瓠采亭此時也擠入了內圈。
方才她已經聽到了宇文本柕和蘇魯的爭吵,此時附在慶云耳邊悄聲道:
“那些倭人確實不是什么好東西。
哼,寇亂三韓幾百年了。
智大路王子打得漂亮!這場我賭蘇魯贏!”
慶云這才想起,瓠采亭的祖籍也在三韓啊。
他曾經聽四姐講起過,箕子朝鮮時候的三韓地,現在已經變成了百濟,新羅和伽耶。
箕子國為衛滿所篡,衛滿為漢所伐,漢設四郡以治箕子故地。
高句麗人雜居山荒,直到五胡亂華,四郡無主,才從鮮卑慕容部手里搶下漢江以北的土地,成為朝鮮最強勢力。
而江南諸國百濟為大,自得東吳萬軍,亦可雄踞西南一隅。
可是百濟以東仍然處于部落雜居的狀態。
那里有箕子國、衛滿國故人,
有燕秦歷代避世至此的流民,
有扶余穢貊的小部落,
但占比最大的還自海上舶來的越人。
越人故國曰大羅,所謂新羅,便是羅人新域。
智大路的部落其實只是羅域這諸多邦國里較大的一個。
他們的族長,有的稱為尼師今,也就是長老,智者;
(筆者案:朝鮮史書三國史記稱尼師今為三韓地方言,對應漢字為齒理,長者意也)
有的稱為麻立干,也就是村大王。
伽耶的情況,大體也差不多,因為國力最為弱小,地界上還雜居了不少倭國海賊窩點。
這些窩點也就是倭人自認的任那轄地。
倭人來朝鮮劫掠,當然喜歡挑那些弱小的散居部落下手。
四姐的家鄉盤羅國,舊時因遭倭寇洗掠,一蹶不振,最后終為附近的大部族所吞并。
所以慶云非常理解四姐對于倭國人的那種天生惡感。
還好昨天四姐沒有和我們同來,否則都不能愉快地和小伙伴們偷食了。
慶云心下正暗自慶幸,場內的兩人卻已經打得不可開交了。
李神俊示意開始的手勢一落,兩人便撞在一處,又倏地分開。
看來二人都是火爆性子,根本不想用扭打這么墨跡的方式來終結戰斗。
拳影腿風,幾個照面之后,高下差不多就可以看出來了。
這個宇文本柕可不像那個倭國貴族,一看就是吃過苦拼過命的很辣角色。
不但身體素質占了上風,出手更不留余力。
蘇魯吃了幾記拳腳,額頭已起了一片青紫,可是目光中的兇戾卻有增無減,明顯也不是善茬。
“這個宇文家的人有些根基。”
慶云看到形勢對蘇魯不妙,便已經準備疏導采亭了。
“哎,宇文氏。
宇文家的人自然不會簡單。
關外最能斗狠的部落,除了段氏就數他們了,
慕容拓跋都要靠邊站。”
“那你還賭蘇魯贏?”
“姐喜歡!再說這又沒有下賭注,我賭誰還不是我愿意?”
他們兩人正在聊著,場面上的蘇魯似乎已經更加難看了,
口鼻間不斷有鮮血滴出,一支左臂軟綿綿地垂著,粗重的呼吸將他腳步也拖得蹣跚起來。
可是宇文本柕的速度卻沒有半分下降,“砰”地又是一腳踢在蘇魯胯間。
后者一聲悶哼,側身翻了兩個跟頭,才右手撐地勉強再站立起來。
“幾位大俠,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救救蘇魯!”
那名黃衣婦人不知什么時候也擠到了慶云身旁,
她滿臉焦急的神色,雙手合十,不斷地向慶云一行人鞠躬。
慶云回頭一瞄,二哥,三哥和殷姑娘也都過來了,
自己這一大幫人各個身背利刃,也許那黃衣女子就是沖著這一點才相中他們的吧。
慶云剛想開口,卻被劉贏攔住了,
“不可!這里可是大魏,干擾決斗乃是重罪!
不但會被下獄,還要遭人唾棄。
不只是你,蘇魯兄弟也會被人看不起的!”
