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中的金沙緩緩流淌,雖然寂靜無聲但每一粒沙都似乎直接捶在了蝴蝶的心頭。
她的腦子在飛速運轉,那天那種壓迫感又再次出現,她知道現在所說的任何一句話都直接關乎到未來圣教的命運,因為面前坐著的人是宗教克星,他總有一百種辦法的來處理這些事情。
現階段的宗門,說白了其實都是利用大部分人的愚昧無知來進行傳教,許今生許來世,再放大人們的焦慮和痛苦將人進行宗教化改造。
比如有哪個神婆很靈驗,但只要把她說過的話進行一個統合,基本上就會發現這個神婆一直在說羅圈話,也便是那些放之四海皆準的內容,這些話不管在任何時刻都會引發人們內心的共鳴并以此達到預期效果。
簡而言之就是說了一萬句話,有十句是準的,那么這十句準確的就會能被提煉出來進行對某個人進行神話。而只需要按照這個邏輯繼續編排下去,總可以找到一個萬金油的語言模板,之后只需要往里頭套就好了。
比如說一個人臘月初八的人,一生之中總會與人發生口角,但置之不理大多數時候便可逢兇化吉。再比如說一個臉上有痦子的人一生之中大多會有坎坷,但只需要好好讀書便能逢兇化吉。
這種東西可以直接戳中當事人的內心,并且讓人深信不疑,但深究其原因,卻是無比好笑。畢竟不管是什么時候出生的人,哪里會不跟人發生口角呢,而臉上有痦子的人,長相決定這個人必然多坎坷,而抹去坎坷的途徑最簡單的不就是多讀書么。
而現階段宗教正是利用這種方法來讓人產生靈驗之感,但如果拋開了這些內容,任何教派都只會剩下一張干巴巴的皮,沒有了實質性的內核總歸是無法吸引他人注意的。
“我會……我會改去拜火教所之信念,令其不再修來生不再修死后。”
“為何?”眉頭輕佻:“你說說看。”
“修來生令人麻木,修死后令人癲狂。”
蝴蝶兒到底是從小就鉆研教典之人,她只用一句話就分析出了這兩種行為的背后的深意。
“另會借沖突之名與其他所有修這兩種的教門為敵,并且……并且會協助大宋鏟除所有違反大宋法典之宗門。”蝴蝶兒深吸一口氣說道:“武法護國。”
抱著胳膊,饒有興致的看著面前的姑娘,現在看起來她還真的不是個花瓶,她清晰的知道要的是什么更知道大宋要的是什么。
其實一直以來大宋朝廷想要界定宗教邊界都是一件麻煩的事,在皇城司內部他們倒是有一個非常簡單粗暴的界定標準,那就是只要修來生的就要重點監控,而任何修死后的不論如何都一定要想辦法給它拆了。
但官方下手終歸是不體面的,而且與長安所倡導的“開明”“開放”“開化”的三開之策有沖突,經常干的話容易遭到輿論反噬。
但如果有一個類似拜火教這樣的教派站出來給長安打前哨,由他們發起輿論戰再由他們發起宗教審判,這樣的話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打壓掉那些奇怪的邪教。
至于鏟除?不可能的啦,愚昧就是邪教滋生之土壤,除非能做到所有人不光能讀書寫字而且具有極高的辨識能力,甚至還能有獨立思考這種奢侈能力,否則只要人類還存在一天,邪教就絕對不會斷絕。
“那你們打算怎么鏟除呢?”瞄了一眼還剩下不到一半的沙漏:“俠以武犯禁?”
“不……”蝴蝶兒搖頭道:“圣教不會與任何朝廷有瓜葛,但圣教立于大宋之境內,自當遵循大宋之律法,自不會藏污納垢,若有需要我圣教理所應當報與朝廷,以彰顯圣教清白、彰顯教法圣潔,況且邪教人人得而誅之,圣教不過只是為民除害、為大宋除害,不足掛齒。”
再次看了一眼沙漏,發現只剩下一丁點了,他仰起頭再問出了第三個問題:“你教傳承,你們打算怎么辦啊?”
