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芊芊一轉頭,見王笑在要沖,她于是連殺數人、護著王笑沖出包圍,一齊向孔植藏身的公案殺去。
與他們纏斗的供奉忙沖上來阻攔,與唐芊芊拼了一刀。
唐芊芊力小,退了一步,那供奉才想追,王笑抱住唐芊芊,手從她胳膊下伸過去,對著那供奉的腦門便砰了一槍。
又是“砰”的一聲銃響,血花四濺……
桌下的孔植偷眼看去,只見自己養的四個供奉到現在只剩兩個,驚的不輕。
此時大堂內孔家護衛雖多,卻還是讓一男一女兩人沖了上來快到公案這邊。
孔植忙爬出來,向門外逃去。
“快!護住本公!”
王笑轉頭一看,正見孔植爬行的身影。毫不猶豫便抬銃打出最后一枚子彈。
“保護圣公!”
隨著一聲聲的叫喊,一時間好幾名護衛撲上去護住孔植。
子彈擊穿一個護衛,登時血流如涌。
那護衛慘叫一聲,卻是顫聲喊道:“小的……保護了圣人……”
他眼中綻放出巨大的異彩,仿佛看到他的子孫后代也因他今日的英勇而受到了世間讀書人的尊敬。
視線漸漸黑下去,耳邊隱隱有個遙遠的聲音說道:“家父曾為保護衍圣公而死……”
“失敬失敬!二鎖實乃我儒門恩人!請受我一拜!”
“考官大人,使不得啊……”
一瞬之間,那護衛感到巨大的滿足,臉上泛起一絲笑意,再沒了意識。
接著,一只官靴將他踹開。
孔植罵道:“別壓著我啊蠢貨……快!快攔住他們!”
“扶本公起來啊,快!”
家丁們連忙沖上來要扶他。
孔植回頭一看,見那一男一女還在持刀追過來。
他正感到心膽欲碎,再轉回頭,目光中忽然看到了什么東西。
那是一柄火銃,正在護衛們腳下踢來踢去。
孔植沒有猶豫,伸手便將它撿了起來……
王笑與唐芊芊并肩而行,手中刀不斷劈下。
花枝拿著一塊比她人都大的官銜牌,一下一下砸在護衛身上,為他們策應。那官銜牌上“太子太傅”四字筆勢雄渾。
“哈哈,拿這天子儀仗,打死人不用償命!”
血在大堂中涌開,那些襲封衍圣公、紫禁城騎馬、光祿寺大夫、太子太保、欽差大臣或倒在地上,或碎成木屑。
花枝喊著喊著 忽然淚水涌了出來。
她猛然想起自己很小的時候 她爹娘就讓主家打死了,也是‘不用償命’。
她就置身這個大堂中 數百件儀仗,打死多少人都不用償命……但爹娘還是活不過來啊。
“反賊拿著儀仗打死國公啦。”
她大笑一聲淚水糊了眼,有護衛一刀劈下她抬刀擋了一下 腹上中了一腳,摔飛出去。
唐芊芊轉頭一看。
王笑忽然停了下來。
他視線里,孔植正舉著一只火銃對著自己。
“去死吧!”
兩個國公相對,雖是第一次見 心里也只有這一個念頭。
他們之間距離很近 孔植叩下板機。
“砰!”
王笑閉上眼,血濺在他臉上。
整個大堂安靜了一下。
唐芊芊抬起頭看向王笑,泛起一絲無奈的笑容。
“看吧,我和你說過……會炸膛的。”她搖了搖頭,道:“你這個火銃還是太危險了。”
“知道剛才就覺得燙,好像還卡殼了所以我丟掉了啊。”王笑嘆了一口氣,看著前面孔植的樣子 嘆道:“他這樣,我以后都不敢用火銃了。”
“討厭 血都濺到我衣服上了……”
躲在墻角的孔興弼抬頭一看正看到孔植撿起火銃指向刺客 然后扣下板機。
“砰”的一聲,他便看到孔植整條手臂瞬間炸開,血肉紛飛。
孔興弼登時感到跨下一片溫熱。
堂中不止他一個人被鎮住,同時被炸到的護衛倒在地上慘叫不已,而那些沒受傷的護衛臉上也粘在血肉,也是一瞬間呆住。
“衍圣公就這樣死了?”
孔興弼感到大事不妙,情況就像他褲子上的尿一樣慢慢涼下來,讓人渾身不自在。
他努力倦縮著身子,一抬頭,卻看到那刺客頭子正看著自己。
對視了一眼,孔興弼嚇得魂飛魄散,有心跪倒,最后卻強行用理智思考了一下。
不行,圣府還是人多勢眾。
“都愣著干什么?!快殺刺客,為衍圣公報仇啊!”