慶云望著場中局勢,又望了一眼眼前的可憐婦人,實在有些不忍,
“可是再這么硬撐下去,那家伙會死的。”
蘇魯倒地的次數越來越多,起身的速度卻越來越慢。
雖然宇文本柕看似君子,并不趁他起身的時候追擊,
但是那嘴角露出的戲謔笑意,像極了一只頻頻松開手中獵物的貓科動物,滿含得意和享受,冷血與殘忍。
“如果他寧愿死都不愿意放棄。
那么就算你出手救了他,他也比死還難過。”
慶云知道三哥說的沒錯,偷眼望了望黃衣婦人。
那婦人實在有些急了,幾次看到蘇魯被踢到,險些就要親自沖進場去抱住宇文。
“不管了,我……”
慶云的手雖然已經握住了劍柄,手腕卻又一次被人按住。
這一次按住他的,是李神俊。
“你這樣,救不了他。”
“可是!”
“除非他不小心暈了過去,否則誰都沒法救他。”
李神俊望著慶云和劉贏,吐字聲如蚊蚋,若非借了唇語,還真讀不出其中意思。
李神俊仍需維持秩序,快步退回場中,只是步伐微妙,看似不經意間就搶了宇文本柕的行動方向。
宇文本柕并未感覺到有何不妥,只是微微側了側身,閃到了面向慶云的位置。
蘇魯一聲虎吼,又踉蹌著撲了上來。
他現在只有一只眼睛還能勉強撐開一道縫隙,跑動的時候甚至無法跨出直線,
右臂雖然還能揮動,卻也掛滿了血污青斑,一拳擺出,已全然沒了準頭。
宇文本柕冷笑著又出一腳,踢在蘇魯已經折斷的左臂上。
蘇魯嘶聲痛吼,倒翻出去,直接滾向了人群邊緣。
劉贏的劍柄微微晃了一下,如果不是道行高深的武學大家一直留意著他手上的動作,絕對不會察覺到他曾動過什么手腳。
只是蘇魯跌摔過來的時候,忽然噗地軟倒,重重砸在劉贏身前,便再沒發出聲響。
“宇文本柕勝!”
李神俊宣判了比賽,可是勝利者還有些發懵。
他已經占了絕對優勢,正在戲耍對手,
還沒有把心頭那股悶氣出夠,怎么就,怎么就贏了?
“這個李神俊真不簡單!”
這是出自劉贏得評價。
劉贏口中的不簡單,絕對只有一種,那就是真功夫。
剛才能夠擊暈蘇魯,劉贏出招的隱蔽迅捷固然高妙,
可是李神俊的步法走位,才是真正的神乎奇跡,讓當事人毫無察覺地落入彀中。
“嗯!”
慶云只是隨口應了一聲,望向那個正在炫耀著自己的肌肉,卻又好似未曾盡興的“勝利者”,目光中滿是鄙夷。
黃衣女子搶上前想抱起蘇魯,卻攙不動。
暅之急忙趕過來扶起。
一旁觀戰的智大路王子見有人照看兄弟,便先沖向了宇文本柕,要求和他再戰一場,卻被李神俊攔了下來。
北魏律法,非逢納妲幕——官方舉辦的競技盛會,
決斗性質的角抵,每人同天只能進行一場。
不過這口舌之抵并不在限制之列。
此時智大路的情緒顯然非常焦躁,那宇文本柕自然也非善男信女。
兩人爭到熾處,便都用上了三韓方言,什么扒脖不拉耳,謝幾夢成衣的,除了瓠采亭聽得滿面漲紅,余人皆不知所云。
四姐兒本來就是個暴脾氣。
剛才不參合是礙于規則,現在既然決斗已經停了,她一屆女流還有什么抹不開面子的?
只見她飛身而起,劍不離鞘,人劍合一,直接沖向宇文本柕。
后者正罵得興起,察覺有異,也是晚了,忙舉左臂擋時,一陣鉆心刺痛傳來,小臂自肘窩軟軟垂落,傷處便如剛才蘇魯一般無二。
“稟性!”
瓠采亭不屑地用新羅方言罵了一句,轉身就走。
宇文本柕想要發作,卻見對方是個女子,只有強行忍住。
被一個大姑娘一招打斷胳膊?
這事兒傳揚出去還怎么見人啊?
