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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0章 大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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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阿縣的消息傳來了,王笑還在昏迷,我們還有時間。”

  “你帶一千人過去除掉他……行事要隱秘,不容有失。”

  “明白。”孔興弨拱手應下。

  孔植點點頭,端起茶小抿了一口。

  “宗伯,侄兒告退。”孔興弨緩緩退了出去。

  孔植放下茶杯,看著古老又貴氣的窗柩上透進來的霞光愣愣出神。

  孔植是這一代的衍圣公。

  一開始,孔家沒有人想到他會成為衍圣公。他的堂伯父也就是上一任衍圣公孔尚賢,孔尚賢本來有兩個孩子,孔椿、孔桂,沒想到時運弄人,兩人先后死了也未留下子嗣。

  孔植于是入繼大宗,三十歲時襲封了衍圣公,五年之后加太子太保,又三年,晉太子太傅。他但凡進京朝見,入朝都是班列內閣大學士之上。在名義上,他才是天下文官之首。

  到如今,孔植已經五十四歲,身體不算太好。他之前只生了四個女兒、沒有男丁,于是又娶了一個側室陶氏,陶氏肚子爭氣,終于給他生了一個男孩,取名孔興燮。

  孔興燮今年只有十一歲,卻已經有了衍圣公的冠服。

  就在去年,孔植自感時日無多,于是向朝廷懇請先授予長子孔興燮冠服。當時京城局勢已然危在眉睫,居庸關已被唐中元拿下、吳閻王封鎖了南下之路。但禮部不敢對衍圣公府有絲毫的怠慢,接到折子,孔興燮國公冠服即刻從京城啟運,在紛飛的戰火中送至曲阜。

  也是因為孔植自感時日無多,這一年來一直把孔興燮帶在身邊教導。

  此時孔興燮也在廳中,不由問道:“父親,這個王笑殺了四姐夫,所以我們要殺了他,對嗎?”

  “不錯。”

  “那……”

  “《論語·憲問》或曰,以德報怨,何如?”

  “子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孔興燮拱手回答道。

  “這是明面上的。”孔植嘆息一聲,緩緩道:“任何事我們都可以在明面上找一個理由。但你要明白,作為一族之長真正重要的是什么……”

  “孩兒知道,最重要的是把孔家傳承下去。”

  “不錯。”孔植道:“我們的祖先是‘天縱之圣’,我們是‘天下第一家’,一千八百年的傳承絕不能斷。你是為父之后的下一任衍圣公,你活著的使命就是擔起家族大業。”

  這道理已經說了無數遍了孔植依舊是不厭其煩地提醒著孔興燮要將這信念注到小兒子的骨子里。

  孔興燮于是重重點了點頭,年幼的臉龐上一片堅毅。

  “與國同休……與國同休……”

  孔植喃喃道:“為父襲封衍圣公的詔書上便是寫著‘與國同體’但國可以休,衍圣公是要長長久久、永世不休。眼下又到了亂世。我兒認為如今亂世爭鼎者當中能成事者有幾人?”

  “孩兒認為,唐中元虎踞燕京銳氣正盛可為其一;鄭元化挾幼帝于南京,許能坐擁半壁江山,此其二;多爾袞擁東虜幼主于盛京,兵強馬壯所向披靡此其三;張獻忠掠巴蜀之地、天府之國,若能經營得當,則可為其四。”

  十一歲的孩子執禮侃侃而談,倒也有幾分沉穩氣度。說到這里,他小臉上的表情有些糾結起來想了想又道:“齊王周衍與萊國公王笑……他們手握楚朝北方剩余兵力,不臣之心天下皆知但地盤小,又無根基……勉勉強強可為其五。”

  孔植點點頭問道:“我們孔家為難在何處?”

  “偏是這實力最小的一股勢力占了山東。”

  “不錯。”孔植道:“不論誰得了天下,治天下都需要用我們先祖之圣人之道都該給孔府應有的尊榮。唯有這個王笑窮瘋了想打秋風不要緊胃口還大得要命。所以,為父得除掉他,明白嗎?”

  “孩兒明白。”

  “此事與你四姐夫的死無關。如果王笑更放過孔家,你四姐夫死不死的,重要嗎?”

