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幻術一般分為兩個部分,引誘,沉淪。
用各種各樣的幻境來混淆你的感知、模糊你的判斷,若是你堅持心中清明,那幻術就只是幻術,無法傷你分毫,可如果你沉淪進了幻境的世界中,隨著那個世界同悲同喜……一句話,看電影你看入戲了,那就成了砧板上的魚肉,只能任人宰割。
天舞嵐的瞳孔中漸漸恢復了色彩。
幻術是引誘人心,并不是她去布置幻境里的一花一草,不過還是能感受到一些信息碎片,這是一個有反骨的獸人,不感激刀鋒的收留,不甘于刀鋒聯盟施舍它們的那一方天地,竟妄圖與人類平起平坐,享有同等的權利………而且,天舞嵐能感覺到坷拉對王峰的那種莫名信任,似乎,那個獸女相信王峰可以讓她看到獸人和人類平等那一天。
多么幼稚可笑的理想?
天舞嵐微微一笑,單單這種想法,對獸人來說已經是取死之道,何況虎煞的傷太重了……玫瑰欠下的血債,只能用血來還。
施術者已經蘇醒,坷拉卻似乎徹底陷入了沉淪,所有人都明白,勝負已分。
獸人就是獸人,能站到這個賽場上已經是它們可以吹一輩子的殊榮了,竟然還妄想和天舞嵐一決勝負?結果只能是自取其辱。
四周看臺并沒有像上兩場那樣熱情洋溢、歡悅欣喜,而都只是淡淡的笑著,以天舞嵐的實力,贏一個獸女需要有什么慶祝的歡呼嗎?那是對天舞嵐的侮辱。他們低聲交談著,整個賽場上嗡嗡嗡嗡的聲音,壓根兒就沒有人將這場比賽的勝負放在心上,繼而都開始談論起天頂圣堂的‘三比零’來,第一場的平局雖然讓這個比分顯得不是那么完美,但畢竟還是三比零。
臺上的南獸大長老微微搖了搖頭,在來這里之前,他原本是抱著一些期待的。
現在南獸部族的高層已經出現了分歧,一部分高層認為現在刀鋒歧視獸人太過明顯,族群的日子是越來越難熬了,永遠看不到希望和出頭之日,那些混進人類城市去‘打工’的獸人還好,雖然受盡歧視和屈辱,但至少有口飯吃,可在南邊的貧瘠大陸,上百個族群每年都有許多餓死的獸人……什么狗屁自由?比活下去更重要嗎?不如與北獸合并,雖然那意味著接受九神的奴役,從此失去自由,但至少有口飯吃不是?
至于說北獸是否會接受,這其實并不用擔心,獸族的十二長老代表十二個當初追隨獸神的忠誠家族血脈,這是記載于獸典中,所有獸人都要承認的,現在十二長老,北獸占據八位,南獸則有四位,即便只是為了獸族的精神象征,讓十二長老歸位,北獸也絕對不會拒絕南獸的合并提議。
可問題是,南獸人花了幾代人的時間,用貧苦生活和鮮血好不容易才換來的那份兒‘自由身’,真的能說放下就放下?
大長老是贊成北并的,南獸四大長老中,霜狼長老也贊同北并,但烏干達和塔塔絲長老都是堅決反對,而且態度一直很強硬,半年前坷拉和烏迪被招去玫瑰,也并不全是偶然,玫瑰敢于招收獸人,是塔塔絲長老和雷龍達成的協議,那個比大長老年輕十幾歲,但卻已經老態龍鐘的獸族女人,用當年雷龍欠她的一份兒情,換來了一個機會。
這個世界上并不缺乏睿智的人。
獸族內部對此從一開始就不看好,權當老人家瞎折騰了,可沒想到啊,那兩個明明天賦一般的獸人,去了玫瑰后竟然真的覺醒了,擁有了會和他們稱兄道弟的人類朋友,成為了整個刀鋒聯盟熱議的對象,頻頻登上圣堂之光、刀鋒圣路等各大報紙,且最后還站到了這人類圣堂最高級別的賽場上!
坦白說,堅定如大長老,也一度動搖了,他似乎真的看到人類和獸人平等相處的一個可能,何止是大長老,連同整個獸族其實都已經感受到了這一點,他們為坷拉和烏迪歡呼雀躍,視之為精神偶像、視之為獸人崛起的希望,甚至期待著他們在這天頂圣堂的賽場上,打臉最強圣堂,擊敗他們最強的人類弟子,讓所有看不起獸人的人類都好好看看,看看獸人的潛力,看看獸人的意志!
