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鴛一聲輕嘆,“還是老樣子,下午睡了一個多時辰,后來又醒一會兒睡一會兒,誰都不想見。這會兒淑婆婆在那邊陪著呢。姑娘要去看看嗎?”
柏靈搖了搖頭,“娘娘既然想休息,就讓她好好休息吧。”說罷遞還了茶碗,又躺下了,“我也累了,要歇一歇。”
寶鴛上前給柏靈捻了被角,“哎,那我和你說個高興的消息吧。”
“嗯?”
“你下午,不是要皇上誠心和你說一聲謝謝嗎?”
柏靈睜開了眼睛,“是……怎么了?”
寶鴛笑著沉吟了一會兒,“傍晚的時候,皇上下了大賞,直接往你父親和哥哥那兒送去了,是丘公公親自去的,聽說聲勢浩大,可長臉面了。”
“是嗎……”柏靈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望著不遠處的燭火,卻不見有多喜悅。
“你怎么啦……高興傻了?”寶鴛有些好笑,“得了那么大一通賞賜,你父兄現在,肯定特別為你驕傲。”
“不會的……他們不會驕傲。”柏靈輕聲道,過了一會兒,她又嘆了一聲,“說不定還會很難過。
寶鴛不由得睜大了眼睛,笑容里也泛起了疑惑,不解地望著眼前有些憔悴的柏靈。
這是什么道理?她還是第一次聽說有人受了賞還不開心的。
“……既是一家人,這就是一榮俱榮的事啊。”寶鴛笑著道,“你別想太多啦。”
柏靈也不再說什么,只是笑著點了點頭。
別人看見你霽月光風,好一派青云前程,至于這一路深淵在伴,路途多舛……就只有家人記掛了。
正因為是一家人,所以才開心不起來啊。
不過說起一家人……
柏靈忽然又起身坐了起來 “對了,寶鴛姐姐,那兩個婆子呢?”
寶鴛看了眼窗外,“這會兒應該是睡了吧……怎么了?”
“能不能勞煩寶鴛姐姐把她們倆叫過來?”
“啊?”寶鴛一臉驚異,“現在?”
“嗯。”柏靈點了點頭,一本正經地說道,“因為剛才又做了夢,所以今天也有很要緊的佛經要教給她們。”
寶鴛嗤了一聲,“什么要緊的佛經啊?能比你今晚好好休息還重要?”
“嗯,很重要的。”柏靈也不解釋,只是沉聲答道,“總之這段時間,每天晚上都不能斷。”
寶鴛這才難以置信地望著她——我信了你的邪哦?‘這個柏靈……是不是入戲太深了啊?
猶豫了好一會兒,她才勉強道,“……好吧,既然你堅持,我去幫你叫。但你自己悠著點兒,別再像先前那樣整夜跟著熬了,再累下去,你身體吃不消的。”
“今晚不會累了,因為今晚我的工作很輕松。”柏靈笑著道。
寶鴛嘆了一聲。
“那我去了,一會兒我就不回來了,你要有事,叫這兒的丫頭們去娘娘房中喊我。”
“好嘞。”柏靈笑了笑,目送寶鴛離去。
不多時,外頭傳來一陣腳步,揭起的門簾帶進一陣夜風。
兩個熟悉的聲音帶著呵欠聲響起。
“姑娘……您又喊我們啊。”
兩個婆子顯然是被寶鴛從睡夢中喊起來的,她們畢竟是年紀大了,此時眼下也已經有了明顯的黑青,情態也再不像先前那般蠻狠有力,反顯出人到中年的頹唐。
“過來吧。”柏靈輕聲道。
兩個婆子面面相覷,有些不情不愿地走上前,“姑娘今天,是又要我們來做什么呀?”
“還是昨天的佛經,要再背一遍。”柏靈靠坐在床上,聲音很是溫和。
“啊?”兩個婆子一片茫然,“那不是昨晚已經背過了嗎?”
“昨晚是背過了,可昨晚是那張表橫著背的。方才我夢見有金身羅漢與我說,這佛經橫著背能祈福,豎著背能消災,所以今日你們按縱列的順序,重新再背一遍。”
兩個婆子原本還有些困,這時聽得腦子一懵,幾乎都要跳起來。
合著昨晚折騰了一宿,今天她又要折騰她們一宿!
“這……這是個什么說法!姑娘呀,你要為難我們干脆就直說好了,這是干嘛呀!”
“哪有佛經能橫著背又能豎著背的,這種把戲……就是姑娘你自己怕也背不下來啊——”
“我背得下來啊。”柏靈輕聲道。
兩個婆子噎在那里。
柏靈神情淡淡,“要聽嗎?”
昨天按周期背了一遍,今天無非是再按族背一遍了。
一表兩背,可以說是非常物盡其用了。
氫鋰鈉鉀銣銫鈁……
鈹鎂鈣鍶鋇鐳……
柏靈背得很流利,卻聽得兩個婆子老臉刷白,欲哭無淚——為了折騰她們,這個小姑娘是不是也太不留余力了?
還是說真有哪里的糟心神仙,閑著沒事給她傳這種佛經啊……?
柏靈念完最后一個元素,平靜地望向一旁的兩個婆子,“還有什么異議?”
兩個婆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欲言又止了一段時間,終是高瘦的那人半哭半求地磕頭道,“姑娘……我們,我們今晚可以背,但……我們有個請求,請姑娘看在娘娘、還有……”
柏靈打斷,“有請求說就是了,不用講那么許多。”
“我們、我們明日想告假回家看看。”那婆子輕聲道,“其實是這樣,我有個遠房的——”
“可以。”柏靈輕聲道,“什么時候回來?”
兩個婆子又呆在那里。
這就……答應了?
還以為要軟磨硬泡好一段時間呢。
“呃、呃……”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才磨出一句,“可能……要……要至少半個月吧?”
柏靈聽著,嘴角略略上揚,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淺淺浮現。
這個笑臉讓兩個婆子后頸一涼,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三天!三天!姑娘給我們三天就夠了!”
“沒事兒,出去半個月挺好的。”柏靈客客氣氣地說道,“你們拿紙來,我現在就給你們寫個批復,明日一早帶著我的準假書去敬事房領個鑒信,你們就可以出宮了。”
兩個婆子將信將疑地起身,從一旁的桌案上拿了筆墨,又找了塊墊板過來,給柏靈墊著。
柏靈果然如她所言寫好了告假信,又在左下角蓋上了自己的印信。
直到此刻,兩個婆子才確信這個柏靈是真的要放她們走。
“那現在就開始背吧,”柏靈解開了床上的紗帳,又躺了下去,她的聲音從紗帳里頭傳來,讓人聽不出情緒,“我今日倦了,不能守著你們。但如果我明日醒來你們還背得磕磕絆絆的,那這宮也不用出了,直接跟我去太后那里吧。”
婆子們打了一個寒戰。
“是……!”
柏靈松了一口氣,身子雖然還是有點兒乏力,但總算是可以暫時閉上眼睛歇一歇。
這個夜晚,許多人都在失眠,比如眼前的兩個婆子,比如屈老夫人和屈修,比如柏世鈞和柏奕。
但也還是有人睡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好一些。
比如,承乾宮里的屈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