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德里恩飛快地跑向房間的角落,鉆到掛毯下面,踢開暗門,急匆匆地跑下旋轉樓梯,吟游詩人覺得憑借自己對于密道的熟悉,應該能夠很快擺脫追蹤者。畢竟他多次使用密道擺脫了債主,情人的丈夫,還有同行。但是每次過度的自信都會讓丹德里恩犯錯。一道光芒閃過,他感覺四肢漸漸麻木,雙腿不聽使喚,他大叫著滾下了樓梯,撞開了活板門,滾進黑暗和惡臭之中,在他撞到泥地失去意識之前,他想到老鴇蘭提芮說過,豬圈正在修理。
等到吟游詩人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是被劇痛驚醒的,他的手腕和肩膀都扭傷了,他想呻吟都做不到,嘴里不知道塞了什么東西。丹德里恩跪倒在泥地里,被一條繩索捆住了手腕,然后他發現他的雙腿也被捆住了,他像蛆蟲一樣蠕動,好不容易直起身,眼前就被燈光照亮。
里恩斯站在他面前,眼神兇狠,那個提著燈的是個滿臉胡茬的壯漢,另外一個惡棍站在他身后,詩人幾乎聞到了他的汗臭,他扯著繞過房梁的繩索,另一頭就是捆著丹德里恩的手腕。他用力一拉,詩人就被扯離了地面。
“你這蹩腳詩人,廢物、人渣、傲慢自大的無名小卒,還想逃出我的掌心?沒人能從我手下逃脫。我們的談話還沒結束,你這小丑兼白癡。上次見面時場合更加體面,我也只問了你一個問題。而現在,你必須回答我所有問題,且毫無體面可言。我說得對嗎?”
丹德里恩趕緊點頭,里恩斯這時才露出微笑,他打了個手勢,繩索扯得更緊了,吟游詩人噴著鼻息,除此之外他什么也做不到。
“你沒法說話。”里恩斯露出惡劣的笑容,“而且疼得厲害,對吧?現在你該明白了,我把你吊起來只為取樂,因為我喜歡看人受苦。繼續,再高點兒。”
吟游詩人痛得幾乎窒息。
里恩斯打了個手勢,丹德里恩的下巴和舌頭恢復了知覺,“現在,我要問你幾個問題,你必須迅速而且流利地回答,并且知無不言。要是你口吃,或者哪怕有一瞬間的猶豫,如果你給我絲毫懷疑的理由,那么……低頭看。”
丹德里恩看到了一桶滿滿的石灰,被短繩系在他的腳上。
“你要明白。”里恩斯非常自信,“我可以輕易地看出你說的是不是真話,你要是愚弄我,我馬上就能察覺到。現在開始吧,辛特拉王國卡蘭瑟王后的外孫女希瑞菈公主,就是那位討人喜愛的希瑞。根據目擊證人的說法,小家伙兩年前在攻城戰中死去。可在歌謠里,你生動又感人地描述她跟一位近乎傳奇的陌生人見了面,那個...狩魔獵人杰洛特,還是杰拉德來著?拋開命運和命中注定之類的廢話,從歌謠的其他部分來看,這個孩子在辛特拉之戰中幸存了下來。這是真的嗎?”
“我不知道...”丹德里恩呻吟道,“我只是個吟游詩人,我聽到一部分說法,至于其他...”
“怎么?”
“都是我瞎編的...”丹德里恩看到里恩斯對著惡棍打手勢,“我沒有撒謊!”
里恩斯覺得丹德里恩沒有完全說實話,經常有人看到丹德里恩和杰洛特一起行動,說不定丹德里恩知道事實。
但是折磨并沒有那么管用,吟游詩人只說出他和狩魔獵人相遇在辛特拉大屠殺之后,即使是石灰桶也不能讓他改變說辭。里恩斯放棄了拷問,他用魔法封住了丹德里恩的嘴,他打算用魔法一層一層地解開丹德里恩的大腦,挖出他所有的記憶。
“閣下。”一個惡棍用斗篷遮住了提燈,“有人來了。好像是個姑娘。”
“把燈吹滅。”
汗臭男放開繩索,丹德里恩無力地倒向地面,在這過程中,他看到手拿提燈的惡棍站到門邊,汗臭男也手持長刀,俯臥到另一邊的地上。妓院的燈光透過木板缺口照射進來,詩人聽到歌聲和嘈雜的話音。
豬圈門被打開了,現出一個身穿斗篷、頭戴圓帽的矮小女人身影。遲疑片刻后,女人跨過門檻。汗臭男縱身朝她撲去,刀子用力揮出,結果他蹣跚跪倒,刀子沒碰到任何阻礙,只是劃過了一層幻影。
在幻影徹底散去之前,另一道人影沖進豬圈,是那個模糊的黑影,丹德里恩看到人影把斗篷扔向提燈男,并從汗臭男身上一躍而過,他看到那人手里閃爍的光芒,聽到汗臭男發出劇烈的喘息,提燈男甩開斗篷,揮動刀子。一道耀眼的閃電自人影手中射出,擊中壯漢的臉部和胸口,隨后像燒著的油一樣燎遍他的全身。惡棍慘叫一聲,烤肉的香味彌漫在豬圈里。
里恩斯發起了攻擊,他施放的咒語畫出一道藍色閃光,照亮了黑暗。丹德里恩借著亮光看到一個身穿男裝的苗條女子,正用雙手比畫著怪異的手勢。他只瞥見她一瞬間,藍光便在一聲巨響后消失不見。
里恩斯怒吼著往后退,重重地倒在豬圈的木墻上,撞爛了木板,男裝女子緊追不舍,手里多了一把短劍,金色的光輝照亮了豬圈,光源來自突然出現在空中的某個圓形物體。
丹德里恩看到里恩斯從滿是灰塵的地上一躍而起,跳進那個圓形,隨即消失不見。圓形變得暗淡無光,但在它徹底消失之前,女子跑上前去,大喊著聽不懂的話,然后伸出雙手,讓圓形包裹在烈焰之中。
一陣模糊的聲音傳入丹德里恩耳中,好像來自很遠的地方——像是一聲痛呼,圓形徹底消失不見,黑暗再次吞沒了豬圈。詩人感覺到,那股讓他沒法說話的力量消失了。
“救命...”丹德里恩有氣無力地哀嚎。
“丹德里恩,別叫了。”女人蹲下,用短劍割開捆著詩人的繩索。
“葉奈法?”
