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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2章 國之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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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德元已官至戶部主事,是同年中升遷最快的一個。

  所有人都以為這個蠢材會很快在這楚朝官場中栽下去、再也翻不起來。誰也沒想到,這個臭烘烘的小官居然能得到陛下的青眼。

  事實上,延光帝依然很討厭羅德元。

  只是這時候,他想聽人說點有用的。

  果然,羅德元上了殿,第一句話就不同凡響。

  “臣請陛下南遷。”

  滿殿皆驚。

  延光帝大怒。

  ——現在叫朕南遷了?當年錢承運提的時候,第一個跳出來反對的就是你。你現在叫朕南遷,晚了!鄭元化在南京經營許久,朕再過去?去當漢獻帝嗎?!

  ——悔不該叫這蠢材上殿。

  延光帝抬手一指,大罵道:“混帳!”

  滿腔的怒火發作不出來,他只好話鋒一轉,道:“朕為社稷主,不可輕離京城,此事休再提。”

  羅德元身子一顫,抬頭看向延光帝,一掀官袍便跪下來。

  “陛下有此意,臣愿與陛下死國。”

  時至今日,他也沒了辦法。

  整個楚朝都陷在戰火當中,調兵?從何處調?

  遼東、薊鎮有建奴南伐;陜西早已陷落,山西受敵;河南才遭叛亂,又在唐中元兵鋒之下;張獻忠下了湖廣、復攻西蜀;唯有江南一隅還算安定,但已在鄭元化掌控……

  萬般思慮,到最后,羅德元也只有這一句話。

  “愿與陛下死國。”

  大殿上,兩雙發紅的眼眶對視了一眼。

  看著羅德元那毅然決然的樣子,一時間延光帝心頭也不知是感動還是無語。

  “臣等隨愿陛下死國!”

  下一刻,滿殿高呼,頗煞風景。

  “都起來吧。”延光帝再一次將心頭的悲涼咽回去,淡淡道:“朝議,議點有用的。”

  群臣喏喏,最后還是延光帝先開口。

  “何良遠,你說要組建宗室親軍,如何了?”

  何良遠一拱手,緩緩道:“業已成軍,只是操練出戰力尚待時日……”

  他再想立功勞,也不敢讓那些細皮嫩肉的宗氏子弟去送死。

  延光帝便明白了。

  ——時日?朕哪還有時日?你又是騙朕的,為了能入閣什么瞎話都敢編……

  又是讓人窒息的沉默。

  過了一會,隨著通傳,左經綸步入殿中。

  “陛下恕罪,老臣來遲了。”

  延光帝點點頭,知道左經綸這些天一直呆在內閣沒回過家。他今日能來晚了,顯然又是處理了一些事。

  事,自然是壞事。

  果然,左經綸一撫長須,臉上的表情就像在說——臣這里有一堆壞消息,陛下想先聽哪個?

  “臣剛得到信報,唐逆第三路兵馬四日前攻破了懷慶城,殺了盧江王,以王府錢糧大肆犒賞城中百姓……”

  “如今唐逆應已兵至太原……”

  “建奴已攻破遵化,遵化守將馮明獻城投降,遵化知府劉正志組織百姓抵抗建奴,戰敗自刎殉城……”

  “建奴兵分兩兵,一路取樂亭,一路直逼興州……”

  左經綸說了良久,方才拱手道:“老臣請陛下堅壁清野,下詔天下兵馬勤王,戒嚴京城。”

  天下兵馬?天下已沒多少兵馬了。

  但延光帝還是開口應了一聲。

  “允。”

  “這是老臣的票擬……”

  延光帝軍手讓太監接過,他看著左經綸疲憊的臉,心中忽然平靜了一些,開口問道:“左卿認為,是否讓張永年回守京城?”

  “陛下這是想棄薊鎮?老臣認為不妥。建奴若想直取京城,眼下已然到了。奴酋攻略薊鎮,必是想等宣大開戰再火中取栗。但只要孫白谷、張永年能撐住,事情或許還有轉機……”

  “有何轉機?”

  左經綸默然片刻,緩緩道:“此事一直未有定數,因此老臣不敢報給陛下。但今晨收到消息,懷遠侯已率軍突入建奴后方、侵擾沈陽,逼建奴回師……陛下,懷遠侯與秦總兵絕非棄城而逃,請陛下明鑒!”

