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半年度的報告至此結束。”
接過報告,將那一摞紙扔在了桌上,臉色看上去并不好,下頭所有人都噤若寒蟬。
“我提出三個問題。第一個問題,為什么頻繁出現冤假錯案和數據虛報,這里頭的基層官吏到底出了什么問題。你們有沒有實際管理到位,有沒有出現監管官員與地方官員相互勾結。”看向原吏部的一眾人:“這是吏部的責任,而且就現在查出來的,就已經多達三十二起,沒查出來的呢?誰來承擔這個責任?責任到人的規矩,已經不起效了么?”
“第二個問題,為什么西南等地在受災之后,不予以真實上報?報上來的全都是國泰民安、風調雨順。”豁然站起身將桌子前的東西全部掀翻在了地上:“我要你們督查官是干什么吃的!?”
在場所有人都默默的低下了頭,而接著第三問卻才是讓他們心中一驚。
“各地村霸、鄉霸甚至鎮霸層出不窮,明面上政策開明,但實際上百姓倒個馬桶都要給交稅,這錢落在誰的身上去了?那些地痞流氓?他們有這個膽子跟朝廷跟國家對著干?嗯?問你們呢?”
見下頭人都不說話,一腳踹翻了案臺爆喝一聲:“說話!”
這時夏竦咳嗽了一聲,起身道:“地方關系盤根錯節,加之許多地方山高水長,消息閉塞……”
“不要跟我說困難。”手一揮:“我要的是解決方法,辛辛苦苦二十年,一夜醒來還越活越回去了,這就是你們的態度?這件事你們不要跟我說任何困難,你們去給我辦,誰阻攔你們,我幫你們清理,難?我倒要看看到底有多難!夏竦,這件事你去辦,你哪怕一個鄉一個鄉的給我下去走,也得給把事情辦妥帖咯。你們剩下的也別給我慶幸,別讓我知道你們跟那些人有牽連,不然我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是個鐵腕的行動派,他是正兒八經的從鐵與火中走出來的人,顧慮?他有個錘子顧慮,他自己本身就沒有任何派系,也不靠誰哪個家族門閥起家,所以他對誰發脾氣誰都得硬接著。
跟他鬧?跟他玩消極?那怕是頭都不要在脖子上了。更別提什么公然對抗、搞煽動、搞對立了,他可是在金陵城外挖了個人工湖的,那個湖雖說是為了造景,但知道的人都明白那究竟是為了什么。
夏竦也是個從長安一路走上來的人,他跟明顯就是一個思想走下來的。他其實早就從各級數據和信息里隱約知道了這件事,但事情沒爆,他也就沒說。
要等,就等的是這一天,等到踹翻桌子的這一天,他下手自然也就可以快準穩狠了,他現在倒是要看看那些一天到晚跟他找借口擺困難的人究竟還有什么理由能說出來,要再有理由也可以,去跟說啊,去看看他給不給機會。
這次查辦,其實就是一次自下而上的二次梳理,這種情況未來可能還會發生很多次,但不管怎么樣,這種風氣都必不能夠繼續蔓延。
會后,來到書房坐在那開始看起了書,這時夏竦敲門走了進來,坐在了他的面前。
“知道為什么讓你去辦這件事么。”
戴著眼鏡輕聲問道。
夏竦輕笑:“因為你明白,我這個人心狠手辣,不會給那些人留情面。”
“這件事還是很危險的,你自己多加小心。而且往后,可能每二十年就要來一次。”有些無奈的摘下眼鏡嘆氣道:“治大國如烹小鮮,不隔段時間翻個身是要糊鍋的。這十幾年來,原本秉性不錯的官越做越大,但卻離初衷越來越遠,這在朝堂上是個相當普遍的問題。那些人當了大官,張口閉口說自己是什么父母官,覺得群眾百姓離開他活不成了,笑話,真的是個大笑話。本來好好的魚水關系,到他們那就成了油水關系,自己浮在上頭,還讓不讓下頭的透氣了?”
