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比我們想象的還要糟糕,還要惡劣,司令部那邊已經很難支援第三波援兵過來了,給我們下達的命令是帶著救下來的士兵返回神之都根特,以大本營對抗卡勒特。”
“就要這樣放棄魯夫特懸空海港么?!戰士們都很不甘心,我們在這里犧牲了那么多的人,而且一旦海港被卡勒特占領,我們三分之一的運輸路線就徹底斷了,等于把命脈拱手讓人。”
“司令部的命令就是如此,關鍵時刻,我們甚至要不惜一切自毀命脈,……真的是沒有辦法了,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祈禱就能獲得回應的神,所以我們要活下來,活下來才能有希望見到黎明,才能多一分未來。”
奧若拉耳朵里聽著那些嚴肅的聲音,在復雜的光影中化為混沌一片的眼睛也逐漸有了清晰的視線,她看到數位肩膀上軍銜很高的人表情凝重又不甘,有的人身上帶著血,纏繞著繃帶,在激烈地討論下一步的作戰計劃,聽到他們說要放棄懸空海港。
她也是其中一員,通過作戰指揮室的一面鏡子,她看到自己的頭發還沒那么長,末梢恰好能夠垂落到胸口,發色依然像是冬日的暖陽。
“放棄懸空海港之后,我們回到根特休整之后,應該會增援阿克塞爾,那里是另一處海上列車的港口,在距離上也很接近諾斯匹斯。”
“諾斯匹斯?”一位軍官忽然拔高嗓音,發起了火,手掌重重在桌上一拍,牙齒劇烈摩擦,恨恨道:
“根特大陸水深火熱,在遭受侵略,我們的士兵,我們的百姓在流血,諾斯匹斯那群貴族還在擁兵自重,對我們只存在表面意義的支援,他們還是人么,知不知道唇亡齒寒,都是畜生。”
“我在此發誓,若有機會,我必定親自殺光那群貴族,把他們的頭顱摁在地上踩碎,挫骨揚灰。”
指揮室的氣氛很沉重,幾位軍官的憤怒最后化作一聲無奈悲涼的嘆息,像是認清了現在苦澀的現實。
貴族的權力已經基本脫離了掌控,最高祭司貝雷安都很難全部指揮他們。
又有人緩緩說道:
“一直以來,我們潛意識都覺得卡勒特不過是烏合之眾,與我們正規軍交擊定然一觸即潰,然而事實出乎所料,他們表現出了極高的軍事素養,裝備方面也是有許多先進的武器。”
“罪惡之地拿起的尖刃,對我們充滿仇恨。”
另一位軍官微微搖頭,道:“莫斯匹斯曾經可是永恒之光的基地,土地從無罪惡之說,是那里的人心變了。”
隨后,一位面龐堅毅,嘴唇上下留著短須,手臂上纏繞染血繃帶的中年軍官看向奧若拉,道:
“奧若拉,我知道你是醫療兵出身,職責并非是去前線戰斗,只是現在人手太緊張了,軍官戰死了很多,你在前線的表現很出色,立下了巨大的功勞,我已經上報了司令部,不過獎賞也要等我們回到根特的時候再說了,我現在要給你布置一個前線作戰任務,這也是沙暴行動的最后任務。”
他是列車守備隊的隊長,在職位上等同于海岸守備隊的隊長海嵐,現在是這里的指揮官。
奧若拉腦海中還有很多混沌,聽到命令后已經下意識立正站姿,過去的舊影仍在劃過。
“我這是回到了過去,回到了懸空海港戰役之中?這里是不是夢。”
她忽然想起來站在烈士紀念碑前的大將軍夜林,想起來他的話,想起來浮現在天空的神秘光影和符文,鋪天蓋地的過去景象淹沒了她。
她看得清列車守備隊隊長紗布下面滲出的血,看的清外面彌漫著慘烈硝煙的天空,看得清每個人臉上的怒容和不甘……她無法將現在解釋為夢。
夢往往是模糊的,難以看清細節,現在她什么都看得清。
她也清晰記得,大概在半個小時后,天界軍隊就會發起突圍,撕裂卡勒特的包圍圈。
“是!”
