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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袁千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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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堂上,眾人圍著那只碗,大大小小的眼睛瞪了好一會。

  突然,那些三教九流的人犯都哄堂大笑起來。

  “大家伙,瞧這銀子,便像是這牢里的菜一般,清湯白水,硬得咬不動,還他娘的半點油腥也沒有,哈哈哈哈。”

  “莫不是這腦滿腸肥的郝老板太小氣,又給舔干凈了吧?”

  “這小胖球若有這等技藝,大可替老子也舔一把。”

  王笑看了一眼臉色如豬肝一樣的郝老板,心道:這個話就有點過份了。

  他偷偷笑了笑,接著道:“咦,我的銀子還在懷里,那這銀子是老高頭的……”

  袁環聽了這些無理取鬧的話極有些氣憤,拿著鞭子打了一圈,罵道:“都起什么哄!當巡捕營是戲臺不成?誰知道是不是老高頭偷了銀子后洗過了?”

  “嘿嘿嘿,老高頭若是有這樣的腦子,老子就不是廣安坊第一神偷了。”那山羊胡子的高瘦漢子應道。

  “那你是什么?”有人搭腔作捧哏。

  山羊胡子大笑道:“讓老高頭當第一,老子當第二。”

  “哈哈哈哈……”登時又是一片哄笑。

  王笑瞥了袁環一眼,心中好笑道:剛才耿當和你講道理你不講,現在你卻要和我一個癡呆講道理,誰要聽你分析?

  袁環氣極,一鞭子就重重向山羊胡子抽去。

  山羊胡子眼珠骨碌轉了一圈,咧著嘴笑著,身子飛快地閃到紋著老虎的大漢身后。

  鞭子被紋虎大漢手里的鐐銬擋下來。

  紋虎大漢眉毛一豎,手向前一套,直接便將袁環提起來,獰笑道:“老子肯讓你們逮,是給你們張都司面子,你丫敢朝老子招呼,要了你的小命信不信?”

  袁環被鐵鏈掛著,腳不能著地,心下大駭,嘴里不停嚎叫起來。

  場上又是一片哄笑。

  “干什么!”

  隨著這一聲大喝,一個中年軍官從后堂走出來,他四十余歲,顴骨頗高,看起來有些精干陰狠。

  袁環連忙喊道:“爹,救我!”

  袁慶目光狠狠在袁環臉上一瞪,袁環連忙改口道:“千總大人,救我。”

“白老虎,把人放下。”袁慶道,聲音很是威嚴  白老虎獰笑道:“放人可以,但這小子動不動拿鞭子招呼,老子也怕在這牢里被人欺負了。”

  袁慶便走過去,壓著聲音說了幾個字。

  王笑站得不遠,能勉強聽到是“給你天字四號房”之類的,大概這巡捕營的牢房還有三六九等之分的。

  白老虎這才嘿嘿一笑道:“好!”

  說著將袁環放了下來。

  袁慶四顧一看,又問道:“這又是怎么回事?”

  那個叫老方的胥吏便連忙湊上去將事情經過細細講了。

  袁慶對什么水或銀子的不感興趣,目光盯在王笑臉上,又在他衣服上掃了一眼。

  王笑努力展現出一幅人畜無害的天真表情。

  被這樣一個帶著殺氣的陰森軍官看著,若說心里沒有緊張那是假的。

  袁慶若有深意地看了王笑一會,淡淡道:“既然罪證不足,就把人放了吧。”

  他目光的意思卻是:看衣服,你是有點身家的人,這兩只螞蟻你想幫哪只就幫哪只,小事。

  老高頭的狂喜與郝老板的失落在王笑眼里卻像是失了色彩。

  他忽然意識到,在這個時代,有些人一句話就決定另一個人的生死。誰跟你講法不成?

  那對于自己呢?

  這個姓袁的千總是不是一句也話也以左右自己的命運?

  下一刻,袁慶轉過身,朝大堂后面走去。

  “呵,真是個機靈孩子。”他丟下一句話。

  被這樣贊了一句,王笑卻很有些不爽——自己本來就很機靈,要你說嗎?

  于是這個‘機靈的孩子’撇了撇嘴,在許多人的目光中,擺出一幅傻憨的模樣……

  耿當既然答應了王珍要照看好王笑,便準備將他們主仆二人送回去。

  正當他打算跨上馬車的時候,卻見后面馬車上的王笑飛快地跑到自己面前。

  “三公子怎么了?”耿當頗有些疑惑。

  王笑道:“耿大哥,這個你拿著。”

  說著,他拿了幾塊碎銀子塞在耿當手中。銀子是出門前王珍給的,本就不算多,此時王笑只好一股腦塞給耿當。

  “這,俺怎么能要你的錢呢?”耿當像是被那銀子燙了一般,將手收了回去。

  “你答應收養那個女娃,這便需要花銀子。另外那兩個獄卒沒在你那撈到好處,還是要打點一下,以免以后生出齟齬。還有老高頭,不妨讓他將一雙兒女贖回來。”王笑語速極快,如連珠炮般說道。

  耿當極有些驚訝。

  這王家三公子聽說是個癡呆兒啊,那這是在做什么?

