那邊的民亂鬧的特別嚴重,急缺糧食,說不定那趙家小兒的兄長在陜西有同窗在為官,托他們運一些物資過去也說得通。”
“娘的,這么說來,年底他們很有可能將銀子湊齊咯?”盧大庸惱火的一拍桌子。
“大人,說來那趙家也按照約定賠了銀子給我們,那小兒如今又考取了功名,不如就算了吧!”
“是呀,和氣生財嘛,何必要斗個魚死網破。”
兩人都是勸道,以前也就算了,可那小兒十四歲就考中了秀才,還是第一名,鬼知道明年會不會中舉,然后考中進士,所以在他們看來根本沒必要和人家結成死仇。
“哼,你們以為那小兒如他嫂嫂和那老管家一樣好糊弄嗎?這幾年咱們偷偷打壓趙家,將他們的田地奪了十之八九,礦山也歸了咱們,你們舍得還回去嗎?所以已經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盧大庸冷哼一聲。
“那怎么辦?那小兒現在是秀才,明著又不好動手,背地下手他那些家丁也不是吃素的,不和解,難不成要等到將來他中了進士報復我們?”
周發奎眉頭一皺,對盧大庸為了一個女人,搞成這樣有些不滿。
“兩位不要著急,眼下就有一個絕佳的機會,昨天派去盯梢的人回報,這次那小兒竟然也跟隨商隊走了。”
“哦!這天寒地凍的,那小寡婦舍得讓他去?”
兩人都非常意外,隨即周發奎就一拍大腿道:“大人,你怎么不早說?早知那小兒也在商隊中,咱們完全可以…”
說完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魏長勇也是一臉抱怨。
“哎,我也沒想到他們竟然會向西去,不過趙家商隊這次帶走了這么多人,那小兒又不在趙家堡內,倒也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盧大庸同樣有些遺憾。
“什么機會?難不成咱們要去偷偷打趙家堡?即便能打下來,那小兒回來又豈會善罷甘休?到時聯合同窗好友鬧騰起來,絕對得吃不了兜著走。”
兩人都是翻了個白眼,這軍堡攻打民堡,先不說其他,那劉知州就絕不會善罷甘休。
雖然他們是正五品,從五品,朔州知州也才從五品,但奈何人家是正兒八經的文官呀,別說他們,就是衛指揮使都得罪不起。
“兩位不用擔心,我們親自動手自然不妥,但要是山賊流寇洗劫民堡,搶劫財物和個把人,就不會有什么影響了,畢竟這種事這幾年來已經習以為常了。”盧大庸擺了擺手。
“這倒是可行,只是光搶些錢糧又有什么用?那小兒回來還不照樣是個威脅?”
兩人心里都是冷笑,說白了還不是想搶那小寡婦。
“兩位,那小兒如今在大同甚至山西都小有名氣,想要除掉他恐怕很難,唯一的辦法就是將他逼走,試想一下,咱們將趙家堡燒他個精光,那小兒沒了家業,回來后又能有什么作為?”
盧大庸說完一臉的猙獰,若是前幾年,他還不敢這么做,但如今陜西已經亂成了一鍋,北方各省也動亂不斷,亂民攻打縣城都時有發生,所以他怕個屁。
“嗯,這倒也是!”兩人猶豫了一下,都是點了點頭,畢竟沒人愿意將吃進去的東西再吐出來。
朔州西北地區就這么大,趙家堡一旦再次崛起,他們這些軍戶肯定又會像以前那樣窮巴巴。
“周兄,聽說你和清風寨以前的老當家有些交情,這件事就勞煩你跑一趟,除了那小寡婦,趙家其余的東西我一分不要。”
見兩人同意,盧大庸就看著周發奎道。
“這倒是好說,那清風寨的馬英本來就仇視趙家堡,想來是不會拒絕的,只是大人,他們也才七百余人,有兵器的最多不足兩百,恐怕很難攻得下趙家堡呀!”
“嗯,這樣好了,咱們每人再派出十名家丁,讓吳家和黃家也各派十人,到時候蒙著面,就萬無一失了。”
盧大庸知道他是有所顧慮,于是點點頭,所幸將大家都拉下水。
“好!”