面對李神俊“好心”地詢問,宇文本柕白了白眼,只認是角抵的時候受了些傷,無甚大礙,就灰溜溜地走了。
慶云哥幾個昨天和宇文本柕也算相識一場,不愿做得太絕。
此時都裝作什么也沒看見,非常認真地幫蘇魯正了骨,包扎好傷口,再將他攙回房去。
智大路和黃衣女子對面前仗義援手的眾俠自是千恩萬謝,而接下來得意外收獲,那可就得來毫不廢功夫了。
原來和智大路,蘇魯同住一間禪房的,竟然正是慕容圣嬰,和伊伯國的劉必金多。
他們兩個剛才也在看這場角抵,都對那恃強弄人的宇文本柕沒什么好印象,
本著室友之情,也對慶云一行道謝不已。
經了這么一場鬧劇,大家自然都是朋友,說話更無顧忌。
雖然今日不便去慧深的屋里討要美食,也不愁聊不到一處。
在暅之的話術引導下,幾人也開始自曝來華的目的。
智大路和蘇魯啊,自然是想整合新羅伽耶諸國,建立一個可以共御倭人,在半島與高句麗,百濟相抗衡的國家,因此非常渴望得到大國支持。
而劉必金多則是絲路上最大的頗黎商人,他到大魏就是為了拓展業務。
那個慕容圣嬰,就更不是一般人了,他正是當今慕容吐谷渾國王世子。
這個世子身份在名冊上并沒有注明,是因為他圣嬰的名號在寺中更響亮些。
其實他鮮卑本名喚作賀魯頭。
賀蘭,在關外語言里就是“圣潔”的意思;賀魯頭,漢譯是圣嬰。
慕容家也奉迎佛法,圣嬰這個名號是斷不敢自己亂起的。
此名乃是蘭若寺道人統寶念大師當年自山外山東往中土,途經吐谷渾的時候親自灌頂加持所賜名號。
因此自六年前吐谷渾國王登基,就經常派這位圣嬰世子來大魏朝貢。
而他每來中土,也必定會在蘭若寺盤桓,向寶念大師請教經文佛典。
這個慕容家的圣嬰啊,和寶念大師淵源深厚。
他有沒有問題,只要大哥找寶念大師驗查驗查便可得知了。
言談之間,慕容家對當今魏王引發羌入藏,促慕段聯姻的政策流露出非常熱切的期望,想來大哥當時對他們的判斷并沒有方向性錯誤。
這一個小小四夷館,便如一個江湖。
華夏周邊諸邦,各懷心思,禮佛是名,爭寵是真。
想今日那般鄰邦小國間的鬧劇,似乎并不會是孤例呢。
小龍王聽說他們忙了一天并無所獲,本來有些沮喪,但得知四妹仗義出手,又聽得興奮。
要是他知道那個宇文本柕是這么個陰鷙的性情,昨天就該給他一頓收拾!
最后聽說慕容圣嬰和寶念的關系,便嘆了口氣,擺手示意此人不必再查了,
“今日我會過寶念大師,他也曾提起圣嬰,言語頗是嘉許。
有寶念大師為他背書,想來不會有什么問題。
我覺得,我們把嫌疑人的范圍圈定在四夷館,可能是一個誤判。”
“大哥何出此言?”
暅之隱約已經有些明白,可慶云依然聽得一頭霧水,故而有此一問。
“今天寶念大師告訴我,爾朱新興來到蘭若獸苑后非常地太平,幾乎不外出。
獸苑圈養猛獸,閑人禁入,平時除了諸堂首座有時會例行巡查,就只有幾個馴獸的師傅。
這些馴獸師因為負責在皇家祭祀時約束猛獸,都是經過了嚴格審查的。
不過報德寺的破落汗既然出了問題,便也不能絕對排除在他們當中混有奸細的可能。”
“和太子串通之人所圖甚大,絕非等閑人物。
身份尊貴之人,很難逃過馴獸師的篩選,
所以就算那些馴獸師中混有奸細,最多也只是個線人。”
暅之順著大哥的思路補充了幾句,忽然雙眉緊鎖,略有所思。
“二弟!這里就數你有主意。
要是有什么想法,就痛快說出來,別藏著掖著。
猜你的心思,更讓人頭疼。”
“不是,大哥。我只是想到,會不會這個人的身份非常高,非常顯要,以至于我們都忽略了對他們的注意與猜疑?”
“你是說?”
“四堂首座?”
“兩位道統?”
所有人都用驚異的眼光望向暅之,弄得暅之自己也不那么自信了,
“我只是在說一種假設。”
“嗯,我想想。
寶念大師絕對沒有問題,這一點我可以用人格擔保。
我認識他二十多年了,那時還是我跨山外山入藏地專程去拜謁他的。
道人大統,此人非常很低調,我至今連他的法號都不知曉。
不過據說他是馮太后當年親自請回來的圣人。
這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吧?