大長老是抱著期待來的,對人類來說簡簡單單的一場比賽,對獸族卻是承載著太多,可沒想到啊……
大長老微微一嘆,臉上潛藏的那絲期待終于消失,取而代之的則已是那不含絲毫煙火氣的淡淡微笑。
事實終究會擊碎理想,這個世界不是童話,烏干達那種不切實際的夢想對獸人來說是不可能成功的,是時候做出決定了。
去北方為奴,終歸好過讓更多的獸人餓死在那寸草不生的貧瘠荒原上。
在這種毫無反抗之力的情況下,一柄小刀已經足以解決戰斗,可天舞嵐似乎并不打算那么干,那雙美艷的眸子看了看場下的王峰,微微一笑,隨即手指隨便一揚。
只見坷拉的手臂竟然就像提線木偶一樣被她提了起來。
“幻術和傀儡術結合,妙極。”鬼志才的眼睛一亮,每一個傀儡師都是藝術家,他們有著無窮無盡的奇思妙想,這是鬼志才最喜愛的一點:“魅幻傀儡師!這是能混出稱號的啊,哈哈,我現在倒真有點后悔沒收這小丫頭為徒了。”
李軒轅哭笑不得的說道:“鬼長老,您這到底哪邊兒的?剛才不是還說和王峰他們相處得很融洽嗎?”
“當然是站要贏那邊,這不是很明顯嗎,不然多打臉?”鬼志才哈哈一笑,神使和島主有令,不得透露王峰神使的身份,那自然犯不著現在就非要和玫瑰綁在一起。
“那今晚我可不敢請你喝酒了,我怕我小妹跑來揪我胡子。”
“誒,你個妹妹奴別告訴她不就完了?小丫頭又不是下面那個地聽喬司,還能聽到咱倆說話?”鬼志才眼睛一瞪:“酒還是喝的,不但要喝酒,你說的那個什么刀鋒城最好的十八摸也得唱起來,至圣先師常常教導我們,兼聽則明嘛!”
李軒轅聽得哈哈大笑:“兼聽則明、學無止境!我就喜歡好學的老人家,沒的說,安排!”
說話間,場中的坷拉已然徹底落入了天舞嵐的掌控中,安南溪已經在數數了,可天舞嵐的手指卻已經動了起來,十秒鐘的數數時間,這已經足夠她做很多事兒了。
“跪下吧,為你的狂妄無知恕罪。”她面帶微笑的操控著這具已經屬于她的傀儡,她要告訴玫瑰,挑戰至尊是要付出代價的,有的時候比生命更可怕。
話音剛落,坷拉的腿已經微微彎曲,可很快,那彎曲的雙腿又重新挺直了起來。
天舞嵐微微一怔,對方似乎在反抗?
這是不應該出現的事兒,一個已經陷入幻境中的人,怎么可能還有意識來反抗自己的傀儡術?
她又嘗試了一下,可這次卻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再操控對方了,她驚奇的發現坷拉那雙已經沒有了瞳孔的眼白,竟然微微翻轉起來。
所有人此時都察覺到了這一點,安南溪的數數停止了,四周看臺上也傳來一陣‘咦呀’的感嘆詫異之聲,許多人都停止了交談往這邊看過來。
只見坷拉的身體開始顫抖,反抗意識越來越強烈、越來越明顯。
早就已經放棄的南獸大長老感覺眼前微微一亮,難道還有機會?
驅魔術和幻術,這對普遍精神意志薄弱、只擅長蠻力的獸人來說,一向都是致命的,可現在到底是什么樣的一種力量,才能支撐這獸族女人對抗著幻術的束縛、還硬抗下傀儡術對她的操控?
這……怎么可能?
不好!天舞嵐的瞳孔也猛然一縮,手指一晃,八枚白色的紙鳶瞬間出現在她雙手十指之間!
本是毫無懸念的比賽,卻突然變化陡生,四周看臺頓時就已經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驚訝的看著那個明明中了天舞嵐的幻術,卻又不被她操控的獸女。
跪下!你這個該死的奴隸!
坷拉的世界中,無數猙獰的人類正在向她狂吼,在向她施壓!煌煌鬼級乃至龍級的威壓,各種鄙夷奚落、不屑一顧的眼神,乃至于包括了獸族自己的同胞,都在嘲諷她此時此刻的不自量力。
可坷拉就是不跪,獸人已經跪得夠久了。
在老王的煉魂陣里,這樣的對抗她可以堅持上一個小時,只是之前面對的是歷代獸族的列祖列宗,她始終尋求不到沖開幻境的突破口,也始終沒有‘背叛獸族’,和祖宗叫板的勇氣,可現在……那些猙獰的人類面孔、那些被欺壓的獸人身影,那一聲聲不屑的奴隸。
一絲雷光開始在坷拉的眸子中緩緩閃耀起來,似乎有什么東西正在她的意識中覺醒,要助她擺脫這一切束縛。
奴隸?同樣是努力的在這個世界活著,可獸人就該生來是奴隸?
不,絕不!
天舞嵐表情沒那么自然了,這個奇怪的獸人抵抗力越來越強,如同海浪一樣一波接一波,竟然絲毫沒有減弱的氣勢,幻術師最怕的是自己的法術被迫,因為這可不是簡單的被迫,是要遭受反噬的,她當然不會給對手這個機會!
“神鸞天舞!”