  延光帝默然了一會。

  他并不覺得王笑能逼皇太極回援。

  但事已至此,也沒什么好說的了。

  “便依左愛卿而言吧。”

  “是……”

  左經綸話音未了,忽有一個小太監急跑過來,在殿外通傳道:“陛下、首輔大人,薊鎮急報!”

  薊鎮一日五報,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但這次左經綸接過那信報一看,卻是瞳孔一縮,登時面如金紙。

  信報從左經綸手中跌落,緩緩飄在地上,被小黃門撿起來,向延光帝送來。

  延光帝看著左經綸呆若木雞的樣子,對那信報生出一股巨大的恐懼。

  他不想看……

  “陛下。”小黃門緩緩將信報遞過來。

  延光帝目光看去,一瞬間僵在那里。

  良久。

  何良遠一把拉過左經綸,問道:“怎么了?”

  左經綸張了張嘴,聲音已然沙啞。

  “永平府……奴酋遣其長子豪格至永平府……屠了城……”

  “皇太極?!”何良遠喃喃道:“他……他怎么能做出這樣的事?”

  “稱是我楚朝駙馬王笑掘其先人陵寢,此為報復……”

  “王笑!”

  何良遠想開口說點什么,卻是說不出來。

  他看著卞修遠,希望對方站出來彈劾王笑。

  但卞修遠只是慘白著臉站在那……

  “……建奴已三日未曾封刀,城內三十萬百姓,除少數隱蔽較深者事后逃出,全數未能幸免于難。城中堆尸貯積,手足相枕……”

  何良遠呆住。

  他并不是什么好官,也不怎么愛惜民生。

  但他在內閣任上出了這樣的事,三十萬人遭屠,在場每一個食民之祿的重臣都將難辭其咎,一旦京中百姓鬧起來,這一生的功績便將盡數被抹得一干二凈……

  左經綸卻還在說。

  “據出逃者所言,建奴驅除百姓,五十人為一伍,奴兵橫槊在后驅逐,驅如犬羊,稍有不前,即加捶撻,驅至尸山,長矛猛刺……”

  “全城刀聲砉然,嚎叫之聲動地驚天。懸梁者、投井者、斷肢者、血面者,被砍未死,手足猶動者不計其數。骨肉狼籍,遍地皆是……”

  這聲音低沉,像是從腹腔中發出來的。

  隔著數百里,站在這金璧輝煌的宮殿中,他們仿佛能聽到一整座鬼城的悲泣……

  整個皇極殿卻只有他在說話,所有人噤若寒蟬。

  忽然有“咚、咚、咚……”的聲音響起。

  群臣目光看去,只見羅德元跪在地上,一下一下重重拿額頭撞擊著地面。

  “咚!”

  有人去拉羅德元,卻見這個六品主事額上血流不止,眼睛已然紅腫,他啞然張開嘴,猛得一下放聲大哭。

  “我等無能,食百姓俸祿,不能護生黎性命,我該殺……我無能,該死!”

  隨著羅德元這一聲嚎,有官員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我無能……十年苦讀,披這官衣……有什么用啊!三十萬人……”

  這些年,國運傾頹,但他們還抱著期望。

  這一刻,仿佛亡國的鼓聲‘咚’的一下響起。

  左經綸看也不看同僚一眼,他用盡最后的力氣將信報上的內容復述完,跪在地上,將頭上的官帽摘下來……

  “老臣為首輔,三十萬生靈在任下遭此大厄,老臣萬死難辭其咎,請陛下重懲。”

  這一刻,他又想到了盧正初,心里也不知是羨是妒。

  ——“盧昆山,老夫一輩子都瞧不起你,卻不得不說,你死得好,死得剛剛好……”

  卞修遠眼眶一紅,也緩緩摘下頭上的官帽,在左經綸身邊跪下去。

  何良遠猶豫良久,終究也將官帽摘下來。

  ——此事左經綸愿意擔是好,但可惜他擔不住。陛下這一道罪己詔是免不了的了……也不知這是不是他最后一道罪己詔?

  良久,延光帝沒有說話。

  何良遠抬起頭,目光看去,只見龍椅上的陛下面如金紙,忽然“噗”的一下,一口血噴出來,栽倒在地……

  “陛下!”

  “陛下!”

  “快!請御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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