四個首座我可就不熟了。
說起來我到寺里也有些日子了,也就是見到空空空空大師和婆羅門大師的次數多些。
另外兩位,嗯,那個佛賢大師,偶爾也開經課。
可是覺法卻幾乎沒照過面。”
“我們幾個在拜寺的第一天見過覺法大師,不過此后便也再無接觸了。
那日寶念大師說他可與華陽先生……”
劉贏說到這里,念及暅之,硬生生把“比肩”兩個字吞了下去。
暅之淡然一笑,把話接了過來,免三弟尷尬,
“其實我們大可不必胡亂猜測。
靜觀其變,不如引蛇出洞。
如果我們放出一條讓太子黨不得不有所應對的消息給爾朱新興,然后靜靜等待他的表演,豈不省事?”
“什么消息能讓太子黨羽必然有所動作呢?
二弟若有計較,索性便說個爽快。”
“如果太子要被轉移到蘭若寺來呢?”
元法僧一拍腦門,
“妙!妙!嗯,只放個消息還不夠,我覺得應該轉移一個真皇子過來。”
眾人又是一片大嘩。
慶云期期艾艾地試探道,
“我,我在宮里的時候見過五位皇子。
可,可是年紀和太子仿佛的,也就只有一位吧?”
“一位還不夠嗎?”
慶云被懟得直翻白眼,大哥這到底是真傻啊,還是在裝傻?
“可是如果被看破,二皇子他,他會有有危險的!”
“你以為大哥不懂?”
元法僧瞪了慶云一眼,
“魏王都是我看著長大的,他那幾個皇子我還能不知品性?
這件事兒,魏王不會有意見,元恪更不會反對。
無論能否因此一舉掃平太子余黨,只要元恪能夠渡劫成功全身而退,就對他本人有百利而無一害。
所以,也許他們兩人都還樂見其成呢?
廢一個太子容易,立一個太子卻很難。
皇子們雖小,可是他們背后有母族,有幕僚。
明里雖然還沒有開始勾心斗角,但暗流涌動想必已經開始了。”
第二天小龍王便單騎趕回洛陽,籌備元恪臨嵩。
無論是登后山還是查太子黨,此時都暫無頭緒,其余諸人倒是落了個清凈。
兩位女娃要去山下緱氏鎮趕集,劉贏也欲獨自行動。
慶云是自小粘著暅之長大的,自然隨了二哥,登太室擺弄丹鼎去也。
自從得到了父親和老師聯合設計的弩機圖紙,暅之閑暇的時候一直在研究,計算。
根據他的判斷,這種手持式弩機的設計射程超過五百步,遠勝于弓箭。
當時的手持弩機普遍射程只有五十步,而強弓的極限也無法超越兩百步。
弓箭走的是拋物線,箭頭因為借助了重力,其殺傷力隨距離并不會下降。
然而強弩之末其勢不能穿魯縞,是因為弩機是完全依靠弓弦彈力追求直線射殺精準度的武器,其威力隨距離衰減很快。
因此除非是大型床弩,弩機射程是萬萬比不過弓箭的。
不過凡事有利有弊,弓箭的使用和瞄準非常困難,預測拋物線的軌道完全依靠經驗。
在歷史上,呂布百步之內射中畫戟小枝已經是神乎奇跡的弓箭表演了。
而弩的穩定性卻非常好,射程內可以利用輔助設施瞄準,有效射程內的穿透力也勝于弓。
弩的射程一旦可以和弓比肩,那就立即會成為一種戰略武器!
如果任何一個持有弩機的兵卒都具有萬軍之中直取敵方上將的能力,那對方的主將豈非只能躲在盾陣之后不敢露頭?
那他還如何發號施令?
旗手?狙殺!
傳令?狙殺!
一隊狙擊手足以讓對方軍隊群龍無首。
但是當暅之看明白圖紙以后,面臨的問題就更多了。
古代大多數發明都不是卡在概念設計,
就算沒有發動機,沒有電動機,水力,風力,再不濟還有人力,都是可以用的。
真正阻礙工具進步的,往往是材料,沒有適合的材料完成設計,完成設計所需強度。
就像如果有現代的鋼鐵鑄造技術,不用擔心古人造不出槍炮。
我們現在的吊裝機械,液壓機械,又比古代強在哪里?