  下一刻,王笑又將那銀子推回他手里。

  “這銀子你當借的也好,送的也好。你義氣深重,為人方正,因此我心中敬仰。又見你濟危扶貧,便也想出一份力。再推卻,就是瞧不起我。”

  若是別人有這樣的行事話語,耿當自然頗為感動。

  但一個癡呆兒這樣,便讓他覺得有些詭異起來。

  莫非是自己的真誠與正直感動了上蒼,于是借王家三公子的軀殼來勉勵自己?

  那邊纓兒上了馬車,剛要伸手去拉王笑,卻見自家少爺飛快地跑到前面,她連忙又跳下來,提著裙子小跑著追了過來,正好見到王笑將銀子遞出去。

  纓兒便有些愣怔在那里……

  回去的路上,王笑很快就發覺纓兒有些異樣。

  說起來也是,自己今天做的確實有些過了,換著花樣的鬧騰,怎么也不像是一個五歲智商的癡兒行事。

  賣弄什么呀,若是被這丫頭看出來了,還得編一套說辭。

  比如:前天被打了一棍子,所以突然開竅了。

  有些假啊。

  但也只能這樣了。

  于是,王笑鄭重地看向纓兒,開口道:“纓兒啊……”

  他平時都是叫‘纓兒姐姐’,此時這聲喚則顯得有些不同,這是語重心長說正事的口吻。

  沒想到只喊了這一聲名字,纓兒便愣愣地落下淚來。

  少女的睫毛很長,淚珠又大又晶瑩,滴了兩滴之后便徑直在臉上劃了一道淚痕,梨花帶雨,看起來極是楚楚可憐。

  王笑嚇了一跳。

  這丫頭總不會是發現,她的少爺死了,被自己借尸還魂了吧?

  “你不要哭,事情不是那樣的。”其實他也不知道纓兒認為的事情是哪樣。

  王笑這還是第一次哄女孩子,一時有些手忙腳亂起來,無非是說“怎么了、不要哭”之類的。

  “少爺……少爺你果然還是這樣……”纓兒道。

  王笑愣了一愣:“還是哪樣?”

  纓兒抹著淚,抽泣道:“少爺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待別人好,你給官爺銀子,交待他讓老高頭把孩子贖回來,纓兒都看到聽到了。”

  唔,你都聽到了?我果然還是敗露了。

  王笑只好輕嘆了一聲。

  卻聽纓兒又道:“十年了,少爺果然還是沒有變過。當年你救我的時候也是像今天這個樣子。旁人都說你傻,我卻知道少爺你一點也不傻,只要見有人需要幫忙,少爺可以成為最聰明的人。”

  “是……嗎?”王笑愣在那里。

  “少爺啊,你又忘記了嗎?纓兒與你說過好多遍呢。那年,雪下得好大好大,積雪巷的雪有半個人高……”

  “所以才叫積雪巷?”

  “哈哈,對啊,纓兒都沒發現。”纓兒又哭又笑起來,含著淚道:“那年少爺你跟著祖夫人去給下人送炭,走在巷子里的時候摔了一跤。祖夫人拍著少爺身上的雪說沒事,但少爺你就是賴著不肯走呢,你說雪下面有個人。本來所有人都不信的,但少爺你又哭又鬧的就是不走,祖夫人又是最疼你的,便讓人將雪鏟開,才發現凍僵的纓兒呢。”

  王笑一時也不知該說什么,他只好拍著纓兒的背,道:“都過去了。”

  “纓兒想祖夫人了,少爺你想不想?”纓兒說著,伸手握過王笑的手,輕聲道:“祖夫人走了以后,纓兒就只有少爺一個親人了。”

  王笑忽然有些恍惚。

  腦海中,忽然浮現出漫天的白雪。

  年幼的孩子跑來跑去,凍僵的少女緊緊閉著眼,老祖母的面容和藹,帶著讓人安定的寵溺笑容。

  “我的孫兒不是傻子,總有一天,他會比你們都要聰明……”腦海中隱隱有個慈祥的聲音在說,能讓人感覺到被溺愛的喜悅。

  一時間,他分不出自己是現代的靈魂附在王笑身上,還是自己就是多了一段記憶的王笑。

  只好撫著額頭皺了皺眉。

  “少爺,你怎么了?”

  “大概是有些暈車吧。”王笑道——都出現幻覺了。

  馬車晃來晃去,王笑被自己‘暈車’的笑話逗得輕輕笑了一聲。

  但這一刻開始,他知道自己就是王笑。從這一刻開始,他不要再時時刻刻擔驚受怕有人發覺自己的異常。

  他伸出手,把纓兒臉上的淚抹干凈,笑道:“原來你是個愛哭鬼,每天哭一次鼻子。”

  “哪有。”纓兒頗有些不服氣,道:“因為想到祖夫人才哭的,要是她看到今天少爺的作為,也不知該有多高興。”

  “我很機靈吧?”王笑稍稍試探道。

  纓兒便理所當然道:“我家少爺當然聰明,總有一天,會比所有人都聰明……”

  馬車回到王家,耿當便算是完璧歸趙,拱了拱手,自行離去。

  王笑看著他的身影,心中便盤算起來——這小伙子心眼實誠,又有些身手,該怎么和他套交情?

  王家的兩個門房,一個酒糟鼻一個麻子臉的卻是偷偷打量了王笑主仆一眼,心道三少爺這兩天連著出門,每次纓兒姑娘還都是哭著回來,想必是這傻孩子在外面受了欺負。

  于是兩個門房對望一眼,各自心道:“咱們一定要把門看好了,別讓三少爺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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