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鐘前。
行宮面前,無數趙氏甲士猶如潮水一般肅然而立。
上千名晉國禁衛軍在大殿之前結陣和趙氏甲士對峙,神色驚慌。
原同手指面前的晉國禁衛軍,對著郤克道:“君子克,若是你郤氏私軍沖鋒,多久能破此地?”
郤克砸了砸嘴,道:“一刻鐘足以。”
原同笑道:“若是老夫率趙氏精銳,半刻鐘便可。”
郤克眨了眨眼睛,笑道:“其實也不用半刻鐘,趙孟一句話便足夠了。”
原同聞言大笑。
在兩人身后的一輛馬車上,已經成了俘虜的中行庚和智罃兩兄弟并肩而立,臉色都很難看。
智罃低聲道:“兄長,我們會不會死?”
中行庚看了智罃一眼,道:“如果當時你把劍拔出來的話,可能會。”
智罃訕訕一笑,道:“那父親和伯父呢?”
中行庚沉默片刻,嘆了一口氣,沒有說話。
智罃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趙氏甲士軍陣突然讓開一條去路,一輛馬車駛來。
駕車人渾身披甲不茍言笑,表情極為嚴肅,正是公族大夫韓厥。
馬車在行宮面前停下,密封的車廂門打開,一名頭發已然全白、身材也明顯有些佝僂的老者在韓厥的攙扶下走出馬車,出現在所有人的面前。
正是晉國上卿趙盾。
“趙孟。”原同和郤克同時迎上,躬身行禮。
趙盾看上去精神似乎不錯,對著兩人笑道:“仲弟,你做得很不錯。郤克,你父郤伯乃是聰明之人,希望你今后能如你父一般,如此方為郤氏長存之道。”
郤克恭恭敬敬的說道:“謹遵趙孟教誨。”
趙盾再往前走兩步,正好到了中行庚和智罃面前。
中行庚深吸一口氣,彎腰九十度:“中行庚見過趙孟。”
智罃略微遲疑,被中行庚拉了一下袖子,只好不情愿的也彎腰行禮。
趙盾看著面前的荀氏兄弟,悠悠的嘆了一口氣:“爾等還年輕,年輕……總是要承受一些失敗的。日后繼承家業,凡事當謹言慎行,方能不重蹈狐氏覆轍,你二人可明白?”
中行庚忙道:“謝趙孟教誨。”
智罃沒有開口說話。
趙盾繼續向前,原同、韓厥、郤克三人緊隨其后。
看著擋在面前的晉國禁衛軍,趙盾眉頭一皺,淡淡說道:“老夫要去見君候,都讓開吧。”
禁衛軍猶如潮水般退開。
趙盾邁步上殿,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緩慢。
無數道帶著敬畏或尊敬的目光追隨著這位晉國上卿步步高升,直向頂端那座大殿。
趙盾身后,韓厥深吸一口氣,一聲長嘯。
“趙孟到——”
魏氏營地。
大營已經被攻破了,無數胥氏甲士蜂擁而入,和營地內殘余的魏氏甲士展開最后的戰斗。
老爹魏锜一聲狂吼,劍光劃出一道直線,將一名沖上前來的胥氏甲士從中間劈成兩半,鮮血噴濺。
一把青銅劍突然從側翼殺出,刺向老爹肋下。
嗖的一聲,一支箭矢騰空而至,洞穿這名想要偷襲老爹的胥氏甲士咽喉。
三叔魏顆的聲音從幾步之外傳來:“仲兄,殺人的時候要節省體力,不要讓我老是救你!”
老爹嘿了一聲,道:“剛才為兄不也救了你好幾次?”
三叔笑道:“那我們就算扯平了?”
老爹哼了一聲,道:“等會死的時候為兄先上路,不然看著你屁滾尿流的樣子實在惡心!”
三叔大笑:“沒問題,仲兄先請!”
老爹呸了一聲,突然再度上前,從兩名甲士的劍下救出一名魏氏年輕人。
“敬兒,退下去,這里讓我們長輩先來!”
