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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因為你連哭都不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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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靈凝視著柏奕,良久才搖了搖頭。

  柏奕伸手撓了撓頭,臉上的表情卻溫和起來,“我之前自嘲過我一個從醫學院熬出來的人無所畏懼,但照顧產婦和孩子真的比想象的累很多。尤其是孩子,我妹當時太小了,聽不了道理也不懂體諒,直接把我生活的節奏打了個稀碎,完全以她為中心旋轉。”

  柏奕深吸了一口氣,眼中是掩不住的笑意,“但我妹真的太愛我了,小孩子愛你就是真的愛你,一見你就笑,看到你就爬過來……”

  柏靈撐著下巴,在一旁默默地聽著,她看見柏奕在講述這些往事的時候,眼里如同鍍上了高光,便知曉這些回憶在他心中的重量。

  也難怪他從來不提。

  “那阿姨的抑郁癥后來好了嗎?”在柏奕講了許多和妹妹的佚事之后,柏靈忽然問道。

  柏奕的臉上閃過片刻的僵硬,然后搖搖頭。

  柏靈伸出手,輕輕按在了他攥緊的右拳上。

  過了許久,柏奕終于開口,卻說了一串柏靈沒有聽過的藥名,“關木通、廣防已、青木香、藤香、淮通、背蛇生……”

  “這是……?”

  柏奕望著地上晃動的樹影,聲音已經完全平靜下來,“……這是我爸找來的藥方。在我回實驗室之后,他在家偷偷把我媽的丙咪嗪停了,換成了……剛才那些中藥。”

  柏靈倒吸了一口涼氣,“……阿姨的抑郁癥又復發了嗎。”

  “沒有復發,沒有來得及復發。”柏奕目光垂落,“我媽是因為肝臟衰竭走的,這些藥里都含馬兜鈴酸,他又沒有控制好劑量……”

  柏靈眼中涌起驚憐。

  “這些事我又是最后一個知道的。”柏奕淡淡地說,“我媽心疼我,瞞著我;我爸拎不清,也瞞著我……等他們再急電我回去的時候,就是去見我媽最后一面了……但我也只趕上了葬禮。”

  “真的就很奇怪,那些有強烈副作用的西藥,你沒有醫生的處方在藥店是買不到的,但那些副作用尚不明確的中藥,你隨便去一家中藥房就能抓,想抓多少抓多少。還有很多中成藥,因為是傳統國粹所以連最基本的臨床檢測都不用做就可以上市……”

  柏奕低聲說道,“我后來還在家里搜出來好多亂七八糟的土方,要采什么天上的無根水,老房子的墻角灰……城市里污染那么嚴重,這些東西還會被我爸收集起來入藥,我真心是……。”

  柏奕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一只手捂著額頭,目光用力地盯著自己眼前的一小片土地。

  事已經過去了這樣久,但每次想到這里,柏奕總覺得心里的某個地方還是如同刀絞。

  直到現在他還是忍不住想,如果當初沒有申請出國,是不是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如果他一直待在國內,回家就是一趟火車幾個小時的事情。如果每周都能回家看看,父親的那些小動作,又怎么能瞞得過自己的眼睛?

  但現在想這些也再沒有意義了。

  他閉著眼睛重新處理自己的情緒,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他有些在意地往柏靈那邊看了一眼——還好,柏靈并沒有看他,她單手托腮,正望著不遠處的青冢竹枝。

  “我媽喜歡竹子。”柏奕低聲道,“之前我回家照顧她和我妹的時候,她總是喜歡拉著我聊對身后事的打算,幸好我當時耐心聽了,不然現在大概更后悔。”

  “她說她小時候,我外公帶她和幾個兄弟一起去給外婆掃墓,每一次都會砍一根嫩竹子插到墳上,有時候還會帶著他們幾個在墓前唱歌。”

  “她后半生活得太累,也許早點走了,也是解脫吧。”柏奕兩手撐著膝蓋站起來,他望著不遠處搖曳的竹葉,這句話更像是自言自語的喃喃。

  他伸手拉起柏靈,“我們走吧……事情都過去了,我也只能做這么多。”

  柏靈比任何時候都要安靜,她一路拉著柏奕的手,心潮久久不能平息。

  許多事從前覺得奇怪,現在再回想,都理所當然了起來。

  為什么柏奕死活不肯跟著柏世鈞學醫;

  為什么建熙帝要他當眾承認朱砂對君父無害,他的神情會那么煎熬;

  為什么明明已經挺過了小兒至寶丸和出牙粉的難關,他還是要把驗藥的活兒攬在自己身上……

  原來是這樣啊。

  回想起過去的點點滴滴,柏靈忽然意識到,柏奕的堅持和固執下面,也許是永遠都抹不去的自責愧疚。

  “所有的希望都是一種幻想。”

  “其實在薩特的思想里,所謂的樂觀就是扎根在摒除一切希望的絕望里。”

  “希望讓人對各種各樣的結果產生幻想,反而不能讓人破釜沉舟地依靠自己的力量行動。”

  原來是這樣嗎?

  原來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想的是這些事情嗎?

  柏靈忽然覺得一陣鼻酸,眼淚一顆一顆地掉下來。

  柏奕原本只是一味向前走,但很快聽到身旁柏靈的抽泣聲,他低頭一看,才發現柏靈在抹眼淚。

  “……怎么、怎么哭了啊?”

  柏奕有些無措地停下腳步,在柏靈面前蹲了下來,拿出自己的手帕給柏靈擦臉,但柏靈的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簾,柏奕擦去一些,新的眼淚又很快涌出來。

  “別難過啊,別難過。”柏奕一下不知道該怎么組織語言,“……我都沒有哭啊。”

  然而,原本還只是輕輕抽泣的柏靈,在聽到這句話之后,反而鎖緊了眉,哭得更傷心了一些。

  柏奕的動作僵在那里,他不敢再說話了。

  女孩子的心思對他來說一直就像花蝴蝶,是永遠飄渺不定,永遠無法預測的東西。

  她們有時候哭得莫名奇妙,有時候又笑得莫名其妙……他從來沒有真正理解過。

  過了一會兒,柏靈從柏奕手里拿過他的手帕,自己把眼淚擦了個干凈。

  柏奕又趕緊把水囊遞過去。

  柏靈接了水囊,小聲嘟囔了一句“謝謝。”

  “為什么要哭啊。”見柏靈似乎有些緩了過來,他忍不住問了一句。

  柏靈看了他一眼,有些無奈地搖搖頭,聲音依舊有些哽咽,“因為你連哭都不會啊,柏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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