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內,趙性的書房中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彩圖,這是應金鈴兒的想法從民間征集來的國旗圖案。
“我說。”
小宋抬起頭看著辦這件事的設計院老大:“你們呈上來之前都不初審一番的?這都是些什么玩意。”
也難怪趙性生氣,這里的圖案要說漂亮的么,也有。可絕大部分都是七歪八扭不成樣子,有些丑陋到令人發指卻還自信滿滿。更有甚著就用一白紙抄錄了一堆中庸大學里的話就交上來了,簡直不堪入目。
那管事的低著頭不甚惶恐,因為事情辦的匆忙,一開始他并未想到這一茬,可等這些圖在皇帝書房中鋪開之后他便是后悔了。說白了就是沒有經驗,這都是些個什么玩意,他作為設計院院長看著都頭疼,別說皇帝了。
“行了,先拿回去吧,篩選一番之后再來。”
“多謝官家寬厚……”
說完他收拾好了滿地的破爛匆匆離開,而他剛走,趙性就坐回到了位置上,看著下頭鴻臚寺新任寺卿安瑞問道:“是不是外頭談判出了岔子了?”
“回官家,的確如此。臣以為……兩位天使若是能互換位置恐怕更好。”
“朕不管那些,他們自行決斷便是。”趙性翻開奏章:“聽聞南方諸小國這些日子紛紛派遣使者遣宋?還有琉球想要稱我大宋為主?”
“正如官家所言,南方百越十四國,皆以上國稱宋,琉球更是派人遞交國書以愿稱臣。”
“賞。”趙性臉上波瀾不驚:“琉球之事,以昭告天下,行天國上朝之利,一分貢百回禮。不過朕的東西可不是白拿的,稱臣便給朕真心誠信的稱臣,回去之后便莫要再說琉球王了,便以琉球節度使稱吧。我記得你外甥叫新垣渡對吧,派過去當個觀察使。”
趙性扣扣搜搜的特點注定他不會像那些心中高興就大手一揮的皇帝一樣亂來,一份貢品百份回禮,他給的起。但給得起歸給的起,但你不是要稱臣么?那就貫徹到底、切入實際,別別什么王不王的了,直接給個節度使當當就行了,而且還要往外派觀察使,要是不老實直接就干了完事。
“臣遵旨。”
“明日禮部就會起草詔書,就這么辦了。”
而正在這時,外頭的小太監走了進來,等著鴻臚寺寺卿走了出去后,他靠近來說:“官家,御史大夫求見。”
“召。”
不多一會兒,那御史大夫走了進來,先是老規矩說了一圈,然后趙性卻是眉頭一擰:“愛卿,朕記得你有七十了吧?”
那御史大夫愣了愣,拱手道:“回官家,老臣才五十九……”
“哦,那沒事了,朕乏了。”趙性站起身來:“有事明日再奏。”
趙性的反常讓御史大夫愣在了當場,但還是告了一聲辭走了出去,而走出宮門之后,他突然之間恍然大悟,心中卻是多了幾分恍惚。
走回御史臺之后,他的弟子見他神情凋落,便上去問道:“恩師,出什么事了?”
御史大夫也不言語,只是走到房中,開始默默收拾屬于自己的物件。
“恩師,到底怎的了?”