年輕的魏敬此刻披頭散發渾身上下血跡斑斑,聞言大笑:“家司馬莫要說這種話,今日怕是要一家人走得整整齊齊了!”
砰的一聲,魏敬飛了出去,栽進沙地之中。
三叔緩緩收腳,哼了一聲:“傻小子說話就是晦氣!”
幾分鐘后,胥氏的甲士們猶如潮水一般將魏氏剩余的最后幾十名甲士團團包圍,漸漸逼近。
老爹和三叔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出決然之意。
下一刻,兩兄弟同時持劍沖前,殺入到胥氏軍陣之中。
這是抱著必死之心的最后一次沖殺,兩人都沒有再回身的打算。
突然,胥氏的軍陣變得混亂起來,老爹和三叔一路沖殺,竟如入無人之境。
老爹有些驚訝的抬起頭,正好看到一面鮮紅的“晉”字大旗迎面而來。
無數公乘軍甲士蜂擁而入,和胥氏甲士展開激烈搏殺。
一千多名胥氏甲士在面對兩百名魏氏甲士之時自然是占據了絕對上風,可當上萬名公乘軍同時殺到的時候,胥氏甲士們頓時就瞬間變成了絕對的劣勢。
“公乘軍?”老爹將劍從一名胥氏甲士胸膛里拔出,又驚又喜。
幾步之外,三叔放聲大笑:“仲兄,看來父兄泉下有知,還不想讓你我這么早去和他們團聚啊。”
老爹剛想說話,幾名胥氏甲士突然發狂,不要命的朝老爹沖殺而來。
一把青銅劍刺中老爹手腕,老爹一聲痛叫,右手長劍落地。
胥氏甲士們大喜,正欲將老爹誅殺,突然一輛戰車沖來,箭矢從戰車上凌空而至,將幾名甲士紛紛射倒。
戰車駛到老爹面前,戰車上的士燮跳了下來扶起老爹,臉色有些發紅:“士燮救援來遲,還請兩位世叔恕罪!”
數百名士氏甲士簇擁過來,將老爹和剩余的魏氏甲士全部護住。
更外圍的地方,胥氏的甲士們已經是兵敗如山倒。
老爹有些急切的捉住士燮的手臂,問道:“君子,行宮那邊……”
一個懶洋洋的聲音突然響起:“既然本大夫出現在這里,行宮那邊中行伯的小心機自然是失敗了,你們魏氏那兩個小子肯定也是沒事的,不用擔心。”
人群讓開了一條道路,樓嬰帶著先呪出現在了老爹面前。
樓嬰上下打量了一下老爹,口中嘖嘖有聲:“不錯不錯,果然不愧是朔兒欽定,還是有些勇武之力的。”
老爹眉頭微微一皺,實在是不喜歡樓嬰這種高高在上的目光,但還是站了起來,朝著樓嬰行禮:“見過樓大夫,多謝樓大夫對我趙氏的援救。”
樓嬰打了一個哈欠,擺了擺手,道:“要謝就謝朔兒去吧,如果不是他堅持的話其實本大夫也懶得來。以后讓你們家那個魏……魏什么來著?讓他好好給趙氏辦事就是了。好了,本大夫要去行宮看戲了,你們這邊就自己看著辦吧。”
樓嬰的車駕直接離去,只留下了一座幾乎是廢墟的魏氏營地,還有滿地的尸體。
士燮看著樓嬰的背影,苦笑一聲,輕聲道:“世叔不必在意,樓大夫雖然態度倨傲了些,但方才也是身先士卒的沖殺進來,不然小侄也未必能及時趕到。”
老爹默然半晌,緩緩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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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書·太公太叔列傳:“秋狝,帝隨趙朔往行宮。胥氏發甲士攻魏,太公太叔與之戰。戰半日,不能敵。將亡,樓嬰、士燮等率軍至,盡屠胥氏軍而救太公太叔。樓嬰神態甚倨,太公因之不喜,曉魏敬曰:‘此子日后必有大禍,然其對魏氏有恩,或可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