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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是夜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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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集川的沉默讓鄭密頭皮發麻,“老將軍,我們也算是老相識了,這種玩笑開不得!”

  “我像是在開玩笑嗎?”申集川望著桌面的案卷,“皇上已經下令,這幾天禁止一切流民進出平京城。”

  鄭密手一抖,“皇上下令禁止流民進出……是這個意思?”

  申集川沒有答。

  鄭密扶著椅把,慢慢地坐下來,他聲音透著微寒,帶著幾分不可置信和失望,“要像現在這樣作亂,頂多三五十人就夠了……京中上千人,都要為他們陪葬?那可也……都是我大周的子民……”

  鄭密心里罵了一聲,沒有再說下去。

  這真像是今上會做的事情!

  想到這里,鄭密猛地站了起來。

  “鄭大人要去哪里?”

  “去找衛營借兵,繼續加重巡防!”鄭密扶正了額上的官帽,“你不是睡不著嗎,我看干脆就別睡了。等我一會兒回來,我們再來親審一遍城南慘案的那幾個兇犯,我就不信撬不開他們的嘴。”

  “好。”申集川望向鄭密,“能不能救這些人性命,看鄭大人了。”

  鄭密冷笑了一聲,“你別給我扣這種高帽。真要是犯下父母官圍剿自己治下百姓的罪行……往后遺臭萬年、留個千古罵名,我鄭密跑不了,你申集川也一樣!”

  說罷,他目光森然地望了一眼宮廷的方向,而后在夜色中快步拂袖而去。

  一千流民和三十五萬京畿百姓,孰輕孰重。

  鄭密知道,若是自己試圖對上抗辯,宮里的上差抑或建熙帝本尊就會丟下這樣的問題。

  鄭密忍不住嗤了一聲——這種問題無非是拿來消解罪惡感的把戲。

  倘若有朝一日,問這問題的人自己站在一千流民之中,那答案必定又不同了。

  可是宮墻深深,威不可測,這些一向窩藏在壁壘最深處的人,又怎么會讓自己落至那樣的一步。

  夜色中,沉浸在悲憤之中的鄭密悶頭向前走,忽地,他聽見身后的隨從發出恐懼的驚叫。

  鄭密回過神來,循聲而望——在他身后,所有的隨從都停下了腳步,人們抬頭望著夜空,顫抖的手指向天空的一角。

  順著那手指的方向,鄭密也抬起了頭。

  只見,一顆熾白的彗星拖著暗紅色的星尾,在如同淵面的夜幕中顯現。

  遠天暗淡的勾月,被這深紅的星芒遮掩著。

  鄭密的四肢也忍不住開始微微發抖。

  彗星襲月。

  偏偏……在這個時候嗎?

  玄修殿的高門之前,黃崇德低著頭從丘實手中接過了一件薄衫,輕輕走上前,蓋在了建熙帝的肩上。

  一陣風過,那薄衫又被吹落,隨風飄到兩三步遠的地面。

  建熙帝一動不動地望著夜空穹宇,望著被彗星光芒掃過的月亮,對身后的一切置若罔聞。

  “皇上,該休息了。”黃崇德輕聲道,“明日一早,還有內閣的議事。”

  “……看見那顆星星了嗎。”

  “奴婢看見了。”黃崇德低聲道,他恭敬地欠了欠身,“奴婢聽說,欽天監的幾位大人已經連夜聚首,相信明日會給皇上一個答復。”

  建熙帝慢慢收回了目光,黃崇德就在這時再次將薄衫披了上來,建熙帝兩手拽住衣衫的兩側,輕輕攏了攏。

  “……朕不想睡。”他垂眸說道,過了許久,他又說道,“朕要去慈寧宮。”

  黃崇德有些意外,但他沒有反駁,轉身便吩咐了下去。

  深夜的龍輦抬著寬袍大袖的建熙帝穿過幽幽的宮道,每個人的手心都捏著汗水。

  除了建熙帝本人,沒有人敢抬頭。

  人們低頭望著自己的腳尖,深怕在這個節骨眼上搞出什么紕漏,給自己招來殺身大禍。

  通向慈寧宮的宮道上,換季的落葉還沒有人清掃,宮人們的腳步踩在上面,發出沙沙的聲響。

  建熙帝目光深邃,忽然覺得這里的一切看起來是如此寂寞,如此蕭條。

  在離宮門還有一兩條巷子的時候,建熙帝下令停了下來。

  他在黃崇德的攙扶之下再一次踩在了地面上,然后向著慈寧宮的方向踽踽而行。

  不遠處,守夜的宮人已經認出了來人——他們也是不久前才剛剛接到消息,說皇上正往慈寧宮的方向而來。

  于是所有人都繃緊了心弦等待著。

  深夜的慈寧宮一片寂靜,當建熙帝踏進這里深紅色的落漆大門,兩側亦沒有人喊“皇上駕到”。

  只有腳步疊著腳步,衣擺打著衣擺。

  慈寧宮的宮人們擎著燈籠在道路兩側等候,人人帶著銀色的半盔,嘴角平齊沒有任何表情。

  掌事宮女已經在院中等候。

  “太后醒了嗎?”建熙帝輕聲問道。

  宮女點頭。

  建熙帝深吸了一口氣,望著不遠處亮著燈的窗戶,“是沒睡,還是剛剛被叫醒的。”

  宮女茫然地抓緊了手,一時不知該如何應答。

  一旁黃崇德道,“若是還沒睡,你就搖頭,若是被叫醒了,你就點頭。”

  宮女再次點了點頭。

  “太后還好嗎,這些日子。”建熙帝又問道。

  宮女第三次點了點頭。

  建熙帝的臉色陰沉了幾分,“朕問你話,一直點頭是什么意思?”

  宮女立時跪了下來,向著建熙帝不住地磕頭,發出了如同獸類的嗷嗚低語。

  黃崇德這次沒有說話——這里的一切陳設、規矩……都是建熙帝親手定下來的,他不可能不記得,當初是他自己下令割掉了所有宮人的舌頭,然后給所有人帶上鐵面具,不讓任何人知曉這里都有誰。

  可皇帝還是要生氣。

  他怎么可能不氣呢。

  這個方法是如此有效,以至于在隔絕了所有人之后,如今也將他隔絕在外。

  慈寧宮的門,就在此時緩緩打開。

  依然是兩個戴著鐵面具的宮人走了出來,他們小心地握住了大門的邊框,用力將門微微提起,然后無聲地走出四分之一道圓弧。

  建熙帝的目光也便從宮女身上移開,他提著衣擺,拾級而上,身后只有黃崇德緊緊跟隨。

  樸素而整潔的慈寧宮里,莫名被深夜喚醒的太后莫名其妙地坐在正廳的茶座上,她不知發生了什么,但似乎也不在乎。

  既然坐在了茶座之前,她便命人開始燒水,自己拿起茶杯,沒一會兒又握著杯子打起了盹兒。

  直到一陣夜風從外面吹來。

  太后抬起頭,望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邊。

  “母親。”建熙帝低低地喊了一聲,“朕……今晚來看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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