“圣教既承蒙大宋恩典可在此地開宗立派,自是一切憑朝廷吩咐,往后傳承一事,是傳是停,全由朝廷做主。朝廷讓圣教延綿不絕,圣教便是延綿不絕。朝廷不讓圣教延續,圣教自當消散人間。”
當狗是要有當狗的覺悟,蝴蝶心中雖然委屈也十分痛苦,但如果能用個人榮辱和一時悲切來換取奄奄一息的圣教能夠在長安開枝散葉,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
“好了。”把沙漏放回抽屜之中:“時間到了。”
聽到這句話,蝴蝶兒不由得緊張了起來,她不知道自己剛才說的那番話到底有沒有打動,更不知道她即將到來的命運會是如何。
“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一點。”的手指在桌子上敲得噠噠響:“不管什么教派嘛,總歸不能讓信徒空手而歸。這樣,你教開設之后每七日就開一次善堂,供應一些零散飯食出去。對了,你們沒有香火錢這一說吧?也好,既然沒有那便以后也別有了,你們贈飯的錢財,每月朝廷給你們報銷一次。”
蝴蝶兒不明白為什么突然要這樣操作,但她卻不敢多問,畢竟剛剛還懸著的一顆心已經放下了。
“對了。”仰起頭看向她,笑著說道:“既然要開宗立派,你再去參加長安之星的活動多少就有些不合適了,退賽吧。之后我有事情交代與你,明日早晨來這里等我。”
“好……”
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蝴蝶兒立刻會意,施了個禮后便走了出去。
她走了沒一會兒,的小助理就賊兮兮的湊了過來,因為是經過三代政審的機要秘書,所以她是有資格旁聽和人對話并且記錄一些日程安排的。
所以當提出要讓那個拜火教七日放飯一次時,她心中的疑惑可不比蝴蝶兒少,于是便帶著好奇心的問道:“宋大人,我有一事不明啊。”
已經開始工作的抬起頭,透過眼鏡片子看著她:“有屁就放。”
“嘿嘿……宋大人,卑職不明為何您讓她那個拜火教每七日放一次飯呢?這不是給她添磚加瓦?”
摘下眼鏡放到一邊,抿著嘴沉默一陣后才開口說話:“你知道宗門最可怕的一點是什么么?”
“卑職哪能知道……卑職父母、祖父母都無信教的。”
“不管是什么樣的教門宗派,最可怕的一點就是教眾的奉獻。你可能覺得放飯是助長他們的氣焰,但這是把虛無的變成了實際的,所有的信仰逐漸會和一頓飯、一碗湯掛上鉤,當有一天他們不再放飯了,信徒的信仰就倒塌了,你既然連飯都不能給我吃了,我再信你也就沒了意義。而你去看這些年被懲處的邪教,哪一個不是鼓動教眾奉獻的?”
“也就是說……給了人家,人家不一定感恩戴德,問人家要反而會更牢固?”
“對啊。”點頭道:“人呢,之所以復雜,就是復雜在這里。你若是不信,你下值后去找幾個姐妹,也莫要說緣由,就說自己惹了大事要她們幫忙,先去找你時常幫她的,再去找時常幫你的,明早告訴我結果。”
小助手點了點頭的走了,而重新帶回眼鏡,悠悠的嘆了口氣,之后便繼續伏案工作去了。
第二日一早,剛來到衙門開始干活,小助手便紅腫著眼睛來上差了,看到她那一副憔悴的樣子,似是已經知道發生了什么一般,只是不咸不淡的問道:“怎么樣?試了?”
小助手一聽,哇的一聲便哭了出來,惹得外頭路過的人頻頻側目。
倒是不緊不慢,拿出一張干凈的手帕遞給她:“結果如何?”