不過是材料給予了更高的適用荷載而已。
暅之現在遇到的問題也一樣,什么樣的弦可以提供如此大的張力?
什么樣的弩臂又不會毀于這樣的張力?
又需要什么樣的人才能拉的動這樣的弩弦?
如何才能讓箭矢減重而又不失殺傷力?
只要有一種材料出現短板,這個設計就只能停留于紙面。
可是現在暅之手中一種都沒有,他唯一可以做的只是按照玉衡窺天之法先完成瞄準裝置,如今無意間得到頗黎,實在應該物盡其用才是。
對于頗黎的特性,他沒有了解。
雖然經過試探,這種材料的硬度適合打磨。
但打磨乃是成型下下之選。
如果只靠研磨,這一輩子也未必能把鐵杵磨成針,
而如果濫用切割加工,就容易造成材料崩裂,留下內傷,等到制成成品才發現可就晚了。
所以加工成型最好的工藝永遠是范鑄。
如果這種材料可以熱融軟化,澆筑入范,那就可以解決所有問題。
中國商周時代用失蠟法制范,鑄出的復雜青銅器皿令今日工程師都嘆為觀止。
比如赫赫有名的曾侯乙尊盤,那青銅雕花之精細讓密孔患者見之不忍啊。
只要能范鑄,頗黎就是神物。
嗯,偏偏,這頗黎就是可以范鑄的。
銅鼎中的頗黎珠不斷軟化,最后化作一灘糖稀般的粘稠物。
暅之兩道眉毛不住跳動,那種激動的情緒,就算是洪荒之力也封印不住啊。
在這種時刻,慶云通常都是愛莫能助的。
他光著膀子望著爐火旁汗透儒衫的祖暅之,又往身上默默地澆了一瓢水。
一共就那么幾粒玻璃珠,放在香爐大的小銅鼎里都蓋不住個底兒,就算是寶貝,又能干啥?
秋風颯颯,吹到爐旁也都成了熏風,慶云的眼皮被熏得越來越沉重。
他捧著水瓢,耷拉著肩膀,沉重的眼瞼將遠處連山壓得越來越模糊。
懵懂間慶云仿佛看到一名白袍道人在崖邊向自己招手。
他指著對面的少室山問道,
“那里本是我道家中岳大帝道場,此刻卻為番虜所踞!
這位少俠,可愿陪我奪回神山福地?”
慶云望著蒼蒼遠山,幽幽空谷,腳底發軟,
“小子雖有此心,但奈何雙峰天塹?我未生雙翅,安能飛渡?”
“這有何難?”
那道人將手一揮,一雙木翅展開,闊約丈許。
“少俠且乘此翅,老夫自可助你!”
慶云未待分辨,便被那道人如捉雞般一把擒住,縛在木翅骨骼上,臀部狠狠吃了那道士一腳,便向空山幽谷直沖出去。
敲黑板時間 上文書我們講過了澳洲,本回我們再說說亞美利堅。
這時有看官就說了,你說澳大利亞與亞洲大路島嶼相連,那也罷了。美洲和中國遠隔重洋,在古代也和中國能有聯系?古人遠洋水平有那么先進?