“你難道忘記我的長相?”
丹德里恩勉強站了起來,“他們都死了?”
“應該還有一個活的。”葉奈法收起短劍,“我要問他幾個問題。好吧,這個我割斷了他的氣管和頸動脈,活不了多久了。”
丹德里恩頭頂在木墻上,“我想吐。”
“就這些?”女術士伸手去拿肉叉上的烤雞,“你沒忘記什么吧?”
“‘謝謝’,沒有忘記,‘謝謝你,葉奈法。’”
女術士笑了起來,黑色的披肩長卷發晃動起來,她止住笑意,用餐刀熟練的分隔烤雞。
“我現在杰洛特是跟誰學的了”丹德里恩心想,“畢竟他在溫格堡跟葉奈法住了一年,直到他們分手...”
“你是怎么知道,”丹德里恩從肉叉上取下另外一只雞,“你怎么會剛好來救我。”
“你表演的時候,我也在伯琉赫里斯樹下。只是我不想讓人看到。隨后我跟著你進了鎮子里,我不太想跟著你進入那個未必能讓我開心,但是肯定有淋病的地方。”葉奈法咽下雞肉,“我失去了耐心,在庭院里轉悠,直到我被強化的聽覺聽到豬圈里的聲音。我還以為是個變態。”
“謝謝。”他重復道,“謝謝你救了我,不然里恩斯不會放過我的。”
葉奈法給自己和丹德里恩倒了兩杯蘋果酒,“也為你的健康干杯,葉奈法。從今天起,只要有機會,我就會為你的健康祈禱。你有恩于我,美麗的女士,而我會用我的歌謠償還這份恩情。他們都說巫師對他人的痛苦無動于衷,說女術士很少會幫助窮困、不幸和陌生的凡人,而我會駁斥這樣的謠言。”
“這倒不必。”她笑了笑,瞇起漂亮的紫色眸子,“這種傳言并非無中生有,倒也有其根據。你不算陌生人,丹德里恩。我認識并且喜歡你。
真的?”詩人也笑了起來,“那到目前為止,你都掩飾得很好。我甚至聽說,你沒法忍受我——引用你的原話——正如你沒法忍受瘟疫。”
“不說這個了。”葉奈法打斷了話題,“還是考慮更重要的問題吧。在豬圈里拷問你的家伙,差點把你的手臂扯脫臼。丹德里恩,究竟發生了什么?逃離雅魯加河之后,你當真再沒見過杰洛特?不知道他在戰后回了南方?不知道他受了重傷——甚至有謠傳說他死了?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真的,我不知道。我在龐德·維尼斯待了很久,一直在伊斯特拉德·蒂森王的宮廷里。然后去了聶達米爾王的亨佛斯……”
“你不知道。”女術士點點頭,解開束腰外衣,一條黑色絲絨緞帶圍在她的脖子上,上面飾有一塊鑲有鉆石的星形黑曜石。“你不知道杰洛特傷好以后去了河谷地區?你猜不出他是去找誰的?”
“大概能猜到。但我不知道他有沒有找到她。”
“你不知道。”她重復一遍,“平日的你明明無所不知,無所不唱,甚至拿人家的感情隱私當題材。我在伯琉赫里斯樹下聽了你的歌謠,丹德里恩,其中好幾句寫的就是我。”
丹德里恩一下子尷尬了起來,葉奈法把酒杯砸在桌子上,“仔細聽好。把那首歌謠從你的常備曲目里剔掉,別再唱了。”
“你是說...”
“去唱對抗尼弗迦德人的戰爭吧,唱杰洛特和我,這樣你幫不到誰,也礙不著誰,不會讓事情變好或變差。但別唱辛特拉的幼獅。”
葉奈法看了看周圍,確定沒有偷聽的人,她補充道,“另外,你該盡量避免跟不認識的人單獨碰面,那些‘忘記’替你們共同的朋友向你致意之人。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