  孔興燮緩緩應道:“不重要。”

  “如果有一天,想保住孔家,需要要你殺掉你幾個姐姐和姐夫,你怎么選?”

  “那就殺掉姐姐和姐夫。”

  孔植又道:“若要你殺掉為父和你母親呢?”

  孔興燮猶豫住,抬起頭看著自己的父親,喃喃道:“父親,我們圣人之家,首重孝道……”

  孔植臉色一沉,喝問道:“為謂孝?”

  孔興燮答道:“子曰,父母唯其疾之憂。”

  孔植搖頭,道:“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

  他拍了拍孔興燮的腦袋,又道:“為父的志向是什么你明白;為父是如何做的你也明白……那為父問你,家族與你父母,孰重孰輕?”

  “孩兒……孩兒明白了!”孔興燮應著,眼中已有了淚花。

  孔植欣慰地點點頭,道:“等興弨除掉王笑,為父要親自往濟南一趟,見一見齊王。萬一為父回不來,你記住今天說過的話。”

  “是。”

  孔植訓過兒子,方才讓下人去把門外等候的孔興弼與孔貞堪領起進來。又讓管家帶著孔興燮去處理一些家中日常事務。

  看著年幼的兒子那小小的身影走進夕陽里,孔植嘴角泛起一絲無奈的笑容,這些日子以來頭暈、乏力、心悸得越來越厲害,他知道自己這身子骨頂多就剩兩年光景。

  ——也好,走之前,把孔家的危機解決了。留一個穩如泰山的家業給兒子……

  孔興燮由管家領著,到外間處理一些家中事務。

  今天的事情有點難辦……

  朝廷每年都會給孔府一些官員名額,可以出賣,一年可以賣個五十萬兩左右,今年南京朝廷也給了些官職,孔興燮看了一眼,發現都是山東的官職。

  “這些官職,我們讓人上任了,齊王那邊不認吧?”

  管家趙德成陪在一邊,點頭道:“公子說得不錯,陛下這是想讓我們孔家與齊王翻臉啊。”

  孔興燮小臉嚴肅,沉思了一會,道:“把收了的銀子退回去吧,今年這官不賣了。”

  趙德成答應了一聲,臉上也沒有別的表情。

  孔興燮看了他一眼,小聲問道:“趙管家,我處理得不好嗎?”

  “公子這樣處理,那就是我們吃了個暗虧,旁人卻不知道我們擔了虧損。”

  “趙管家認為如何處理?”

  “派人將這冊子帶到濟南,讓齊王知道孔家賣了他面子;再派人到南京,讓陛下知道孔家在山東受了委屈。”

  孔興燮點點頭,一副‘敏而好學’的模樣……

  接著處理下一項事務,是要再選一個人到尼山學院任學錄。

  孔興燮看了一眼,人選有兩個,一個叫孔興彌,一個叫孔興弤。

  兩人都是舉人,看卷宗都差不多。孔興燮有些為難起來,一時拿不定主意,又向管家問道:“兩位族兄有何不同?”

  趙德成道:“公爺讓人分別去向他們問了一個問題,生為圣人子孫如何立志?”

  “如何答的?”

  “興彌回答,為往圣繼絕學。”

  孔興燮點點頭,贊道:“族兄志存高遠。”

  趙德成道:“興弤的回答是,必保衍圣公一脈圣名不墜。”

  孔興燮一愣,明白過來,抬手將‘孔興弤’的名字錄下,便是定了人選……

  一個十一歲的孩子,真正能處理的事其實不多,不過是孔植每天留下些并不重要的事務讓兒子學著做。

  等事情處理完,孔興燮穿過一道幽暗陰森的走廊回到內宅。

  那走廊逼仄得讓人透不過氣來,眼前只有一道黃昏的光線,像是走在禮教的牢籠之中。

  穿過走廊,孔興燮感到有什么滴在自己耳朵上。

  他伸手一摸,感到粘粘稠稠的。

  抬頭看去,只見到一個仆役的尸體掛在走廊頂上,血順著他的手不停地往下滴著。

  “滴答……”

  “啊!”

  孔興燮瘋一般地大叫起來……

  東阿縣。

  “張嫂啊,給我帶盆洗腳水吧。”王珰隨口說道。

  張嫂頗為幽怨地瞥了王珰一眼,終究還是去燒了盆洗腳水來。

  “老爺,聽說國公爺還昏迷著?”