奧若拉接到命令之后立正敬禮,然后轉身離開作戰指揮室。
或許這就是魔法的力量,是那位大將軍送給自己的奇跡,她的眼眸越來越亮,某種壓抑在內心的渴望開始忍不住破土噴涌。
哪怕是虛幻的夢,也要去實現一次。
她站住腳步,轉身看了指揮室一眼,仔細看了看每個人。
奧若拉回到自己所帶領的醫療支援隊第二小隊,向隊員們說明了作戰任務,掩護大部隊尤其是傷員撤離,干擾卡勒特的作戰計劃。
一位戴著眼鏡,穿著白大褂的男性醫療兵擺弄著一臺缺了一只胳膊的空戰機械“風暴”,惋惜道:
“我們能用的都是戰場上撿來的半廢品,修一修勉強用而已,指不定下一秒就徹底報廢,要是有一整支機械師編隊就好了,戰斗勝利會更有把握。”
另一位女性隊員搖頭說道:“機械師大部分都在伊頓,然后那邊出現了身軀巍峨如山脈的神秘怪獸,摧毀了工業區,他們也已經自顧不暇,總司令鷹眼杰克特都帶人去前線了。”
又有隊員情緒不高,低聲道:“天界是要亡了么。”
整支隊伍隨后陷入了無聲的沉默,每個人臉上都布滿灰塵和麻木,看不到名為希望的光彩,死氣沉沉。
想要否認,卻拿不出能支撐勝利的根基,似乎唯有信念還算堅定。
奧若拉拍了拍手,出聲鼓舞道:“現在的情況還能比機械革命時期更糟糕么,偉大的第一祭司伊列娜,莎拉·維恩,洛莎·尤爾根,那些先輩們處于那種絕望的環境,最后還是取得了最后的勝利,我們的情況好得多呢。”
“我可是聽指揮官說了,諾斯匹斯已經派兵支援了。”
第二醫療小隊的成員微微燃起了斗志和希望,很微小,但總算不是死氣沉沉的狀態。
至于諾斯匹斯會派兵么,大家心里都清楚現實,只是不愿意戳破那一層脆弱的泡泡,只是還對人心的正義,抱有一絲絲渴望而已。
突圍計劃正式開始,列車守備隊隊長不顧自身傷體執意上最前線,參加與卡勒特的正面戰斗,這時,他的通訊器忽然響了起來,打開后看了一眼消息,便微笑著收回口袋。
卡勒特的改造人編隊和天堂炮編隊協同并進,迸發出刺目的彈雨,一道道火線劃破天空,淹沒了大片建筑,他們的兵力遠超懸空海港的軍隊,堅定的往前碾壓,蠶食著陣線。
而且他們有意不破壞懸空海港的海上列車和基礎建筑,準備奪下這處陣地之后,會將其變成卡勒特的一處據點,讓無法地帶更多的士兵趕來。
天界的一支隊伍突襲向懸空海港的港口,將所剩不多的火力傾瀉向海上列車,一枚火箭彈搖曳著痛苦的尾煙,精準命中了一輛海上列車的車頭,引發了一道直沖天際的起火爆炸。
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無奈打法,懸空海港已經是守不住了,那不如自毀命脈,切斷卡勒特組織的增援路線。
然后以根特大陸為基礎,有機會緩步消滅掉只能依靠船只進行增援的卡勒特組織。
他們攜帶的武器不足以摧毀凝聚科學結晶的列車軌道,只能選擇對海上列車下手。
但是卡勒特很快發現了這一支隊伍的用心,立刻做出應對,將部分隊伍壓了過來。
其中有渾身電流的改造人,移植著機械臂,仿佛一臺戰爭機器,在戰場上肆虐。
最終,天界的這支隊伍摧毀了大部分海上列車,卻在卡勒特的阻攔下仍然留下來一輛完好的海上列車。
絕境的天界軍隊爆發出了可怕的氣勢和戰斗力,每個人都紅了眼睛,在各方各面都落入下風的情況下,硬生生撕裂了卡勒特的包圍圈。
奧若拉帶領的第二醫療小隊操縱著半廢的無人機,負責吸引卡勒特火力,掩護大部隊撤退。
“這里不是夢,是過去,是歷史,但就像是互相緊緊咬合在一起的金屬齒輪,我哪怕知曉此后的未來,也無法做出有效的改變,我的所有行動都和過去一模一樣。”
她帶隊的一切行動都符合當下情況的最優解,每時每刻都奔波于戰場,堅定履行著指揮官的命令,根本沒有多少緩沖的余地。
“這就是命運么,一切都已經注定,我只是再重蹈覆轍而已。”時間越來越接近,奧若拉有些絕望了。
她總是在相應的時間出現在記憶中相應的地方,每一步都是理智判斷出的最優解。
第一醫療小隊與奧若拉帶領的第二小隊在戰場上碰面了,彼此隔著一條不算寬的河,都在執行著掩護撤退的任務。
奧若拉用望遠鏡看到了第一醫療小隊中一位年輕的女性,對方留著齊耳的黑色短發,五官看上去雖普通但有一種醫生的溫和感,耳朵上打著耳洞,扣著兩枚小小的黑色耳釘。
那是她一同入伍時在新兵訓練營結識的朋友,朝夕相處了近三年時光,關系很好,后來被分配到同一醫療支援隊的不同小隊。
對方在第一醫療小隊擔任副隊長,奧若拉在第二小隊擔任隊長。
“快走,你們左側,有卡勒特的部隊隱蔽接近!”奧若拉操縱無人機喊出聲音,提醒隔河相望的第一小隊。
第一小隊看著發出聲音的無人機,迅速警惕左側方位,然而下一秒鋪天蓋地的炮火就淹沒了過來,奧若拉親眼看到自己那位好友的身旁,一枚炸彈掀起了大量的泥土的火焰。
“不!”