孔興弼喊了一句,心思登時活泛起來。
——也不知興燮那孩子死了沒?要是死了,自己也是大有可為。
他又是害怕,又是期待。最后咬著牙向大堂外沖去。
“刺客殺了衍圣公啊!快來人替圣公報仇……”
“衍圣公死了!快……”
“放箭!”堂外一聲大喝。
孔興弼才跑到大堂門口,箭雨陡然襲落。
“噗噗噗……”
血從一個個箭孔中落下來,孔興弼渾身插著箭矢緩緩倒下去。
孔興弨正領著林廟護衛司趕過來。
才穿過重光門趕到大堂前,他便聽到孔興弼喊的“衍圣公死了”,于是孔興弨喊了“放箭”。
他其實已經看到孔興弼從大堂里沖出來,他要殺的也就是孔興弼。
今天孔家死了很多人,衍圣公也死了。
接下來會怎樣呢?除掉刺客,新的衍圣公襲爵,那自己吃兵餉貪田畝的事也要被抖出來。
那不如借著今夜,把別人都除掉。
大房,二房,三房……把這些人除掉之后,自己是圣府的‘兵部尚書’,也有資格承爵位。
這是比皇帝都高貴的位置!
皇帝還要擔負國事,皇帝只是一朝一代。衍圣公卻是千春萬代只需要接受世人的敬仰。
今夜之后,自己這一脈就是大宗。
孔興弨心頭火熱,他看到孔興弼慘死在亂箭之下,渾身被血浸透。他只覺得這沖天的血腥氣也是香甜的。
孔興弨舔了舔嘴唇,大喊道:“快!殺刺客!為公爺報仇啊……”
他腦中已將局勢剖析地很清楚。
今晚的刺客應該就是王笑派來的,現在衍圣公已經死了,王笑很可能要干預下一任衍圣公的人選,然后接著分田、動圣府的利益……
換言之,自己要眼下要除掉的人,一是王笑,二是孔興燮。
王笑那邊,已經派魯鐵陀去東阿縣殺了。但不夠,之前是替孔府辦事派一撥人去就行,現在是替自己辦事,那就要萬無一失,得再派人去。
而孔興燮這邊,要殺,最好是今夜。
這般想著,孔興弨招過兩名自己的心腹,低聲道:“你們帶人去后院找找,找到興燮,明白嗎?”
“明白。”
“我聽說后院有三百人守著,你們帶八百人過去……”
林廟守衛司的兩百五百人到現在終于集結起來,但死的死、傷的傷、逃的逃,現在也只剩不到兩千人。
孔興弨頗有魄力,直接調開一半人數,又下令將大堂包圍起來,并不急著讓人沖進去殺。
他不急著馬上消滅刺客,對他而言更重要的是先確定該死的人都死了沒有。
下一刻。
“轟!”
一聲巨響,衍圣府的大門轟然倒塌下來。
“嘭。”大門砸在地上,門板上嵌著的碩大威武的狻猊也摔得灰頭土臉。
孔興弨緩緩轉過頭。
只見一員大漢高坐馬上,身后密密麻麻恐有上千人馬。
“這……”
孔興弨倒吸一口涼氣。
“殺啊!”
沒有通報,沒有叫陣,雙方直接廝殺起來。
血灑在孔府外兩人高的雌雄石獅上,灑在那“與天并老”的門聯上,灑在二門那塊“圣人之門”的豎匾上,灑在那無比顯赫的重光門上。
孔興弨被守衛包圍著,跪坐在地上,心中有絕望浮上來。
“是王笑,是王笑動手對付孔家了……逃不掉的。他手上有數萬兵馬……”
下一刻,他忽然念頭一轉。
“不對!就算是王笑,也不敢明著對付孔家。他不能真的派數萬兵馬來。所以,到現在他還是沒打出旗號。”
“名不正、言不順,我可以像對付山賊一樣把這些人都打退。還有曲阜、兗州的官兵會來支援……”
想到這里,孔興弨站起身來,大喊道:“守住!擊退這些山賊,衍圣公府將重重有賞!許你們跟著圣府世代富貴……”
“守住!官兵快要來支援了……”
孔興弨所想的并不錯,此時小柴禾面臨的壓力并不比他小。
小柴禾率領這一千人沖到孔府,到眼前的地形他并不熟悉,因此施展不開。廝殺到現在,竟是不能沖進去將王笑出來。
接著,殺喊聲大作。
曲阜官兵已殺向這一千人的后方……
“羊倌在干什么。”王笑咬了咬牙,額頭上滿是大汗。
他身邊的兵士越來越少,向他攻來的人也越來越多。
“小心!”
渾身是傷的劉一口撲過來,“噗”的一聲,替王笑擋了一刀。
“都住手!”
王笑皺了皺眉,從懷中掏出一枚令牌,大喝道:“大楚虢國公在此,剿殺通敵賣國之叛賊,何人敢上前?!”
