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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龜田一中年事件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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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仍是上午,西院,某客房。

  熊谷的狀態,跟拜訪武藏、德丸時一樣,他以非常標準的日式正坐姿勢面對著眼前的三人。

  可他眼前這三位,卻是沒他這么認真嚴肅。

  慶次郎倒還好,姑且算是盤腿坐著,但孫亦諧和黃東來,都是一種半躺半坐、仿佛在自家地板上吃零食看漫畫一般的狀態。

  “三位可否先自報一下家門?”熊谷見這三人對自己不怎么禮貌,所以他說話的語氣也就不怎么客氣了。

  “呵,好說。”慶次郎對這種態度也并不介意,只是豪爽一笑,直言道,“在下是來自尾張的慶次郎,請多指教。”

  而他說完之后呢,在一旁東倒西歪的孫黃二人,就開始用一種略帶不爽語氣分別互相介紹道……

  “這貨叫龜田一峰。”

  “這個逼叫江戶旭東。”

  由于這兩個家伙的德行實在是有點膈應人,在他們道完這兩句后,站在熊谷身后的一名足輕實在忍不住了,當場就沖他們喝道:“可惡!你們兩個,面對熊谷大人竟如此無禮!”

  “哎”不過熊谷還是冷靜的,他馬上就回頭制止了自己的部下,并接道,“算了,既然大家都是習武之人,禮數方面也不用那么講究……”

  他這句話,一方面是阻止了自己的部下與對方起無謂的爭執,另一方面也是在做試探。

  作為一名久經殺陣的武將,熊谷通過觀察慶次郎的手,基本就能確定此刻房間角落里擺著的那桿“朱槍”是這名年輕人所使的兵器,而且他也能看得出,慶次郎的身手不俗。

  但,另外那兩人……就不是很好判斷了。

  你說他們是普通人吧,他倆的身材看著可比熊谷身后那幾名底層士兵要健壯多了,在那個年代,一般的平民和勞動者是不可能擁有這種體型的。

  但你說他們是武者吧,這兩位的腔調卻又如此散漫無禮,好像在犯病一樣。

  故而熊谷便想要用這話刺探一下,看對方如何回應。

  本來呢,以孫黃二人那老油子的程度,是絕對不會接他這茬兒的,但他們身邊這會兒還有個慶次郎呢……

  這貨是真實在啊,當時就笑道:“哈哈哈!不愧是大人,居然一眼就看出我們三個也都是習武之人,在下佩服。”

  而慶次郎這句話出口的同時,就聽得“嘭嘭”兩聲,旁邊的孫黃二人仿佛被擊倒一樣,立馬雙雙躺倒在地。

  看到這兒可能有人要吐槽了:這是干嘛呀?哥倆擱這兒演吉本新喜劇呢?

  那當然不是了……

  其實剛剛熊谷的猜測沒錯,此時的孫亦諧和黃東來確實正在犯病,他們是勉強才擺出那副半躺半坐的樣子,強撐著來應付熊谷的;二人本想著應付完了再躺下,誰知慶次郎一句話就給他倆整破功了,那他倆干脆也不撐了,躺平得了。

  “二位,有什么不妥嗎?”熊谷還以為他倆是在跟自己擺架子,頓時便用有些惱怒的語氣追問道。

  “拉肚子。”

  “痛風。”

  而地上那兩位的回答也是言簡意賅,直接把自己的“不妥”給點了出來。

  “嗯……”見對方回答得這么爽利,并且答案還如此合理,熊谷倒是有點恍然大悟的感覺,“原來二位是身體抱恙……”

  說是這么說啊,但熊谷也沒有完全相信對方,畢竟口說無憑,萬一這兩人是在裝病,以此洗脫自己犯案的嫌疑呢?

  “但即便如此……”熊谷頓了頓,又接著道,“我還是得問問,三位從昨日入住時,到今早為止,都干了些什么?”

