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聲巨響,紫檀的桌子被一腳踢翻,趙性握著信滿臉怒容,旁邊的老太監不敢多說話,只是默默將桌子扶起,再將散落一地的東西一一拾起放在了案頭。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
趙性嘴里不斷的呢喃著,眼中殺機四起。
“陛下,息怒。”
“閉嘴。”趙性呵斥道:“你這等廢物,要你何用?”
王伴伴脖子一縮,也不知道自己又干了什么惹怒了趙性,只好連忙跪到了他的前面:“老奴……”
“你自己看。”
趙性將信扔到了老太監的面前,老太監拿起信來仔細閱讀了起來,越往后看身子便越是不受控制的顫抖了起來。
自己掌管司命司,也就是個專業探子集團,主要監督鹽茶鐵碳這些東西的買賣,但卻根本不知道底下的人居然這么干,而跟不用說那適逢饑荒之年,數十萬人流離失所、食不果腹,但地方上的糧倉卻是滿滿當當,雖然官庫早已空虛,但那些民庫中卻是積壓著十萬、數十萬石的糧食。
這是什么?說好聽了,這叫失職不查,可往大了說,那就是瀆職枉法,自己這司命司的執掌這一條就夠死八百回了。
“朕坐于深宮之中,你便是朕的耳目,現在倒好!”趙性聲音突然變大:“朕聾了!瞎了!聽不得也看不見了!”
“陛下!”老太監匍匐在地上瑟瑟發抖:“老奴失職,但憑處置……”
趙性閉著眼睛站在那,似是有些搖搖欲墜,老太監卻不敢上前,只能默默匍匐在地上。
“處置你有什么用,我問你有什么用?”趙性背著手嘆氣道:“你老了,該找個接替的人了。”
這種東西只能是近侍來干,外臣是真的不行,畢竟這東西牽扯的也太多了一些,再加上只有近侍這種被宮墻隔絕的人才能夠將這個事專心致志的干下去。
王伴伴的確是個功力深厚的老太監,但到底是年歲不饒人,還因為這些日子以來趙性能依仗的人不多,所以老太監也是忙壞了,有些事顧忌不到也是能理解。
“官家,老奴這就派人去查個仔細,不過這書信上只談了祁門縣并未有其他地方。”
“管中窺豹,可見一斑。”趙性背著手來回踱步:“朕真是小看了這天下英豪了,偷也敢偷到我腦袋上。去,給那宋北云發密令,朕要證據,有多少要多少。嗯……不不不,莫急莫急,你暗中調查便可,朕五日內要知這祁門縣到底藏了多少糧食。”
“老奴這便去。”
“去吧。”趙性點頭道:“這宋北云倒是有些能耐,不到兩月便拿到了這么些個東西,看來倒真的是個人才。”
“那也是官家慧眼識珠。”
“少給我放屁,我要不拾這珠,難不成還讓金遼給拾去不成?”趙性眉頭緊蹙:“可這宋北云不愛錢權,朕如何才能讓他歸心?”
“他……好色。”
“他好的色可不是一般的色啊……”趙性長出一口氣,頗有幾分無奈的說道:“這事便莫要說了,小心瑞寶公主打死你。”
“老奴明白。”
趙性哪能還不知道瑞寶的心思,那丫頭在自己面前都反復提過好幾次這個宋北云了,當哥哥的哪能不知道這個從小一塊長大的妹妹心里想著什么呢,她金鈴兒是個什么人?眼睛長在腦門子上的大宋第一公主,即便是金國太子過來想要求親都被她一口給回絕了。
趙性答應過她,絕不以她和親,更是給了她極大的寬松和自由,甚至可以自由選擇婚嫁對象,可如今她眼看已是十七卻仍然沒人能入她的眼,直到這個宋北云出現。
說實話,如果趙性不是皇帝,他一定也要去見見這個能讓玲妹妹和柔妹妹都掛念著的男子是個怎樣的英武不凡。
不過現在他是皇帝,有些任性的事做不得了,外憂群雄虎視眈眈、內有鼠蟲蠅營狗茍,他再也當不成那個能帶著兩個妹妹滿山亂跑的世子趙性了。
而與此同時,剛給趙性傳了紙條過去的福王也是坐在那默默獨酌,而且還是偷了宋北云給金鈴兒的酒,只是因為那酒烈,喝下之后似火灼燒,使人渾身舒坦。
他很氣,真的很氣。如果不是為了顧全大局,就以他年輕時的脾氣來辦的話,如今他一定是騎著馬帶著禁衛殺將過去,將那些偷糧竊鐵的混賬全部斬殺于馬下,再將人頭懸于城門之上,就像宋北云說的那般,掛起來跟他娘的個風鈴一般,夜風一吹迎風招展。
但如今到底是大局要緊,大宋已是風雨飄搖,再也經不得大刀闊斧,只能是小火慢燉。
昨日宋北云的信到了的時候,看完了信的福王一言不發的去院子中舞了一套長槍,然后還扭了腰,從那一刻開始他終于意識到自己的力不從心了。
心中雖有百轉千折但卻不得不承認自己已是老了,每每想到此處,福王心中都有哀嘆。
“父王,女兒來請安了。”
“嗯。”
“父王,你看到女兒那壇子酒了沒?”金鈴兒斜著眼睛看著福王的桌子,上面分明就擺著自己的酒壇子:“若是沒見著,女兒便再去找找。”
“哦……沒見著。”福王默默搖頭:“你再去尋尋看,是不是喝了給忘了?”
