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納族沒有冬天,早春二月,陽光明媚,微風一陣和暖。
祭師殿沐浴在金燦燦的陽光下,金碧輝煌,莊嚴大氣。
災民的房舍已經全部搭建完畢,住在殿中的災民陸陸續續搬了出去,祭師殿恢復了往日的冷清,然而今日,它再一次地熱鬧了起來,各大領主與島民自四面八方趕來,齊聚在殿外,懷抱著無比崇敬與激動的心情,巴巴兒地望著祭師殿。
大長老走出來了。
人群一陣騷動,全都想要沖過去,但又全都擠在了一起,誰也沒辦法先邁出步子。
大長老揚起雙手,示意眾人稍安勿躁,人群漸漸安靜了下來。
大長老不怒自威地說道:“大家先別急,聽我把話說完,祭師大人已經找到了根治蠱毒的辦法,駙馬與大夫們正在全力以赴,為大家熬制湯藥,每個人都會有,一日兩日沒多大差別,大家不用爭這個先后,現在,每個人都去鐵騎軍那邊領牌子,叫到誰的牌子,誰就進去。”
鐵騎軍就在大殿的東側與西側外,每一側都有一個領牌處,東側是單號,一三五七,西側是雙號,二四六八,以此類推。
眾人一窩蜂地圍了上去,鑒于鐵騎軍的威嚴,現場倒是沒有失控,一切都進行地井井有條。
今日的號牌很快便被領完了,之后是明日的、后日的,總之,保證每人都能領到。
因為解毒的關系,小鎮來了大量的島民,有平民,也有貴人,這在從前根本就是不可能會發生的事,畢竟他們都是罪奴的后代,連大夫都不愿意到鎮上來,何況這些高高在上的權貴呢?
可是恐怕從即日起,這些權貴都不會中斷了,誰讓這里出了一個祭師殿呢?
沾祭師殿的光,小鎮再也不是那個貧瘠而低賤的地方,真神是庇佑他們的,不然為何全島都中了毒只有他們躲過一劫呢?
房屋建成了,比原先的更大、更亮、更結實,災民搬進了新屋子,做起了新買賣,一切都將會是一個不一樣的開始。
不遠處的馬車上,和卓看著欣欣向榮的小鎮,眸子里流露出一絲難得的欣慰:“我記得我幾年前來過這里一次,不是這個樣子。”
“那是什么樣子?”青巖女官沒有來過。
和卓回憶了一下那個破破爛爛的小鎮,搖頭一笑:“總之不是這樣。”
“那……現在是好了還是不好了?”青巖女官問。
和卓不假思索道:“當然是好了。”
青巖女官也笑了,和卓心系子民,既然這邊是變好了,和卓心里必定是高興極了。
和卓道:“再去別的地方轉轉,我許多年沒在島上走動了,還有些想念呢。”
青巖女官拿了件披風給他穿上:“您是病得太久了。”
二人乘坐馬車去了島上的一個村落,這個村落位于南島與北島之間,有一處島上最大的天然淡水湖,湖泊四周,有高山有平地,山是荒著的,地里種了些冬小麥,冬小麥多是頭年十月十一月播種,來年四五月收割,如今二月,正是小麥長得旺盛的時候,不過由于種的不多,所以一眼看去,也就零星幾塊綠色。
喬薇站在田埂上,指尖摩挲著一塊土壤,在她面前一塊尚未播種的田里,十幾號農夫與農婦古怪地看著她。
她說道:“其實這里的土壤是很肥沃的,只要好好種,就能種出比中原更多的糧食。”
這話有點夸張,畢竟中原地大物博,無名島彈丸之地,就算全島都拿來種糧食,也是種不過中原的,不過若論畝產,這里就未必會輸了。
族里的糧食少,一是會種的人少;二是工具落后,他們連犁地用的犁嘴都是木頭的,在中原,早幾百年前便換成鐵頭的了;三嘛,也與別的物資可以滿足島上的需求有關,比如在中原,海鮮是很貴的,可在這邊,海鮮都是當飯吃的。
可是蠱毒解了之后,島上的繁衍能力會大幅提升,人口會劇增,糧食的需求也會與日俱增,所以,提高糧食產量是十分有必要的。
喬薇早在上月便讓鐵鋪按照她的要求打造了一批新農具,今日全都免費發放給了農戶,她示范了使用方法,眾人露出了驚詫的目光,他們不知道地原來可以犁得這么快!