夏竦的危險其實主要還是因為政治上的危險,倒不是人身上的危機,畢竟他現在帶隊下去,別說被人暗殺什么的了,就算是他自己在住的地方洗臉嗆死了,當地從上到下都得給他陪葬。
這放在之前那就叫欽差,只有亂世中的亂世才會有人膽敢對欽差下手,否則真的就是不知死活。
“這次你下去之后,記住三個原則。”
“你說。”
“第一個,蒼蠅再小也不能放過。第二個,老虎再大也不能松口。第三個,去跟包拯那邊接洽,以法定罪,昭告天下。”
“明白。”
其實誰不希望官場能夠穩定呢,但沒辦法,不是每個人都能夠擁有強大的自控能力以用來和心中的貪圖作斗爭。時間長了,距離遠了,難免就會有人開始腐敗變質,從最開始覺得這樣一點沒有關系到最后根本無法收手,天底下的事無外乎如此。
靠自覺治國,最后必然是要國破山河碎,所以治國得需要法,人治固然靈活但卻太靈活了,靈活到很多東西就是個囫圇罪口袋罪,法律死板但死板就死板在于它可以遏制住絕大部分的罪行誕生。
法律的輕重緩急、因果邏輯就這樣擺在那,人最后最多只占三成。
說實話,其實并不在乎什么綱常、什么人情,他在這個世界上其實是沒有太多樂趣的,沒有樂趣也就沒有貪圖,隨著年齡增大越發是這樣。
回到家中,剛巧佛寶奴和金鈴兒都在,他就坐下跟兩人聊了一下最近的事情。
其余的倒也沒有什么可說的了。生活嘛,無外乎如此,柴米油鹽醬醋茶久了,話題也就少了,能坐下來一起心平氣和、安安穩穩的吃一頓飯,就已經是家和萬事興了。
大家都四十多歲了,人生早已過了年輕時的沖動和激情。金鈴兒不是當年那個穿著綠色衣裳活脫的少女而金鈴兒也不是那個一襲白袍搖著紙扇的俊俏郎君。
這里唯一沒有變的,可能就是左柔了,但即便是左柔,眼角也開始有了些皺紋。
年齡擺在這里了,哪怕是再生花的妙筆也無法勾勒出新的枝椏。
有時候家里人也會坐在一起回憶青春,可那些荒唐卻怎么都已經說不出口了。
時光最終會把一切激情歸為平靜,最終其實大家都知道,陪伴才是故事最好的結局,烈火烹油終究不得天長地久。
“師父,你到底圖個什么呢,我其實很好奇。”
這日張清來家中蹭飯,這個唯一正統弟子在老張大人去世之后,也就成了兒女一般的人,來到家中已經不算是客了,只是她老是不結婚,這讓頭疼的很。
“別管我圖什么,你怎么還不找個人嫁了?你年紀不小了,明年也該三十四五了。”
“哎喲……師父……”張清一聽這個話題就會炸毛:“我這邊還等著出成果呢。”
“你不要怪我羅嗦,我真的是為了你好。”
“知道啦知道啦。”張清一臉哀怨:“您別見我一次就嘮叨我一次啊,這吃飯都不安生。”
冷笑一聲:“狗到了年紀都得配個種,你真的是不著急啊。”
“師父……”張清被逼無奈,突然使出了乾坤大挪移:“不過師父作為未來人來到這里,卻這樣勵精圖治,到底是為了什么呢?人總歸是有個動機吧,我想如果師父是為了舒服,那其實二十年前您就能很安穩了吧?”
垂下眼皮:“因為我比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國家、這個民族遭受過多少苦難,我身為它的一員,其實是有責任和義務去幫它避免那些苦難的發生。”
“都有什么苦難呢?”
抿嘴笑了笑,卻是沒說話,而張清則一直瞪著眼睛看著他,表情很是期待。
“真不說啊?”