在弟子的再三提問下,他才緩緩開口:“明日,我便要告老歸田了,你好自為之。”
“啊?恩師未過花甲,怎……”
他沒有解釋,只是讓弟子幫忙張羅好物件之后,頹然的坐在那里,仰面痛哭起來。皇帝的話從來不會無緣無故,趙性那一句“愛卿可否七十”,說者定然有心。
明著只是一句詢問年齡,其實話里頭就是在趕人,這無異于就是在說“你年紀這么大了,為什么還賴在位置上不肯走”。
之后趙性也沒有讓他說話,只是讓他有事明日再說,這擺明就是告訴他,朕不想聽你說話,有什么事明日去朝會上請辭吧。
按照道理來說,私下里皇帝這樣說了,自己明日去請辭皇帝是會推辭,但自己必須再三要求,皇帝挽留三次,自己推辭三次,第三次之后皇帝不再挽留,而是會長嘆一聲詢問他是否有合適的接班人。
而如果他支持誰,那那個人必然是要吃貶斥的,這就是朋黨打壓,當了一輩子官,臨到頭來……卻是沒有一個善終。
要說自己知道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么引皇帝不悅?他其實心中是明白的,因為自從這自己的御史臺被砸了之后,他就謹小慎微了起來。
之后御史臺改革,權力變得大了起來,但他卻更加碌碌無為,導致幾次考核都在及格線邊緣游走,還有那襄陽孫則為是他的娘舅家的親戚。
雖然隔的比較遠,但到底是親戚,所以趙性還是顧忌情面并沒有當場翻臉。
只是這般……多少還有些不舍。
當然,趙性也并非是那種看連帶關系的人,主要還是他的考核成績實在不好看,這該死的考核已經讓朝堂上的人換了一批,如今終究是輪到他頭上了。
不冤……當真是不冤。
而晚上的時候,他也和朝中幾個老友一一道別,在得知他的遭遇之后,幾人都無言以對。最多便是痛陳考核之無情,偶爾罵上幾句老丁不仁義,多年同僚卻是不留情面。
當然,這事真的怪老丁么?大家心中都是有標尺的。規矩嘛,既然制定下來了,總歸是要有人去當那施威的靶子,如今御史臺便成了這個靶子。
“是好事。”
御史大夫眼中含淚,喝下了手中的酒杯:“我御史臺,行使監察之責,卻未成想我這御史大夫卻不成樣子。規矩便是規矩,我自無話可說,唉……”
幾個老兄弟能說什么呢?唯一能做的便是輕言安慰,然后輕輕的嘆息一聲,靜靜等待明日之結果。
這輪半年考核被刷下來的人不少,新政實施以來還有很多人依仗著自己資格老、背景深,不拿這個當回事。可沒想到趙性這個愣頭青卻是玩真格的。
不管是王爺家眷、開國功勛之后、肱骨大臣門生,只要是沒合格的都涼了,而最大的官便是這御史大夫。
不過到底是老臣,趙性還是留了幾分面子,沒像其他人一般直接就在朝會上讀名單,清退的清退、貶斥的貶斥、留守的留守、發配的發配,趙性給了這個老臣一個太監,讓他自己請辭。
大家心中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多少還算有些尊嚴。
而這次清退之后,趙性甚至沒有讓人舉薦,而是直接從考核分最高的一批人之中補缺而上,御史大夫之職由吏部左侍郎升任,吏部左侍郎由一位京畿縣令升任。
其余職位都各自補缺,國家機器照常運轉。
第一次大考核的結果驚呆了眾人,他們其實也想跟趙性斗一斗,但卻想著那個可怕的考核制度,還有那不留情面的監管機制,他們頓時就暗淡了下去。
老丁感覺不太自在,因為如果眼神有殺傷力,他在朝堂上就死八次了。但他心中是真的爽快,那個小家伙的法子是真的……真的厲害啊。
第一次,老丁感覺自己自愧弗如了,到底天下最終會是這幫天才年輕人的,當初他提出把權力關入籠子的時候,老丁還嗤之以鼻,但真的實行之后,只要手腕夠硬,整個朝堂可謂是風氣一新。
要說內斗有沒有?那肯定是有,但現在許多人為了保那考核分,不得不開始好好工作了起來。
而趙性也不再沒有支撐孤木難支,因為有法令可依靠、有條理可查詢,天大地大律法最大,即便是皇帝也能靠著律法直起腰桿,誰說情都沒有用!
就這一點,法家狂喜……
只不過之后的日子,老丁覺得自己的日子不會很好過,因為天下所有人都知道這事是老丁鬧出來的新政,沒人會想到這是那個在外頭打仗的宋北云才是這件事的始作俑者。
不過這對老丁來說又算什么呢,一朝為臣若能以此等法令影響后世千秋百代,那縱是死也可謂去義也,當年商鞅變法強秦百年,如今不說百年三五十年問題不大,之后的事自是有那天才的少年們去解決。
朝堂這些事老丁不在意,能讓老丁覺得難過的事,是自家的小女兒才剛剛十四,便整日沉迷在宋北云那狗東西之前寫的淫詞爛調之中,總是想讓自己帶那宋北云回家去吃飯,好讓自己見識見識。
那怎么能行呢……那人雖然才華得確橫溢,但人品不敢恭維好吧。
“丁大人,好威風啊。如今朝堂之上卻是呼風喚雨了。”
下朝之后,那太子太師龐籍從身后走來,身邊則是他的忠實根本夏竦,這二人被稱之為朝堂二奸,為直臣所不喜。
老丁抬頭看了他一眼:“你是個什么東西,也敢與我搭話。”
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而那龐籍站在原地氣得臉色發暗,嘴角露出笑容,看著卻是獰笑:“姓丁的,你的好日子也長久不了了。”
而正在他說話時,身側那個落魄的御史大夫緩緩走了出來,他看了一眼,眼睛頓時冷冽了起來:“大人,請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