  “是啊。”王珰長嘆一聲,道:“也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回家,唉,好想回家。”

  “怎么會還昏著呢?”張嫂心中疑惑起來。

  ——明明只要服了解藥很快就能醒啊……該不會是塔娜沒把藥給出去吧?

  她心里想著這些,走出去時無意識地忘了偽裝體態。

  王珰看著張嫂,不由愣了愣。

  ——咦,張嫂這……都五十多歲了還這么豐腴。

  他搖了搖頭,心想:“我真是瘋了,就因為在東阿呆太久了……笑哥兒你可快點醒吧……”

  與此同時,王笑一只腳踩在孔榕背上,拉動手中的繩索,死死勒住孔榕的脖子。

  孔榕整張臉都漲成紫紅色,滿臉的肥肉抖個不停。

  轎子抖著抖著,漸漸停了下來。

  王笑放下繩索,踩著孔榕的身子走出轎子。

  轎外,唐芊芊好整以暇地抱著手站著,花枝手里提著刀護在旁邊。

  劉一口在孔府的外墻上將手上的血跡抹掉。抱拳道:“國公爺,都殺干凈了。”

  “進去吧。”王笑道。

  這一次,他帶的來的人并不多。

  將領中只有劉一口、小柴禾、羊倌、莊小運、灰狗。

  帶他們來,因為他們沒完全讀過圣賢書。大抵上是王笑軍中最粗鄙的軍官。

  至于兵士,王笑也只是錦衣衛和督標營抽調了一千五百心腹。

  要來殺孔家,他并不敢動用太多人。如今這世道,但凡有讀過書的人,都會反對這個決議。一反對,便有事先敗露的風險。

  事實上,就連吳培也不贊同王笑這次的計劃。

  “國公!國公若去,則失天下讀書人之心,于大業有礙不提,恐身后還要擔負天下罵名……”

  王笑雖沒有理會吳培一番苦勸,卻也警惕起來,畢竟這時代之人的觀念,對孔孟的尊崇,絕非現代人可以想象。

  就算是王珍、王珠、秦玄策這些他的鐵桿擁躉,只怕也會反對此事。哪怕最后同意了,心里也會因自己殘害圣人之后而懊悔。

  總而言之,一千五百人的兵力不多,王笑也不敢動用更多人。

  孔家養的兵力就有五千人,一千五百人貿然沖上去自然是打不過,王笑只好將一千人留在城外,又將五百人分為五隊分批進城,試著擒賊先擒王。

  此時殺了孔榕這一隊人,劉一口便吩咐人將死去的下人拖到偏僻處,換上他們的衣服。

  接著,一行人飛快奔向孔家后門,各自隱藏好,一名穿著下人服飾的兵士便上去叩門。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門吱吱呀呀推開。

  “十九爺有東西落下來,讓小的來取。”

  那門衛接過牌子看了一眼,問道:“十九爺的人?怎么這么面生。”

  “小的……”

  躲在門后的劉一口倏然伸手,扼住那門衛的脖子,用力一捏。

  伴隨著喉骨碎裂的聲音,一行人倏然沖進孔家后門。

  “啊……”慘叫聲嘎然而止。

  一柄柄刀劈下,花枝手中飛鏢擲出,將一名想跑去報信的守衛釘死。

  王笑踏步入內,道:“一柱香的時間,殺進去。”

  “是。”

  “留著門給別的隊。一旦被發現,立刻發信號讓城外的人進來。”

  “是……”

  一行人腳下飛快,殺進孔府、尋找著孔植。

  這件事最大的難處在于,孔家太大了,比曲阜縣城還大。而林廟守衛司在孔家大門以西,大概有一柱香的時間便能圍過來……

  羊倌正獨自一人向孔家佛堂奔去。

  他昨夜就來踩過點,并給王笑繪制了孔家大略的地圖。

  因昨天這時候,孔植就是在佛堂給嗣母請安,于是羊倌今天也過來看看。

  此時他才掠過孔家佛堂后面的矮墻,忽聽到前面有女人的哭聲。

  羊倌心中好奇,輕手輕腳地走過去,躍過一個小氣窗,趴在佛像上的大梁上向下看去。思路╭ァんττρs://ωωω.sしzωω.cΘмんττρs://м.sしzωω.cΘмヤ