除此之外,喬薇還講解了不少農作物的種植方法——什么土質種植什么作物、何時播種、何時除蟲害、何時鋤草、何時收割、怎樣收割等等。
其實早在喬薇之前,長老院便派了研究農學的弟子前來為眾人宣傳講解,但那些弟子講的都是書上的注意事項,太深奧,他們聽不懂,不像喬薇是自己種過地的,講得都是些實實在在的東西,措辭也淺顯易懂,眾人受益匪淺,如果換成習武,大約可以說是突然打通任督二脈了。
和卓雖然在圣女殿一事上犯了些糊涂,但他確實是一個相當優秀的和卓,他廢除了十五項苛捐雜稅,農戶的賦稅從起先的四成降到了如今的兩成,他也并不刻意地重農抑商,所以商人的地位與賦稅都遠沒有中原那么可怕。
島上也有自己的軍隊,可軍隊的軍餉并不來自民間,他們要自己種地,自己捕魚,自己狩獵。
所以總體來說,島上的居民只要不懶惰,大多是可以安居樂業的。
“小卓瑪,你看山上能種地嗎?”一個農婦問。
喬薇看了看,說道:“也是可以的,走,先去看看!”
一行人跟著喬薇上了山。
“這里可以種茶葉……”喬薇站在山坡上,耐心地說開了。
“小卓瑪懂得真多。”青巖女官微笑著說。
和卓的眼底掩飾不住驚艷與歡喜,但若細細分別,竟也有一絲心疼:“她是苦過來的。”
和卓最后去了圣女殿。
圣女殿早已人去樓空,不復往日的神圣與繁榮,站在空蕩蕩的殿中,和卓的表情有些復雜。
青巖女官默默地跟在他身后,沒有出聲打攪他。
她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圣女殿做盡壞事,那些人死不足惜,可這里畢竟承載了他將近一生的信仰與記憶,回想起那些鮮活的往事,再對比那些殘忍的真相,心頭總會涌上一股難言的惆悵與酸澀。
和卓來到了后殿,站在一間屋子前,門是開著的,地上擺放著幾個冷冰冰的箱子,和卓緩緩地走了過去,打開箱子,看著里頭圣女用過的東西,半晌沒有動作。
青巖女官輕輕地走了過來,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和卓在想圣女嗎?”
和卓沒有說話。
青巖女官輕聲說道:“我知道您一直拿她當自己的孩子看,我沒有孩子,我不知道如果是我的孩子犯了事,我會怎么想,可是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我總打壞我娘的東西,我還害我娘摔斷過腿,但是我娘沒有怪我。我是她女兒,不論我做錯多少事,哪怕某些事傷害到了她,她也都還是不會忍心去責怪我。您心里……是不是也沒有怪罪過圣女?”
和卓依舊沒有說話,合上箱子,面無表情地走了出去。
青巖女官知道這一刻,這個男人,徹底放下對圣女的悲憫了,若說他把圣女當做親生孩子,可以不去計較圣女傷害他的事,但他不會原諒圣女對卓瑪與小卓瑪一家做過的事。
青巖女官斂起了一臉的拘謹,輕輕揚起下巴:“來人。”
有侍女走了過來:“青巖女官。”
青巖女官淡淡地吩咐道:“把這些東西抬到后院……燒了。”
“是。”
和卓走出了院子。
“讓一讓,讓一讓!”一個侍衛抱著幾個堆得比他還高的花盆自大殿內穿過。
他當然不知道和卓已經來了殿中。
和卓十分自然地給他讓了路。
他將幾個大花盆抱上了馬車,氣喘吁吁道:“都當心一點兒啊,這些兩生果樹都是小卓瑪要的,一棵都壞不得!”