這睜眼說瞎話的功夫,厲害啊。金鈴兒不服都不行,到底姜還是老的辣,自己這官窯的酒壇子可是好不容易從趙性那邊抱來的,連哄帶騙。獨一無二的天青色開片,即便是在皇宮中也是頂好的酒壇,現在就擺在福王桌上呢。
“金鈴兒,來。”福王指了指對面的位置:“父王有些事與你商量。”
本來還想刺撓一下爹爹的金鈴兒突然發現老爹的情緒似乎不對勁,她乖乖的走上前坐了下來,試探的問道:“父王,這是怎的了?”
福王將杯中酒一口飲下:“父王老了。”
“老?你可不老,前幾日還在泰王伯伯那炫耀拉兩百斤石筍呢。”
福王一口酒差點從鼻孔里噴出來,嗆得他連連咳嗽,金鈴兒這回答那是萬萬沒想到,原本還挺憂傷的氣氛一下子就變得明媚了起來,這是怎的一回事?
沉吟片刻,福王再次強行把基調變得憂傷了起來,他指著自己的鬢角:”白發已生了。”
金鈴兒撓著頭:“我給你拔咯。”
“唉唉唉……越拔越多。”福王連連擺手:“你這孩子……”
其實金鈴兒也很懵啊,在她的映像里父王從來就是個歡脫快樂的樣子,不管什么時候都是樂呵呵的,哪里突然這么沉重過,所以她也不知道該怎么應對。
“你老實聽我講便可。”福王嘆氣道:“莫要插話。”
“哦……”
再次好不容易的把氣氛變得灰暗厚重,營造出了一種交代后事的感覺之后,福王深吸一口氣說道:“你趕緊嫁人吧,讓我抱個外孫。”
“噗……”
正喝酒的金鈴兒一口就噴將出來,她趕緊抹嘴擦臉然后說道:“福王千歲,你這說什么呢。”
“我讓你早些成親。”福王嘆氣道:“你爹我這一身的好本事,你不肯學,我總得傳下去吧。”
“誰要學那爾虞我詐、打打殺殺啊,不學不學。”金鈴兒突然之間就滿腦子孫悟空了,她歪著頭說:“你要不教我七十二般變化。”
“整日胡言亂語!”福王鼓搗一會兒手中的琉璃串,然后抬起頭:“宋北云。”
金鈴兒就像被按了暫停鍵,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她連連擺手道:“看您說的,我與他不過便是個好友罷了,清水朋友,淡如水淡如水。”
“趁著我與你母妃去拜見太皇太后時住到人家去,這是哪門子淡如水?”福王用指節叩了叩桌子:“父王老了,管不住你,可你這點小動靜還能瞞過你父王?”
“哪個雜種給老娘嚼舌頭?頭給他打爆掉。”
“污言穢語的,怕也是跟他學來的吧。”福王搖頭道:“父王也是從那青蔥年少過來的,少男少女之事,防不住、擋不住。現在你我并非以皇家之人在說話,只是一對父女罷了,你也該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他這小兔崽子雖是油滑了些好色了些,但的確是個可造之材。”
“父王……”金鈴兒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你說什么呢……真是的。”
“我思來想去,覺得他那小子與我年輕時候是極相似的,腦子怕是比我還好用些。所以我倒是打算將這衣缽傳給他,你覺得如何?”
金鈴兒滿臉迷茫:“可……父王,你怎的跟母妃一個樣子了。”
“還不是惦記著你,若是你真的未婚先孕,屆時宗正寺可不饒了你。”福王抄起筷子在金鈴兒頭上敲了敲:“你可給我老實一些。”
“哦……”金鈴兒吐了吐舌頭:“女兒明白了。”
“罷了罷了……你就當父王的酒后胡言好了。”福王搖頭道:“他身邊女人許多,此時再議。”
就如大部分父親面對女兒時的矛盾心理一樣,福王現在也深深的陷入了矛盾之中。作為實權派,他欣賞宋北云。但作為父親,他不想女兒受委屈。至于作為王族,規矩里更是寫著呢,金鈴兒只能當正妻,而且后續駙馬只能納妾而不能再娶。
以那小兔崽子的德行……難啊,真的難啊。
“父王,你今日好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