“沒必要了。”搖頭道:“它不會發生了。也許我的使命到這里也算是結束了,未來還是靠你們的了。讓它更強大、更先進、更文明,致力于讓這個世界更加美好,成為踐行者、引導者和調解者。”
“師父到底是師父啊,不過現在師父你可不能退休,真的要退了,麻煩可就大了。”
“你以為我不想啊?”搖頭,頗為無奈的說道:“你都不知道我的夢想是什么。”
“是什么?”
“就衣食無憂、游手好閑過完混吃等死的每一天。”抿了抿嘴道:“可浪漫終究不能成為永恒的追求,沉溺于浪漫主義的大潮里,是會被淹死的。”
“所以師父才走上了這條路對么,但師父你有沒有想過,世上可能沒有什么是比革命、是比逆天改命更加浪漫的事情了。所以一生都在追逐唯物主義的師父,其實是一個極致的浪漫主義者?”
“哈哈哈哈哈……”哈哈大笑起來:“你這話我喜歡。”
極致的浪漫主義者。
也許吧。
現在的中國正處于千年未有的大變革時期,在這個時期各種思想就如同雨后春筍一般的涌現了出來,他們有些是繼承了過往的諸子百家,有些則是新生的思想流派。
思想雖多且雜,但中國的壽命太長了,長到即便是再新的思想都能在古籍中找到對應的表述,并且總有鮮明的例子來證明這個思想是對是錯,人們總是在不斷的反駁,而正因為這一大堆思想者的出現,現在的大宋乃至中國都處于一種蓬勃而旺盛的生命力之下。
它甚至比文藝復興還要來的激烈,比啟蒙運動來的還要深刻。它骨子里鐫刻著這個民族傳承而來的智慧和與生俱來的辯證思維,對自由和秩序的理解沒有任何一個文明能夠達到這樣的高度。
而在這樣的思潮之中,它誕生了大量的思想家、教育家、科學家和文學家,國運雖遠未至頂點,但卻已經呈現出了極端燦爛的征兆。
就像說的那樣,他一個人是沒有辦法讓一個文明璀璨而光輝的,這個文明之所以光彩奪目,因為它本身就是寶珠,而的作用僅僅是擦亮它,讓它綻放出原本屬于自己的光芒。
在過去的世界里,見識到了以西方文明主導的世界究竟是個怎樣的模樣,他甚至想也沒想過當東方文明開始影響世界之后的模樣究竟會是怎樣。
但今天他看見了逐漸摒棄掉封建思維禁錮的東方思想究竟是有多么的迷人,就像張清說的那樣,原來當唯物主義達到極致之后,其實也會是那樣的浪漫。
當然,問題仍然有很多,但終究會得到解決,功成不必當代,因為沒有人能與日月同輝,但日月之下終有人在砥礪前行。
新歷二十一年七月。
世界最大港口青龍港正式落成并更名為上海港,十二天后,世界第二大港口崖州港正式落成并更名為海口港。兩個港口可同時接納全世界現有所有船舶入港并且配備極為便利的陸上交通能力,并且在不遠的將來火車將會直接入港,形成快速轉運樞紐。
而就在同年八月,歐洲方面直接繞過前線指揮官,向大宋政治中心發來求和文書,全篇以中文書寫,但拒絕和談,雙方戰事依舊。
同年十一月,第一支埃及使團攜商隊經瓦汗走廊進入大宋境內,成為第一個與大宋建交的非洲國家。
同年十二月,吐蕃諸部放棄農奴制,自愿并入大宋,周仙林成為第一任吐蕃刺史,完成了對吐蕃區域“自古以來”的統治劃分。
次年一月,第一條橫跨長江的鐵鎖浮橋在金陵建成,結束了長江之上千年無橋的歷史,也結束了兩岸百姓需要靠船渡過江的歷史。
新歷二十二年三月,遼國皇帝遞交國書,開啟雙方統一意向談判,統一話題正式進入對話階段。
新歷二十二年四月,第三次亞歐戰爭開啟,四十萬亞洲騎兵登陸歐洲平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