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恩和美狄亞走出帳篷,把小女仆交給瓦提爾·德·李道克斯子爵,美其名曰“學點東西”,然后叮囑以后去陶森特找他,
等到返回的時候,杰洛特和葉奈法不知道去了哪里,只剩下希瑞留在帳篷外面,兩排士兵護送著她走出城門。希瑞的眼睛中流出驚恐的淚水。
“發生了什么?”費恩看著站在希瑞面前的恩希爾問道。
眼前的這個男人喚起了希瑞陌生而困惑的記憶,她的鼻涕與眼淚都糊在臉上。等恩希爾走進的時候,她抬起頭,雖然她知道她現在看起來有多滑稽。
恩希爾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一言不發。然后他靠近了些,朝她伸出手。換作平時,希瑞對這動作會本能地縮起身子,但令她驚訝的是,這一次,她的身體卻全無反應。她更驚訝地發現,自己并不厭惡這個男人的觸碰。
他摸了摸她的頭發,像在清點銀絲的數量。他摸了摸她的臉,指尖拂過那道傷疤。他擁抱了她,將她緊緊摟在懷里,撫摸她的后腦勺。她身體顫抖,不由自主地哭泣著,卻毫不掙扎。
“命運真是奇怪的東西。”她聽到他輕聲說,“再見了,我的女兒。”
杰洛特和葉奈法一起出現了,他們身上帶著濕氣,明顯不久前剛洗過澡。
“他說什么?”
希瑞的臉上陰云密布。
“他說,vafaill,ned這是上古語,意思是:‘再見了,我的女兒。’”
“我知道,”葉奈法點點頭,“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放開了我,轉身走了。他大聲下達命令,叫他們全部離開。他們從我身邊經過,表情冷漠,腳步沉重,鎧甲發出叮當的響聲,走出了城堡大門。我聽到馬嘶聲和飛奔的馬蹄聲。我不明白。不過仔細想想”
“希瑞。”
“什么?”
“別去想。”
“事實上,我們的父親已經放棄了他的計劃,取而代之的是,我們的工作更加重要了。”費恩嘆了口氣,“我們接下來去哪?我想買塊地,以后當做據點也好。”
“還有仇沒有報呢。”
葉奈法擠進了馬車里,她對馬車里裝載的觸發式咒文炮塔很感興趣,并且對于費恩送給她的化妝品相當的滿意。三個女人統統進了馬車,而雄性生物,比如杰洛特和費恩,只能騎著馬。他們打算去曾經冒險的地方,有仇報仇,有恩報恩。
四月的第九天,午夜剛過不久,克萊蒙特一部分居民便被照進窗戶的明亮紅光驚醒。在警鐘的鳴響下,鎮子的其他居民也跳下床,放聲尖叫,引起一陣陣騷動。
只有一棟房子著了火。那是一棟大型木制建筑,從前屬于某座神殿,曾經供奉著一位神祇,但就連年紀最大的老婦人都遺忘了那位神的名號。神殿如今已改建為一座圓形競技場,不時舉辦馬戲表演、搏擊比賽,以及其他供克萊蒙特居民排解無聊、憂愁與睡意的娛樂節目,
競技場今天著了火,在爆炸聲中搖搖晃晃,每扇窗戶都噴射出火舌。
“快救火!來人啊!拿水來!”
“這是諸神的懲罰,”一個老太太說,“因為他們從前的居所變成了這副模樣。”
“哎,是啊,姑媽,一點不假。”
燃燒的建筑迸出嘶嘶作響的火星,散發的熱氣蒸干了地上臭烘烘的馬尿。突然,一陣風吹來。
志愿救火的人為數不少。克萊蒙特甚至有自己的消防部門,器械和維護費用也曾經都是霍溫納赫提供的,不過自從大商人死去之后,消防部門連必要經費都沒有了。他們盡了最大努力想撲滅火勢,但只是徒勞。
“我們救不了的。”消防隊長呻吟著,揉了揉沾滿煤煙的臉,“這不是普通的火這是地獄之火。”
“黑魔法”另一個消防員咳嗽著說。
他們聽到,燃燒的競技場內傳來一陣不祥的“咯吱”聲,那是椽子和橫梁破裂的響聲。接著是陣雷鳴般的悶響,火星和火焰沖向天空。頂棚破碎,落進競技場里。整棟建筑物開始彎曲,仿佛在向觀眾鞠躬。
然后墻壁開始崩塌。
在消防隊員和志愿者的努力下,旁邊一部分谷倉和大概四分之一的釀酒廠得以保全。
黎明在刺鼻的焦味中到來。
“在我尋找你的時候,我就已經把霍溫納赫燒死了。”費恩騎在馬上,“希瑞,如果你打算沿著這條路線走下去,我想你不會遇到多少仇人的。無論是在妒火村還是在克萊蒙特。”
葉奈法把希瑞抱緊懷里,她輕撫著葉奈法的頭發。甚至當她母愛泛濫向著費恩伸出手的時候,被費恩禮貌的拒絕了。
“那頓·戴爾村呢?那個酒館多半已被焚毀,酒館老板或許也被殺了。這是我的錯:我被憎恨和復仇蒙蔽了雙眼。如果他有家人,我想看看能不能補償他們。”
“什么時候發生的事?為什么他們會被殺?就因為我們殺死了幾個惡棍?”費恩對此感到疑惑不解。
希瑞把酒館老板對她說的話重復了一遍,關于死在那的惡棍,酒館可能會被遷怒的原因。費恩摁住額頭長嘆了一口氣。
“我沒想到,我真的不知道會這樣,抱歉。”
“孩子,這種事是沒辦法補償的。”杰洛特嘗試將自己的人生經驗交給兩個年輕人。
“我知道,”她語氣尖銳,幾乎帶著憤怒,“但我會懷著羞愧站在他們面前。我會記住他們的眼神。我希望對那些眼神的記憶能讓我免于犯下類似的錯誤。杰洛特,你明白嗎?”