同一時刻,奧若拉的通訊器中傳出上級的聲音,命令她馬上帶人撤離,誘敵掩護的任務非常成功,但是卡勒特已經包圍過來了。
再不撤離的話,第二小隊會被卡勒特包圍,自然兇多吉少,現在馬上撤退跟上大部隊的步伐。
奧若拉美麗的面龐浮現出明顯的掙扎神色,眼眸中已經沒有了光芒,望著身旁都已經負傷的隊員,咬牙下達了撤退的命令。
奧若拉屈膝坐在角落,低垂著腦袋,整個人的狀態顯得極為悲傷和無助,麻木的視線中只映照出夜林的鞋子,喃喃說道:“時間,我沒有一點時間空閑,去改變這個結果。”
“從指揮室出來,我的每一分鐘該做什么都是必要的。”
夜林問道:“不再試試么?”
“試。”
時光又一次倒流。
還是熟悉的一幕,列車守備隊隊長在下達作戰命令,馬上就要開始沙暴行動的最后一步,撕裂卡勒特的包圍圈,讓部隊突圍出去。
奧若拉在腦海中拼命壓縮自己接下來的行動時間,找到即將協同作戰的第一小隊,想要將自己的朋友帶到第二小隊。
然而,奧若拉的朋友卻搖頭,笑著表示人員分配都是完整的,她在機械學方面有才華,第一小隊的大部分無人機都是她來操縱的。
如果她離開,那么第一小隊很有可能完成不了任務。
奧若拉最后無奈咬牙,只能不顧對方詫異的眼神,直接告知在某時某刻某個方向,會出現隱蔽接近的卡勒特部隊。
又是命運一般的河邊,誘敵掩護計劃步步縝密,不容出錯,奧若拉哪怕知曉未來也不行,每一步行動都是眼下的最優解。
如果執意改變的話,很有可能會影響到大部隊的正常撤離。
這一次奧若拉看到第一小隊防范到來了卡勒特的偷襲,但是命運似乎在悄然之間咬合了齒輪,細微的改變無法影響結局,第一小隊不僅不撤退,反而發動了猛烈的還擊,致使卡勒特誤判這里有第七帝國的正規軍隊。
自己那位好友,還是被淹沒在卡勒特的炮火之中。
“你貪心了。”夜林眼神憐憫,望著坐在地上,把臉頰埋進胳膊和膝蓋的奧若拉。
經過麥謝爾和月娜她們的診斷,基本確定奧若拉的心靈癥結來源于沙暴行動的最后一次戰斗,掩護大部隊撤離的過程之中。
她親眼目睹一同入伍,同窗三年的戰友被卡勒特的炮火淹沒,卻因為接到撤退命令無法及時救援,最后,更是親手回收了隊友的尸體。
最終在心靈深處留下了一個深深的刻痕,然后逐漸演化中下克上的重度強迫癥。
她后悔自己沒有去救援好友,或許還有機會救下來呢。
從歷史的角度去看,奧若拉那位好友執行掩護任務是必然的,奧若拉本身為了第二小隊隊員的安危,執行撤退命令也是必然的。
當時月娜分析,讓夜林穿梭歷史,帶著奧若拉重新回到這里,重新給她一次去救援的選擇,或許心病就可以自然消解掉。
現在奧若拉想要從根源上救下自己那位好友,而不是做出一個和當初不一樣的選擇。
奧若拉眼眶通紅,嗓音祈求:“最后再讓我試一次。”
“好。”
她的身體又一次被仿佛無窮無盡的光芒淹沒。
又回到了熟悉的河岸邊,奧若拉在擠壓時間提醒第一小隊的同時,將小隊指揮權轉移給了副隊長,最后命令他們馬上撤退,任務已經完成。
然后一個人踏著殘破的橋沖向了河對岸,通訊器中剛好傳來的撤退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