小助手抽泣的把昨天下班之后的事說給了聽,她昨天原本是生死不相信的,但真等她一一試驗之后才發現說的一點錯都沒有。
那些經常幫她的人,在聽到她惹了大禍之后,第一反應是要花多少錢才能擺平,聽到用錢擺平不了之后仍是在想辦法把她送出城外,甚至其中有一個閨中密友還將自家姥姥的紅木棺材給脫了出來,想讓她躲在棺材里混出城外。
而至于那些經常被她幫助,甚至到現在還欠著她錢的人卻一個個不是生病就是最近比較困難,更有甚者直接偷偷讓人跑去衙門里報官,最好的都是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稍微厲害點的就真的恨不得她當場去死。
一夜之間,她就少了好幾個曾經恨不得同穿一條裙子的好友,這件事讓她一夜未眠,哭得像從水里撈出來的一般。
聽完之后,倒也沒多少感慨,人么本來就是這個樣子,雖然他不能說出這是個什么原理,但這種事大概也不需要什么原理,反正懸而未決歸于人性便好了。
“雖然不太恰當,但你把教派宗門想成一個人,信徒則是與之關聯的其他人后,其實就能明白昨天那番話的道理了。”
小助手還是很傷心,不過仍是勸她不要把生活上的情緒帶到工作上來,畢竟這樣一個機要秘書,如果真的保持這個精神狀態來工作,那她可能得到就不一定是假裝攤上大事了,姥姥的紅木棺材恐怕也是能用上了。
而在小助手哭訴沒多久,蝴蝶兒就再次來求見了。
不過這一次他倒是沒有刁難,只是跟這位綠眼睛的小姑娘講述了一番開宗立派到底需要多少人力物力。
忙碌一天,伸了個懶腰正要離開辦公室,卻發現外頭正有一個人等在了那里。
“小魚!”興奮的喊了一聲:“你幾時候回來的?”
小魚老早就看到了,見到他過來也是滿面笑容的起身道:“宋大人。”
“回來也不打個招呼,我還說給你接風洗塵呢。”
“晏大人那頭前些日子便回去了金陵,我也便也無事可做了,所以換了個方向先回了長安。”
“哦,看來晏殊是辦完事了。”點頭并拍了拍小魚的肩膀:“走吧,我們尋個地方為你接風洗塵。”
小魚一晃也已經快兩年未見了,他現在明顯比之前更高了,但依舊清秀如故。
“宋大人,聽聞說您有個師妹也在長安?”
“現在沒在了,因為她師父身體不適,前幾日回了金陵,怎么?你都知道了?”
“是晏大人與我說的,您寫在信中的。”
“沒事,我知道你手癢癢想跟無憂打一場,放心吧過了年之后有的是機會。”
小魚輕輕點頭道:“聽聞大人的師妹功夫天下無雙,我真的很想見識一番的。”
哈哈一笑,卻是沒有接話,畢竟小魚也算是個武癡了,要是他知道自己恐怕得全方位落后于無憂,這幾天的飯都吃不下去。
所以不論如何讓他在這里休養幾日再說,這期間就不要打擾到他好了。
“宋大人您看上去老了許多。”
一愣,錯愕的看著小魚:“不是吧?我才二十多歲。”
“許是……大人操勞的很吧,聽那皇城司和內務衙門的人說,這些日子大人的事情格外多。”
“多?現在可不算多,再過些日子等遼國那頭一開始,這邊的事情才會叫多。”
小魚滿臉笑容的點頭應了一聲:“晚上時我幫大人按摩一番吧。”
“不了不了。”此刻也批上了外衣:“我身子骨不吃這一套,倒不如吃了飯你便好好回去修養了。
不過可以看出這兩年的時間里,小魚的功夫的確是有長足的進步,難怪過來就想挑戰無憂呢。
“行了,知道你的意思。不管怎么說,先去吃個便飯喝個酒。”拍了拍他的肩膀,發現他已經快到自己下巴處了,這讓不由感嘆道:“小魚啊,你到底還是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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