“他明白,希瑞。”葉奈法說,“乖女兒,我們都明白你的意思,我們走吧。”
從艾賓到吉索,故事開始流傳,關于狂獵,關于幽靈馬車已經兩個跟隨著馬車的幽靈騎手。人們在夜晚,在煙霧繚繞、散發著煎洋蔥和黃油氣味的酒館里,在會客廳和小屋里編造并杜撰流言。流言口耳相傳,愈發夸大。他們講述起一場關于英雄主義與騎士精神,關于榮譽、友誼與毫無意義的背叛的偉大戰斗。他們講述真摯與忠誠、而且每次都會勝出的愛情,講述無法逃脫正義懲罰的罪行與罪人。
他們講述真相,真相終究會浮現,就像水里的油。
他們也在編造謊言,并且享受這些虛構的故事,他們陶醉在純粹的幻想里。因為在真實的世界里,一切都截然相反。傳說愈演愈烈。人們如癡如醉地聽著說書人講述狩魔獵人和女術士的故事,著迷于他們夸張的辭藻,還有雨燕之塔,女獵魔人希瑞,巫師費恩維迪恩的故事。
湖中女士的故事。
當然了,最后那個故事會在許多年后才開始講述。
但眼下,傳說仿佛一顆吸飽雨水的種子,開始在人們心中發芽、生長。
他們一起度過了五月節,一起享受篝火和狂歡,蒲公英已經在草地上生長,花朵也在樹上開放。
直到狩魔獵人被噩夢驚醒,他抬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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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光芒從他們營地上方傾瀉而下,驚動了馬匹。光輝中央出現了一個房間——那是某座城堡里一間圓柱支撐的大廳。在一張桌子旁,坐著十個身影。十個女人的身影。
他能聽見說話聲。句子支離破碎。
“帶她來見我們,葉妮芙。我們命令你。”
“你們沒資格命令我。更沒資格命令她。你們沒有指揮她的權力!”
“我不怕她們,母親。她們什么也做不了。但如果她們想的話,我可以去見她們。”
“閉嘴,希瑞。如果這些女術士想來找你,那她們的靈魂就歸我了。”
“費恩維迪恩?已經死去的王子?居然是個黑巫師?”
“想來一場法術對決嗎?菲麗芭?還是法蘭茜絲?”
“我們會在六月一日見面。在新月之夜。我們命令你們二人同時現身。我們警告你,我們會懲罰抗命者。”
“我現在就去,菲麗芭。讓她留在他身邊。別留下他一個人,只要幾天就好,為表誠意,我馬上就去你們那里。我發過誓,菲麗芭。拜托你。”
“你們可以嘗試”
光芒開始悸動。馬兒噴著鼻息,瘋狂地踢著地面。
狩魔獵人醒了,這次是真的醒了。
第二天,葉奈法證實了他的擔憂。他們把希瑞排除在外,長談了一番。
“我要走了。”她干巴巴地說,“我必須離開。希瑞會暫時留在你身邊。然后我會叫她過去。再然后,我們又能團聚了。不過費恩不同意,他總是認為女術士集會所有很多陰謀。”
他點點頭。盡管很不情愿。他已經受夠了沉默地點頭,贊同每個決定了。但他還是點了頭。因為無論如何,他愛她。
“你不反對最好,”她用溫和的語氣說,“但即便拖延也于事無補。我們必須照她們說的做。這是為了你好。更是為了希瑞好。”
他點點頭。
“等我們下次見面,”她用近乎溫柔的語氣說,“我會補償你的,杰洛特。別什么都不說。我們之間的沉默太多了。現在別光點頭,給我個擁抱,吻我。”
他照做了。因為無論如何,他都愛她。
他們看著葉奈法穿過了傳送門,她帶著美狄亞制作的魔藥以及費恩制作的煉金炸彈。費恩沒有把手槍交給葉奈法,因為那些聰明的女術士很快就能解析出手槍的運作方式。到時候就是熱兵器戰爭了,這個世界還沒準備好。
“現在去哪兒?”葉奈法離開后,過了一會兒,希瑞問道。
“這條河”杰洛特咳嗽一聲,壓抑著胸腔里的痛楚,“我們面前這條河叫杉斯雷托。我們要到上游去。我們一個地方,那是個童話般的國度。”
希瑞皺起眉頭,他看到她攥起了拳頭。
“每個童話,”她說,“結局都很悲慘,童話國度根本不存在。”
“不,存在的。我帶你去看。”
“是的,童話的結局都很凄慘。”費恩心里想到,他提醒了美狄亞,讓她提高了警惕,“陶森特,希望這次不要被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