  此處呢,因為先前聽了宮本武藏的證詞,所以熊谷沒有像問其他人那樣只問他們仨“昨晚子時到今天早晨干了什么”,而是把時間范圍又拉長了。

  “哈?來到這里,自然是吃飯、泡溫泉、睡覺,還能干什么?”慶次郎用理所當然的口氣立刻作答,但他的答案有一種說了跟沒說一樣的感覺。

  而癱在地上的孫亦諧這時有氣無力地應道:“我本來也是這三件事,不過因為晚飯后我就痛風發作,之后我就只能躺著了,連覺都沒睡好。”

  黃東來則接道:“我比他更慘,昨天下午到了之后,我們仨補了頓午飯,飯后沒多久我就一直在房間和廁所之間來回跑,拉到半夜才算緩過來,溫泉都沒去泡。”

  “哦?”熊谷聽完他們的話,想了想,再道,“這就有點奇怪了,按說伱們三人吃的應該是一樣的料理,可龜田君和江戶君你們二人都因食物發了病,唯獨慶次郎無恙,這……”

  “這有什么奇怪的?”孫亦諧躺那兒接道,“人和人的體質不能一概而論,‘痛風’這病本來就是人的問題,就像有人的身體內容易結石,有的人容易得腳氣一樣,就算吃一樣的食物也可能有人發有人不發。”

  “說的沒錯。”黃東來也是望著天花板道,“我也是從小就腸胃不好,平日里就比常人要多上幾次茅廁,昨天生魚片吃多了反應大一點也正常。”

  熊谷聽著這兩人的解釋,虛起了眼,問出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按你們這么說的話,兩位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大吃大喝之后八成會犯病,那為什么你們還要明知故犯呢?”

  “因為慶次郎說這里的開銷由他付賬唄。”下一秒,孫黃二人異口同聲地說出了這個答案。

  這種宛如“吃自助餐難道你不吃夠本兒?”一樣的回答,加上兩人當著慶次郎的面也敢把這話說出來的、理直氣壯的無恥態度,讓熊谷都有點兒反應不過來了。

  “哈哈哈哈……”而慶次郎卻被這兩人的回答逗樂了,甚至樂得直拍大腿。

  在慶次郎看來,吃飯買單這方面被占點便宜并不算什么,畢竟昨天本來也是他自己說了要請客的,如果因為人家想多吃你幾口,你就后悔了,乃至心生不滿,那還怎能稱得上“豪俠”呢?

  倒是孫黃二人這種把常人不好意思說出來的事輕易講出來的“坦誠”,讓慶次郎覺得難能可貴。

  當然了,慶次郎不知道的是,雙諧這倆貨也是“看碟下菜”的,正因為遇上了慶次郎這么個直性子,他倆才無所謂把話挑明了說出來,今天若換成是和熊谷交朋友,他倆的分寸就會變了;簡單說……你如果坦誠,那他倆也可以跟你坦誠,你如果虛偽,那他倆遠比你更虛偽。

  “大人,您瞧,事情就是這樣了。”慶次郎笑完了便接道,“不知您對我們的答復還滿意否?”

  熊谷一瞅這仨神經病還真是物以類聚,看起來他也沒必要再問不在場證明的事兒了——方才的武藏和德丸都沒有確切的不在場證明呢,這仨好歹能互相作證。

  “行吧……”熊谷撇了撇嘴,“那我也告辭了。”

  片刻后,另一間客房。

  這間房里,住著兩名僧侶,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兩名“僧兵”。

  戰國時期這種隨身攜帶武器旅行的僧人并不少見,他們一般都背靠著某些宗門勢力,各地的大名也不會主動去招惹這些人。

  不過今天,遇上這事兒了,那這兩名僧兵肯定也得被列入懷疑的對象。

  “初次見面,小僧阿闍坊義亙,這位是我的師弟幸亙,吾二人皆為‘一向宗’的門人。”被問到身份時,看起來四十來歲、身材干瘦的義亙作了回答。

  而瞧著比義亙年輕十來歲、塊頭大得多、相貌也兇惡很多的幸亙只是默默坐著,瞪著熊谷。

  聽到“一向宗”這個詞時,熊谷的眉頭不禁微微一皺,心中暗罵了一聲“可惡”,因為他知道,這些和尚……很麻煩。

  一向宗這一門,可以說是日本戰國時期最能搞事的一群武斗派和尚;他們的方針,是鼓吹所謂“對惡人的超度”,以此來吸引大量的士兵、武士、盜賊前來投靠,然后就讓這群人聚在一起“修行”,修著修著呢,這幫人就變成了武裝團伙,業務也從念經誦佛,慢慢發展到武力自衛,再進一步就是攻城略地……即著名的“一向一揆”。