  只見堂內幾個女人正在圍著一個哭哭啼啼的年輕婦人說話。

  羊倌聽了一會,大抵也能聽得明白。

  那年輕女人原來是孔植的四女兒,劉中砥的遺孀孔浩詩。

  但其實她們討論的卻不是關于劉中砥的喪事,更不是為他報仇之類。而是在警告孔浩詩必須為死去的丈夫守節。

  “我們孔家是詩書禮樂之家,你是孔家的女兒,為娘現在便告訴你,一開始便斷了以后再嫁的念想。”

  孔浩詩哭道:“女兒沒想再嫁,女兒這次回來,就想求父親為亡夫作主……”

  不一會兒,話題又繞了回來,有婦人道:“你現在沒想改嫁,但以后可說不準便有這念頭。”

  “是啊,四姑娘今年才二十三吧?這往后的日子長了,可得熬住。”

  婦人們七嘴八舌地說著,忽有人問道:“二伯母,你守節三十年,可怎么熬過來的?”

  羊倌目光看去,只見一個四十余歲的婦人低聲道:“不難熬的……”

  羊倌懶得管她們好熬不好熬,心里想著這一群女人嘰嘰喳喳,自己要是跳下去,不但問不出孔植的下落,只怕還要暴露形跡。

  過了一會,佛堂中,一群婦人扶著哭哭啼啼的孔浩詩出去,只留下那個‘二伯母’。

  這二伯母乃是死去的孔桂的遺孀,名叫竇秀蘭。

  竇秀蘭嫁給孔桂時只有十四歲,那是孔桂已是將死,急急忙忙成了親想要沖喜,喜沒沖成,人就已經撒手人寰了。世人關注的是國公爺的位置落在了孔植這個嗣子的身上。卻沒人再關注竇秀蘭就這樣被毀去的一生。

  三十年過去,此時竇秀蘭跪在佛前,苦笑了一聲:“不難熬得?”

  她緩緩從袖子里拿出一大串銅錢,放在前面。

  “這里有三百文,本想拿給四丫頭,又怕讓人看了笑話。”

  她低聲自言自語起來。

  “三十年怎么熬啊……每到晚上,我就把這三百枚銅錢撒在地上,我就去找,直到找齊為至,這樣一來,就會很累,一累就可以安心睡覺了……三十年,我就靠這一百枚銅錢挺過來的……

  哈,節婦……我爹說,我要是守節守到死,我死后就可以葬在孔林。這也就值得我竇家與人吹噓了。可是,佛祖啊,我爹去了啊,我弟弟一家也在戰亂中被殺了。守了三十年,我守了什么呢?”

  竇秀蘭說到這里,身子晃了晃,拍著心口,低聲哭道:“佛祖啊,若能重來,這守寡的日子,我熬不住啊,不如找個男人改嫁……”

  話到這里,她忽然肩上被人一拍。

  “嘻,想男人了?”

  竇秀蘭一轉頭,只見一個大漢不知何時已站在自己身后,盯著自己兩眼放光,嘴唇上兩撇胡子很是讓人害怕……

  “啊!”

  聲音還未喊出來,她嘴就被人捂住。

  “老子問你,孔植在哪?”

  莊小運扮成了孔家的仆役模樣、帶了十幾個人早早守在孔家外院與內宅之間的走廊處。

  他們趴在樹叢后面,打算在這里守株待兔,等孔植過來。

  這是最笨的辦法,也是有效的辦法,孔植早晚要回內宅的。

  “這次來曲阜辦事花枝也在,要是能手刃孔植立了頭功,我在她面前可就長臉了。”

  莊小運心里正這么想著,一轉頭,只見一個孔家仆役正站在那走廊的頂上,手里拿著修屋頂的工具,正愣愣看著自己。

  兩人對視了一眼,都有些呆住。

  “進賊……”

  那仆役才張開嘴要喊,莊小運手中的長刀倏然擲出去,扎進對方心口。思路手機端最快/l/z/w//o/m

  “該死,我們去那邊找……”

  莊小運離開不久,孔興燮走到廊下。

  接著整個孔府都驚動起來。

  “有刺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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