之所以還自稱‘虢國公’,因為雖然南京朝廷也封了他一個‘萊國公’,但印令、冠服什么也沒給,更別提俸祿了……
“別聽他的!但對圣人動手,殺了他!”僅剩的一名供奉大喊一聲,持刀又向這邊劈來。
王笑格了一刀,順手劈死一個護衛,轉頭間只見自己的人到現在只剩七人。
“該死……”
他心里不由想道:“羊倌,到底在干什么,誤我大事……”
此時此刻,孔家護衛人數依然占優,曲阜官兵已至,兗州官兵亦在路上。
戰事雖然還激烈,但孔興弨已經預感到勝利便在自己面前……
一聲高喊從天上傳下來。
“興禾元年,十一月初七日上。臣孔植,恭惟大瑞皇帝陛下,承天御極,以德綏民……”
“順治二年,二月初三日上,臣孔植,闕里豎儒,章縫微末,曩承列代殊恩,今慶新朝盛治。恭惟大清皇帝陛下,承天御極,以德綏民……”
兵士們抬頭看去,只見一個大漢于月光下踏著屋檐奔過來,手里拿著兩張紙,正在高聲宣讀。
“臣孔植恭惟大清皇帝承天御極!”
小柴禾大喜,猛然縱身一躍,跳上屋檐。
他一扯身上的黑袍,露出一身錦衣衛的魚龍服。
“錦衣衛奉大楚虢國公之命,捉拿通敵賣國之叛賊,誰敢反抗?!”
廝殺停了一下來。
安靜了片刻之后,孔興弨大怒道:“衍圣公府何比尊崇之家,廠衛走狗安敢辱之?!誰不知你等擅做偽證,枉害良忠……”
“公府便敢通敵賣國?!”小柴禾大喝一聲,喊道:“鐵證如山,誰再敢動一下,不怕株連九族?!”
孔興弨怒不可遏。
——衍圣公都被你們先殺掉了,才再拿出證據。世上哪有這樣辦案的道理?
若衍圣公還活著,這證據也不足以說明什么。那就是兩張草稿,之所以沒丟掉,就是因為沒有必要。能爭天下的人又不是傻子,還真能不知道孔家在未雨綢繆?
但就算這樣,他們何苦來找孔家麻煩?一千八百多年下來,歷史已然說明也孔家沒有反意,孔家是如此順從,也能幫助皇帝們穩定局勢……唯一需要的,就只是一點顯赫的地位,和圣人家應有的特權。
只有底層的無知愚昧的百姓,在乎什么狗屁的‘通敵叛國’,這些人自己的祖先若沒有叛國,能在元朝時活下來嗎?如今還能有他們嗎……
孔興弨想到這里,只覺氣得渾身都在抖。
“別聽他們的!這是假的……”
小柴禾早有準備,手中單刀擲過去,徑直刺進孔興弨高昂的脖子中間。
孔興弨身邊已沒了高手保護,“噗”的一聲,緩緩倒下去。
如果孔植還活著,只需要矢口否認,憑著其公爵之威,圣人之后的尊崇,依然可以驅使孔府的守衛、曲阜的官兵替他賣命。
如果孔植事先知道王笑要來殺他,有千萬種方法防住,再憑他的地位翻盤……
但偏偏,王笑先二話不說沖進來把孔植殺了。此時再亮出名號,大楚虢國公帶錦衣衛捉拿叛國之徒。
孔興弨一死,不敢與朝廷為敵的護衛和官兵們放下刀來。
今夜之事,以后自然還會有很多非議。
但在這時候,想為一個‘通敵叛國的死人’賣命的人終究是不多的。
大堂中,孔植僅剩的一名供奉聽著外面的動靜,一顆心漸漸涼下來。
他周圍的孔府護衛一點點泄了氣。
那供奉掃了王笑一眼,見他被好幾個人護住。恨恨咬了咬牙,還是一刀向王笑劈來。
這一刀使盡他畢生全力,極有威勢。
“小心!”
唐芊芊輕喝一聲,抱著王笑躲開。
劉一口持刀迎下去。
那孔府供奉冷笑一聲,忽然一轉身,刀鋒一變,劈向那邊的花枝。
他看得出來,來刺殺得這一伙人當中,其實這丑丫頭武藝最高。
——如今主家死了,老夫身死之前便拉你陪葬吧。
花枝本就受了傷,此時本以為對方要殺王笑,沒反應過來,忽然一刀劈下,她登時發現自己躲不開。
刀光劈下。
“嘭!”大堂后窗轟然碎開。
一根竹子“噗”的一聲刺進那供奉胸口。
莊小運沖得太急,整個人撞在那供奉身上,兩人摔出老遠,那竹子又噗的一聲從莊小運肩口刺穿過去,將他與那供奉串在一起……
花枝轉頭看去,愣了一下。
“這也太傻了,這還是今天第一個自己把自己弄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