  要形容的話,就是這一門里,魯智深這個類型的人有點多……雖然他們不是人人都有魯智深的戰斗力,但也絕非那種遇到事情只會阿彌陀佛的和尚。

  “聽說你們是昨天半夜入住的?”熊谷調整了一下臉上的表情后,又繼續問道。

  他這個問題,站在查案角度,其實是很常規的一個問題;他會知道這倆和尚什么時候入住的也很正常,因為熊谷在逐一走訪這幾組嫌疑人之前,是先跟旅館方面打聽了一圈住客們的情報,這才展開重點調查的。

  誰料,他這兒剛一問,對面那身形魁梧、面目兇惡、且一直瞪著他的幸亙就猛地站了起來,并大喝道:“豈有此理!閣下難道是在懷疑我們嗎!”

  看這和尚的陣仗,雖然沒有去抄兵刃,但儼然一副隨時會撲上來襲擊熊谷的樣子。

  熊谷身后的幾名足輕見狀,登時就紛紛抄起了太刀和長矛,發出一陣鼓噪……

  “喂!混蛋!你要干嘛?”

  “你想對大人做什么?”

  “別亂動,你這臭和尚!”

  兩邊這劍拔弩張的架勢,搞得熊谷也緊張起來……他這會兒可沒穿鎧甲,佩刀也是由部下替他拿著,萬一兩邊真打起來,他夾在中間可不好弄。

  “呵……”好在,義亙這時出來打了圓場,他笑了笑,用一種不怒自威的語氣言道,“幸亙,坐下,你嚇到諸位大人了。”

  “呃……”那看著跟一頭大惡熊似的幸亙,在聽到義亙的話后,竟立刻收斂,“是……師兄。”

  答應完這句,幸亙就乖乖坐到了義亙的側后方去。

  “別再亂說話了,更不要做多余的事,明白嗎?”義亙隨即又用一種教訓般的語氣接了一句。

  這句話,看似是對幸亙說的,但義亙說時,其眼神卻是在有意無意地掃向熊谷和其身后的跟班們。

  “明白,對不起,師兄……”幸亙低著頭,唯唯諾諾地應著,其額頭上竟已有些許冷汗滲出。

  看到這一幕的熊谷也是呆了好幾秒,這才反應過來,擺手讓自己身后的部下們也都收起兵器退后。

  “熊谷閣下,請原諒我師弟的無禮。”義亙看場面已重新平復,便裝模作樣地向前傾身道了個歉,算是給了熊谷一個臺階下。

  熊谷自不會錯過這機會,他趕緊回道:“啊……沒……沒什么。”

  “關于剛才的問題……”義亙順勢就把話題帶了回去,“沒錯,我們的確是昨天半夜才到的,因為我們白天趕路時有所耽擱,直到天黑時才找到了這家店來投宿。”他微頓半秒,再道,“昨夜我們師兄弟住下后,馬上便就寢了,直到今早聽到叫聲前,我們都沒有出過這個房間……我這樣回答,應該能解除閣下的疑慮了吧?”

  離開那兩名僧兵的房間后,熊谷回到了自己的屋內。

  他泡上了一壺茶,開始思考。

  僅從初步的接觸來看,這四組嫌疑人里,看著最可疑的,便是義亙和幸亙了,這倆和尚怎么看都藏著什么秘密。

  當然,其他三組人的嫌疑也不能排除,畢竟他們誰也沒有可靠的不在場證明。

  即便是對那看似嫌疑最小的“西院三奇葩”,也不能掉以輕心,誰知道他們是不是故意在裝瘋賣傻?

  熊谷尋思著,如果自己能在這半天之內就找出真兇,那是最好,可如果不能……他現在就得考慮,這四組會武功的人里,哪一組是最適合栽贓的、以及該如何栽贓、并如何制伏目標……

  熊谷沉思之際,多少有點走神,不知不覺中,他手上的茶杯不小心松開,落到了桌上。

  這時桌上有個盤子,里面擺著幾個店家自制的點心,灑出的茶水澆在那些點心上,搞得黏黏糊糊的,而落下的杯子滾過其表面,又把這些點心攪在了一起。

  熊谷回過神來,低頭剛好看到那盤被攪亂點心,霎時,他腦中靈光乍現,想到了一條計策。

  “要不……我找個借口,把這些家伙全都安排到一間屋里共處……”數秒后,熊谷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道,“而我則在暗中監視,看看會發生什么,會不會有人因此而露出馬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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