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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吾道不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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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靈輕輕瞥了一眼那副官擋在身前的手,目光由下而上,最后望向對方的眼睛。

  她一字一頓地說道,“是你家將軍讓我們走的。”

  那副官面帶焦容地看向申集川,“將軍……?”

  “讓他們走。”申集川聲音低沉,給出了無可辯駁的命令。

  柏靈向著申集川輕輕欠身,算作告別之禮,而后與柏奕一左一右,扶著柏世鈞離開了。

  韓沖很快隨之離去,屋子里便只剩下申集川與他的一眾副官。

  “將軍,那個姑娘說的……”

  “巧合罷了。”申集川看了眼前的副官一眼,輕聲打斷道,“而且我也沒有什么突然闖入的回憶,不要聽她亂說。”

  一直站在申集川身后的一位副官看了看眼前還想再說些什么的同僚,輕輕搖頭,示意對方不必再說下去,他上前將書房的門合了起來。

  “怎么?”申集川抬頭,“關門干什么。”

  那位一直沉默的副官低聲道,“將軍,今晚這位柏世鈞柏太醫,您沒有一點印象嗎?”

  “……什么印象?”

  “惠施大師跟您提過這個人的。”

  申集川這時才皺起了眉,他冷聲道,“你在胡說什么,惠施從來就不會跟這些拿著醫官之名、去騙取錢財的蠹蟲來往。”

  “惠施大師真的曾和將軍提過他的,當時屬下也在場,就是您剛回京不久的事。”那人的聲音抬高了幾分,“大師當時還說,‘斯人既存,吾道不孤’,您不記得了嗎?”

  申集川這才微微瞇起眼睛。

  仔細回憶……好像又確實有這么一段印象。

  只是,當時他也沒有怎么留意去聽。

  惠施當時說的人……是姓柏嗎?

  見申集川似乎真的有些想不起來了,那副官接著又道,“要是屬下沒有記錯,這位太醫院的柏太醫被擢升為御醫還是前不久的事,之前一直是太醫院醫士。因為他到平京的這些年里也經常去周邊的鄉野為百姓治病,所以惠施大師才會對此人有印象。”

  申集川微微怔了一下,他這時才終于想了起來——就在他回京的第二日,惠施就登門來訪,那時老友相見,分外想念。兩人在庭中對坐一敘,將這些年彼此的經歷都大抵談了談。

  一想到這里,申集川就覺得心口微微痛了一下。

  故人音容笑貌猶在記憶之中,如今卻已生死兩隔了。

  但他確實記起了,是的……惠施當時曾經提過那么一個人。

  ——“你這么一個個地接濟,一個個地探望,最后又能救得上幾個人?大周六千萬百姓,你顧得過來嗎?”

  ——“救得了一個,就是一個。被接濟的那個,可不會在乎我有沒有接濟其他六千萬的百姓,再說天下也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在這么做。”

  斯人既存,吾道不孤啊……

  他當時說的,是眼前這個柏世鈞嗎?

  “要不要屬下現在去將那位太醫追回來?”那位副官低聲問道,“他們一家……應該還沒有走遠。”

  申集川想了片刻,還是沉默搖了搖頭。

  “算了。”申集川的表情有些復雜,他低聲道,“天確實太晚了,今天,就到這里吧。”

  臨近將軍府出口的過道上,韓沖腳步迅疾,他看見柏家的三人剛剛消失在不遠處的路口,很快就可以追上了。

  然而就在他加速的一瞬,耳畔又是幾聲熟悉的細微響動,他幾乎不用想就知道來人是誰,但礙于這隱秘的進攻,還是猛然剎住了腳步,幾根鋼釘錐在了他腳面前三四寸的地方。

  月光下,韋十四站在韓沖身前六七步的墻沿上,手中的刀已經出鞘,鋒利的寒刃折射出的銀光落在韓沖的腳邊。

  “想干什么?”韓沖輕聲問道。

  “離柏家人遠一點。”韋十四冷聲回答。

  “你是不是搞錯了什么,”韓沖微微仰頭,“我是奉了皇命的人,你想讓我今晚回宮之后告訴皇上,你阻攔我向柏靈問話嗎?”

  “你完全可以這么說。”韋十四沒有絲毫退讓,他略略沉了下頜,“不過那時,我也會向皇上說明,我為什么要阻攔你接近柏靈。”

  韓沖再一次笑了起來。

  “……我們還真是選擇了完全不同的兩條路啊,十四。”

  韋十四沒有回應,他向后騰躍,再一次消失在夜幕之中,留韓沖站在原地,許久才向著另一個方向離開。

  又是深夜,這時候路上已經沒什么人了,只有偶爾經過的巡查隊和打更者,柏靈走在中間,一手牽著柏世鈞,一手牽著柏奕,三個人慢慢地往家走。

  “所以你之前是在院子外面看什么?”柏奕終于找著機會開口問了,“現在可以說了吧。”

  “我看到了好多纏著銅鈴的瓷瓶,都放在離墻不遠的地方,口朝下地倒放著,如果不細看的話,其實很難在夜里發現。”柏靈輕聲道,“我第一眼就沒看清是什么,所以就走近去瞧了瞧。”

  “瓷瓶?”柏世鈞有些奇怪地看了女兒一眼,“這是……有什么說法嗎?”

  柏奕也有些在意地看了過去。

  “我以前接過一個經歷了大地震的來訪,”柏靈輕聲道,“當時地震已經過去一年多了,她還是沒辦法出門,所以我就在她老師的陪同下去了她家里——”

  “什么時候?”柏世鈞有些震驚,連腳步都停了下來,回想著這幾年里聽說過的地震,一時竟想不起有什么線索,“……是在什么地方?”

  “就……”柏靈有些艱難地笑了笑,“就是以前……某次爹上山的時候吧,具體……嗯……”

  柏奕在一旁笑了一聲,幫忙圓了個場,“爹你先別打岔,讓柏靈先講完。你反正不知道的事情多了,以后有時間我們再慢慢捋。”

  “嗯。”柏靈贊同地應道。

  柏世鈞一手捂著心口,只得先答應下來。

  “我印象最深的,是她在桌上,椅子上,床邊,陽臺……全都放滿了空的酒瓶,那種細口、圓底的酒瓶,”柏靈看向柏奕,輕聲道,“你懂我說的酒瓶是什么形狀哦?”

  “懂。”柏奕點頭,看向一旁柏世鈞,解釋道,“就是那種上面窄下面寬的瓶子。”

  柏世鈞表示大致能想象。

  柏靈接著道,“所有的這些酒瓶,全都是口朝下放的。我問她為什么要放這么多酒瓶在家里,她告訴我,只要有一點點風吹草動,酒瓶就會跌倒,這樣如果余震又來了,就算她睡著了,一屋子的酒瓶也能驚醒她。”

  柏奕忽然明白過來,“所以你是懷疑——”

  “嗯,”柏靈點了點頭,“我之前就覺得那位申將軍在回京之后有一些社交上的退縮,再加上今晚太醫們說他經常失眠、噩夢,所以就問他,有沒有在腦海里反復重現的創傷性事件。

  “如果那兩個問題的回答都是肯定的,那這位將軍大概……是出現了很嚴重的創傷性應激障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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