疑古,是證明今人比古人睿智的經典論調,比如許多專家“考證”東吳時期雖然可以造出能在甲板上跑馬的樓船,但是那些高船重心不穩,都是銀樣镴槍頭,無法遠洋,出海就會散架。因此東吳船只不具備遠洋能力。
可是他們卻罔顧了孫權海上投送萬余兵力,遣使遼東購買馬匹的事實。當吳使被公孫淵斬首的消息傳回,若不是手下大臣攔著,孫碧眼差點就點齊十萬水軍奔遼東去了。
其實在漢末臨海水土志和南州異物志中,已經記錄了吳人可以制造四至七帆,可載數百人的海船。太平御覽•敘舟云:“吳人以舟楫為輿馬,以巨海為夷庚(坦途,見左傳•成公十八年而披其地,以塞夷庚,注夷庚,吳晉往來之要道。)也。”所以至少在三國時期,中日韓之間的航線,已經是非常成熟的常規航線了。
遠洋美洲的可能性,如果按照現代航運的成功率標準,那自然是不行的。但是在古之賢者對未知忘我的求知精神面前,不斷的嘗試,敗者九九,終有人及。比如說越人,他們的艦船技術未必強過吳人,但是南島民族早在紀元前就已經與天斗與海爭了。在季風和洋流作用下,即便是漂流,也足以將浮物搬運重洋,更遑論以重帆助力的海船?吳時外國志稱七桅船月余可至大秦,經印度至紅海的航線其實直線距離和到美洲差不多。只是東向航線的補給顯然不如西向,技術上唯一的難點,是盈月的生存問題——關于這一點,我們會在系列的后續作品中詳述。
本作我們主要討論的,是究竟在哥倫布發現新大陸前有沒有中國人去過美洲,或有沒有美洲人到過中國。至少根據梁書的記載,慧深和尚是肯定能列入標準答案的:
扶桑國者,齊永元元年,其國有沙門慧深來至荊州,說云:“扶桑在大漢國(梁書云,文身國在倭國東北七千余里/約今斯堪查加。大漢國在文身國東五千余里/約今阿拉斯加。)東二萬馀里(所以這個扶桑國在阿拉斯加東還要兩萬余里,地點吻合),地在中國之東,其土多扶桑木,故以為名。”扶桑葉似桐,而初生如筍(仙人掌也是如此,尤其是墨西哥的龍舌蘭就是標準桐葉狀仙人掌),國人食之,實如梨而赤(仙人掌果是什么?火龍果啊,美洲原產,如梨而赤,葉如桐),績其皮為布以為衣,亦以為綿。作板屋,無城郭。有文字,以扶桑皮為紙(火龍果皮是真的可以做紙的)……有牛角甚長,以角載物(德克薩斯長角牛?北美原產),至勝二十斛。車有馬車、牛車、鹿車。國人養鹿,如中國畜牛,以乳為酪。有桑梨,經年不壞(小南瓜,茄型,美洲原產)。……其婚姻,婿往女家門外作屋,晨夕灑掃,經年而女不悅,即驅之,相悅乃成婚。婚禮大抵與中國同。親喪,七日不食;祖父母喪,五日不食;兄弟伯叔姑姊妹,三日不食。……其俗舊無佛法,宋大明二年,罽賓國嘗有比丘五人游行至其國,流通佛法、經像,教令出家,風俗遂改。
慧深又云:“扶桑東千馀里有女國,容貌端正,色甚潔白(早期歐洲接觸,北歐人),身體有毛,發長委地。至二、三月,競入水則任娠,六七月產子(這里有些離譜,是參考了中國女國傳說?)。女人胸前無乳(這是男女不分的結果吧?),項后生毛,根白(至少從體毛描寫,對北歐人特點把握已細到極處),毛中有汁,以乳子,一百日能行,三四年則成人矣。見人驚避,偏畏丈夫。食咸草(煙草或古柯,美洲原產)如禽獸。咸草葉似邪蒿,而氣香味咸。”天監六年,有晉安人渡海(交流已非單向),為風所飄至一島,登岸,有人居止。女則如中國,而言語不可曉;男則人身而狗頭(薩滿面具?),其聲如吠。其食有小豆(四季豆?美洲原產),其衣如布。筑土為墻,其形圓,其戶如竇(竇即墓門,參見瑪雅建筑門型,如中華墓門有石框石扉)云。
這梁書中描寫了若干新大陸特有品種。各位看官自己研究研究,這是正史,是不是編造不說,就算是編,如何編得出這么多契合得細節?其中確實也提到了一種西方傳統觀點美洲自歐洲傳入的物種——牛。但是哥倫布大交換始終是西方史觀,至少在哥倫布的航海日志中就已經揭示美洲有亞洲雞,而非如西方史觀自歐洲傳入,這一部分記述曾被用于佐證“鄭和發現美洲論”。
然后我們再來談德克薩斯長角牛,這種牛角達到數米的美洲獨有物種。如果我們無恥的“維基”一下,會發現它們是歐洲舶去美洲牛種的第一代“后裔”,最早在十六世紀就有發現(這異變還真快啊!不到一個世紀這外形就天翻地覆),是東部牛種(歐洲舶來牛)和墨西哥野生牛(啥?這些牛又是哪里來的?能解釋解釋清楚么?)雜交產生的。你們猜猜這個長角到底隨的誰?美洲到底在歐洲人到來前有沒有牛?筆者在此不多注釋,后文繼續引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