因著要把圣女殿的果園移植到賀蘭堡,三小只也跑來撿漏,別說還真讓三小只發現了幾顆新長出來的果子,三小只毫不猶豫地摘了,坐在殿外的臺階上,吭哧吭哧地吃了起來。
原本心情十分沉重的和卓看著這么一幕,不知怎的,忽然就笑了。
和卓離開圣女殿時,心情是極好的,回賀蘭堡的馬車上,身旁坐著三小只,三小只屬于務工時撈油水,不能被老板發現的,所以吃得可努力了,一定要趕在喬薇回來之前,把所有兩生果“處理”干凈。
和卓十分貼心地讓馬車慢悠悠地走著,一直到三小只把最后一顆兩生果也瓜分干凈了,吃得小肚皮圓滾滾的,站都站不起來,才笑著讓馬車進了賀蘭堡。
從前不覺得,如今牽掛多了,出去溜達一圈還真有些歸心似箭。
“景云和望舒呢?”他問。
門口的侍女道:“景云在書房練字,望舒在南廂陪祭師大人說話。”
“叔叔,你看,這個大金老虎、這個金板板(硯臺)、還有這顆珠子和梳子,都是我外公送給我的見面禮。這條漂亮的裙子是塞納夫人送給我的見面禮,這個會發光的珠子是我姥姥送給我的見面禮。”
望舒提著箱子,將自己在塔納族得到的禮物全都倒在了桌上,全都金光閃閃的,看得教主大人口水橫流。
教主大人吞了吞口水,一本正經地說道:“怎么有那么多人給你送見面禮啊?”
望舒攤手,小大人似的說道:“因為我小嘛,小孩子就是會有人送禮物的,像叔叔你都這么大了,當然就不能送咯!”
“送我一個”四個字,生生地卡在了教主大人的喉嚨。
教主大人清了清嗓子,拿腔拿調地說道:“其實……我也是給你們準備了見面禮的!”
小望舒眼睛一亮:“真的嗎?”
教主大人不咸不淡地說道:“當然是真的了,我這么大方又善良的人,會不給自己的小侄兒小侄女兒準備見面禮嗎?我其實早就準備好了,早就想給你們了……但是吧……”
言及此處,他頓住。
望舒好奇地看著他:“但是什么呀?”
教主大人拍了拍桌上的百寶箱:“看見這個箱子沒?里頭裝的全都是我給你們準備的禮物,只可惜,我把鑰匙弄丟了,所以……所以打不開了!這種鎖可不是普通的鎖,就連賀蘭堡的鎖匠都撬不開,等什么時候我把鑰匙找到了,再……”
他話未說完,望舒摸上了鎖頭,輕輕地一扭,鎖斷了。
教主大人:“……”
半刻鐘后,小望舒抱著一個漂亮的大箱子,噠噠噠噠地跑了出去:“哥哥哥哥快來看!叔叔送了我們好多東西!”
教主大人的內心在流血、流血、流血!
“送了什么好東西呀,這么高興?”和卓慈祥而寵溺的聲音出現在轉角處。
望舒噠噠噠噠地跑過去,揚起粉嘟嘟的臉蛋,甜甜一笑:“太公!”
和卓被叫得心里暖暖的,看著她懷抱著一大箱子金光閃閃的東西,就是一笑:“這么多寶貝,誰送的?”
望舒笑嘻嘻地道:“叔叔送的!叔叔可好了!這些東西全都是我喜歡的!”
教主大人心里的血已經快要流干了……
和卓看著一大箱子金寶貝,是錯覺么?為什么感覺其中幾樣東西那么地眼熟?
是的,和卓大人你沒有看錯,那些都是教主大人從賀蘭堡順走的……其中一樣還是和卓你用了許多年的金扇墜子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