八只紙鳶化為流光飛射,在空中瞬間化為‘萬紫千紅’,那是密密麻麻、數以千計的天鸞,宛若五彩洪流般沖向正處于蛻變中的坷拉。
場中霎時間光芒耀眼,一道人影被狠狠的沖飛,如斷線風箏般飛射向場外。
飛出去的是坷拉。
場外,天舞嵐勝。
“坷拉!”一道人影從玫瑰的通道口處飛射而起,搶在王峰前面,一把接住了飛射在空中的坷拉。
是摩童,接住坷拉的同時他焦急的低頭一看,只見此時坷拉面如紫金,她身上的玫瑰戰袍已經千瘡百孔,且有陣陣紊亂的雷電涌動,在她身上亂竄,宛若走火入魔。
“麻蛋嚇我一跳……還以為這獸女也要跟那個范特西一樣來個臨陣突破呢。”
“一個獸人,她也配?”
“瞧那樣子似乎是走火入魔了,這下算是廢了,我看以后做一個乖巧的女奴更適合她,以那張漂亮的臉蛋和身材,生意或許會很不錯吧!”
畢竟之前才剛被范特西驚了一次,剛才看到坷拉又有要變異的跡象,可把這些天頂圣堂的支持者們給嚇得夠嗆,還以為要被翻盤,還好虛驚一場。
此時剛才還裝著彬彬有禮的家伙們一個個抹著汗,各種污言穢語也終于是冒了出來。
懷里的坷拉已經神志迷糊,魂力更是紊亂得像要炸開,摩童本就心急,此時更是感覺要炸,頭發都快豎起來了,卻見王峰及時出現在他旁邊,掐住坷拉的嘴巴,一瓶鐫刻著暗魔島標志的古怪魔藥給她倒了進去,同時握著坷拉的手,一股魂力輸入。
效果是立竿見影,只見坷拉身上紊亂的雷電頓消,混亂的魂力得到疏導,狀態逐漸穩定下來。
其他人或許沒看清王峰給坷拉喝的是什么,但場上的天舞嵐隔得最近,看得清清楚楚。
坦白說,剛才坷拉的變化讓她感覺心悸,甚至讓她在那瞬間感覺到了死亡的恐懼,若不是常年游走生死之間養成的下意識反應,但凡慢上半秒,這一戰的結果可能就很難說了。
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獸人而已,竟然讓自己感受到了恐懼,天舞嵐心中憤怒,冷聲說道:“暗魔圣靈湯……用這么珍貴的圣藥來救一個奴隸,真是糟蹋東西!”
“奴隸你媽呀!”摩童才剛感覺平靜了一點,聽這話差點就炸了,旁邊的烏迪也是朝她怒目而視,眼睛都快要噴出火來。
卻聽坷拉迷迷糊糊的說道:“獸人、獸人永、永……”
此時此刻,大概只有王峰知道坷拉說的是什么,因為這句話本是他當初為了忽悠坷拉進戰隊時說的,本只是游戲里的臺詞,沒想到卻成了坷拉精神的支柱和方向。
他此時冷冷的看著臺上的天舞嵐:“獸人永不為奴!”
老王的聲音并不大,但用上了魂力,雖比不上傅長空那些頂級高手可以傳遍全場,但卻也足夠讓許多人都聽清楚了。
剛才還嗡嗡嗡嗡的現場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你們開心就好。”天舞嵐忍不住啞然失笑,隨后就是四周看臺上那回過神來的、無可抑制的哄堂大笑聲。
貴賓席上的不少人也在笑,獸人的這種口號,自己藏在洞里喊喊、給他們自己打打氣也就罷了,可在這樣的時間地點場合里說出來,簡直就是貽笑大方,尤其竟然還是從一個人類口中說出來的,不得不說,人類在這方面對同類是寬容的,只當王峰在說笑,沒錯,真的有點搞笑。
可剛才還皺著眉頭的南獸大長老,此時卻突然怔住了。
獸人永不為奴……意義對他來說并不陌生,那正是南獸部族當年脫離北方獸群,甚至不惜與北獸反目成仇的唯一原因,在南獸部族的各種經典吟游詩歌里,有無數種對這個理想的闡述,各種剝析引論,可卻沒有任何一句,比這簡簡單單的六個字來得震撼人心。
是啊,這本就只是一個簡單質樸的理想,是歷代南獸人的意志所在,何必要去摻雜那么多其他的東西和考慮?四周那些笑聲是很刺耳,可場中的王峰、烏迪等人,還有那個為這句話堅持到了最后一刻、甚至差點就破繭而出的女獸人……
大長老的神色漸漸恢復了正常,眸子重新變得古井無波,他輕輕咳嗽了一聲,在他身后身披金甲的七皇子立刻恭敬的附耳過來。
“比賽后,我要見見那個王峰。”旁人只能看到大長老的嘴皮在蠕動,卻根本聽不到聲音,當然,即便聽到也不會懂,獸語和通用語可完全是兩種語言:“安排一下,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在刀鋒城,兩個如此倍受關注的人物,想要私下見面而不被其他任何人察覺,這無疑是件很高難度的事兒,但七皇子卻沒有任何遲疑,也沒有任何為難,只是恭敬的應道:“是。”
或許人類不在意,甚至當權者更是當笑話,卻不明白,這句話從一個人類口中,在這樣重要的場合說出,對一個獸人領袖來說是多么大的觸動,甚至會改變一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