“就這樣辦。”
兩人再無半點顧慮,心里有些火熱,他們可是聽說當年那小寡婦來朔州時,足足帶了十多名俏麗的小丫鬟,個個都長得水靈靈嬌滴滴,根本不是北方這些女子可比的,否則他們也不會這么積極了。
清風寨位于井坪所東北部二十余里,是朔州北部地區最大的一伙馬賊。
大當家馬英,雖是一介女流,但手中的一桿紅纓槍,卻在整個大同境內都少有敵手。
一身馬術更是精湛無比,傳聞這馬英乃三國名將西涼馬超后裔。
寨中之人,大多都是大同西部附近幾個衛所轄下的軍戶,活不下去,才逃到了山上落草為寇。
“姐姐,你真的要去攻打趙家堡嗎?其實那趙家…”
“妹妹,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但父仇不共戴天,當年父親好心去救援他趙家堡,可他們竟然眼睜睜的看著父親慘死在韃子手中而不開門,這筆血海深仇如何能算?”
清風寨的后宅中,一名長相甜美文靜的少女,面露不忍,可話還未說完,就被對面年紀稍大的女子一擺手,打斷了。
“可是姐姐,按照當時的情況,那趙家堡要是打開堡門放爹爹進去,多半也是覆滅的下場,不開門乃人之常情,所以咱們要報仇,也該找韃子報才是呀!”
“韃子該殺,可他趙家堡也休想脫干系,那小寡婦假仁假義,這次定將她捉來,狠狠的抽上幾鞭子,以泄我心頭之恨。”馬英一握拳頭,滿臉寒霜。
“哎!”
“姐姐,到時能不殺人,還是盡量別殺人吧!”
見姐姐態度堅決,馬韻兒嘆了口氣,她聽說那趙夫人心地善良,對下人和佃農都很好,那趙銳今年也才十四歲。
而井坪所的那些官員,平時盤剝軍戶,強搶民女的壞事沒少干,所以她實在不愿姐姐和他們合作對付趙家堡。
“哎,妹妹,你太善良了,這就是個人吃人的世道,容不得半點仁慈。”
馬英望著比自己小了三歲的妹妹同樣嘆了口氣。
妹妹從小就不愛習武,偏愛讀書寫字,若生于平常人家也就算了,可這里卻是賊窩。
當初爹爹死后,若非她憑借一身武藝,果斷殺了心懷不軌的二當家,又壓服了山寨的其余當家,她和妹妹的下場絕對凄慘無比。
所以心里一直都非常擔憂,自己那天出了事,妹妹無人照顧,也正因如此,哪怕今年都十九了,她也從未想過嫁人。
相比起清風寨的馬英,趙家堡東南面的吳黃兩家就有些謹慎,吳懷仁和黃有財都是一臉凝重。
以前三堡是一體,一堡有難,另外兩堡都會第一時間增援。
還都是以趙家堡為主,直到趙銳兄長死后,才漸漸改變。
“吳兄,你倒是拿個主意呀。”
“黃兄,那馬英和軍戶可都不是省油的燈呀,你我兩家在官場中又都沒有人,這今后…”
吳懷仁嘆了口氣。
“哎,要是早知那趙家小兒這般年紀就能中秀才,當初真不該鬼迷了心竅,和那盧千戶一起打壓趙家。”黃有財點點頭同樣嘆了口氣。
“你說咱們要是將這五年來侵占的田地歸還給趙家,再賠些銀子,有沒有機會和解?”
吳懷仁望著他試著問道,相比起投靠盧千戶這么一個武夫,他更愿意和趙家和解。
而且如今趙銳又有功名在身,三家聯合起來,也不懼那盧千戶了。
“破鏡豈又是那么好重圓的,若換做趙夫人和趙管家,看在三家以往的情分上,倒也有可能,可從那小兒那天的態度,就算不計較,今后恐怕也很難再庇護咱們,說不定還會趁機打壓。”
黃有財搖了搖頭,那天趙銳給他的感覺完全就是鋒芒畢露,不近人情。
“也罷,事已至此,咱們也別無選擇了。”
吳懷仁回想了一下那天趙銳的態度,最后一咬牙道。
“不錯,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我那三兒子聰慧過人,一看就是讀書的料,只要舍得花錢,聘請名師教導,我就不信連個秀才都考不中。”
吳有財一拳錘在桌上,若是他們兩家也能出一個秀才,又何至于整天依附這個,投靠那個的。
沒辦法,以前太平時節還好一些,可如今這種世道,要是官面上說不上話,別說做生意,就是安心種田都是隨時會被人宰的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