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奴婢!”
碧兒咬咬牙跪了下來,“昨日奴婢見三少爺可愛,便給三少爺吃了一塊牛肉干,請老夫人責罰!”
喬薇將她拽了起來:“是我干的,你干嘛替我背黑鍋?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們想罰,就罰我吧,和旁人沒有關系!”
她講得理直氣壯,毫無心虛之色,眾人把不準她是當真不怕姬家的規矩,還是壓根就不清楚姬家有些什么樣的規矩。
氣氛,變得有些詭異。
姬老夫人神色復雜:“你為什么要給鎏哥兒吃牛肉干?”
喬薇委屈道:“當時我手里只有牛肉干,我不知道他不能吃,在我們村子,像牛哥兒這么大的孩子都能吃草根、吃樹皮、吃冷肉了。我去年病了一場,幾日昏迷不醒,景云和望舒四處找吃的,冷掉的饅頭、蘿卜、肥肉,能吃的都吃了,渴了就抓一把雪塞進嘴里,也沒見把肚子吃壞,我以為所有的孩子都是這樣。”
老夫人一聽自家小重孫居然過得這么苦,心里抽抽地疼,大戶人家的孩子,哪個不是丫鬟仆婦簇擁著?含在嘴里怕化了,拿在手里怕掉了,如何舍得受一絲一毫的艱難?可她兩個苦命的小重孫,竟沒有娘親照顧,自己跑去外面找東西吃,還要吃冷冰冰的雪……她一想到兩個小身子蹲在地上抓雪吃的場景,就心口一陣劇痛。還不止一天,是幾天,他們又是怎么睡的?誰給蓋了被子?半夜會不會凍醒?沒找東西吃是不是就得餓著肚子?
老夫人把兩個小家伙抱進懷里,如今他們身上自然看不出挨餓受凍的痕跡了,但老夫人還是心疼地問道:“吃了很多苦吧?”
小孩子哪里懂什么叫吃苦?望舒歪著腦袋想了想:“草根是挺苦的。”二狗哥拿到私塾給她嘗過,苦死了!
還吃過草根,老夫人心里那個疼,只恨不得把自己給折壽了,把小重孫那幾年給換回來。
景云道:“曾祖母你生娘親的氣了嗎?為什么他吃壞肚子就是我娘親的錯?曾祖母你吃牛肉干,也會壞肚子嗎?要是大家都吃不壞,只他一個人吃壞了,難道不是他一個人的問題嗎?”
一位穿著醬色褙子的仆婦笑道:“小少爺,你有所不知,鎏哥兒肚腹比常人嬌弱,吃食不可與常人相比。”
這還是在怪罪喬薇了。
姬冥修神色淡淡地看向她:“我兒子說話,幾時輪到你插嘴了?”
仆婦一噎。
女子大度地說道:“不是什么大病,休息幾日就好了。”
喬薇暗道這小后媽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那個姓孫的媽媽不在,估計是照顧鎏哥兒去了,她有沒有告訴小后媽是自己給鎏哥兒吃了牛肉干?
姬老夫人對喬薇道:“這事兒怪不得你。”又看向姬尚青與女子,“我早和你們說孩子不能太驕養了,這也吃不得,那也吃不得,反倒把身子弄虛了,一說他是咱們姬家的哥兒,燕窩人參地養著,卻一點都不壯!你看景云……”
姬老夫人說著,眸光掃過景云的小細胳膊,話音一頓,揉了揉望舒,“他妹妹,多壯實!”
喬薇:用壯實來形容女孩子真的沒關系么……
姬尚青略略欠身:“是,兒子記住了。”
女子也欠了欠身道:“兒媳謹記母親教誨。”
這么一鬧,倒叫氣氛有些凝滯了。
榮媽媽笑著打了個圓場:“來來來,敬茶,敬茶,婆婆還沒喝到這碗媳婦兒茶呢!”
喬薇有點不想跪了,拜這個小后媽所賜,自己可是差點被老夫人給罵了,盡管小后媽可能是無心的,但是抱歉她生氣了,她心中有魔了,她看誰都是魔,小后媽云淡風輕一臉的不介意,可落在她眼里卻像是“雖然你贏了我,但你還是得跪我”,這感覺真特么不爽!
榮媽媽擺好了墊子,笑道:“少夫人,請吧。”
“請什么?”姬冥修忽然開了口。
榮媽媽一怔:“給、給夫人敬茶啊。”
姬冥修淡道:“我母親不在,你讓她敬給誰?她能代替我母親、代替大梁朝的公主?”
續弦的地位原就是比不上原配的,若是受寵,在夫家也可有原配的待遇,小后媽儼然就是很受寵的,可再受寵,也不能與一國公主相提并論,除非她本身也是一個公主。
但她是嗎?
她不是。
換別人家,自然沒人敢這么駁繼母的面子。
畢竟她能坐在這里,首先就是得到了老爺的首肯,老爺都同意了,做兒子的還能說什么?
只可惜這個兒子,不太賣老爺的面子。
喬薇看向姬冥修,有點為他的“大逆不道”擔心。
姬冥修卻完全沒有這方面的顧慮:我娘是公主。
皇二代就是這么任性!
姬尚青目光沉沉地望向了姬冥修,姬冥修豪不避讓地任他打量,目光交錯,空氣里彌漫起了一股詭異的氣氛。
姬家父子不合,在京城早不是什么秘密,當初姬尚青在內閣做的好好的,就是被兒子給搞下臺了,這當然只是傳言,可能傳出這樣的流言,本身就說明姬家父子關系不好了。
眼看著父子二人就要打起來,姬老夫人忙打了個圓場:“小薇來,見見你二叔二嬸!”
姬尚青的眸光冷沉。
姬冥修得意地撇了撇嘴角。
榮媽媽領著喬薇走到左下首處,一一為她介紹起了姬家的親戚。
“這是二老爺,二夫人。”
二老爺姬盛是個儒雅俊逸的男子,面容和善,笑意滿臉,一看便是很好相處的樣子,他是庶出,生母已過世,夫人姓李,是個世家的嫡女,在大梁,嫡庶分別是很大的,饒是如此,姬家的庶子也仍叫不少世家趨之若鶩。
二夫人有些清高,笑容淡淡的。
二人都給了紅包。
喬薇接過,客氣地道了謝。
榮媽媽帶著喬薇走到了右邊的下首處,指著一個身著紫色華服的美婦與一個穿著褐色錦衣的男子,“這是四小姐,這是姑爺。”
美婦想來就是姬霜了,姬霜的容貌略遜于姬婉,卻也是美艷動人的模樣。
姬霜親熱地拉過喬薇的手:“好侄媳,我可是把你盼來了!你不知道我盼這小子成親,盼得眼珠子都要掉了!后聽你祖母說,他女人孩子都有了,我又恨不得把你們全都搶來!欽天監原本給你們定的臘月的日子,我與他們吵了一架!我說一家四口好生生地要團聚,你們還不讓是吧?他們方把日子給改了。”
喬薇皮笑肉不笑,敢情是你這么“著急”啊,我就說這婚禮怎么來得這樣快呢?!
姑姑什么的太不可愛了!
姬霜是姬冥修的嫡親姑姑,其親厚程度非二房可比,她送了個大紅包,又悄悄塞給喬薇一個小的。
姑父秦冰羽出身不高,卻做得一手好學問,是隆帝十一年的庶吉士,不知為何沒有入朝為官,長得斯斯文文的,脾氣很好的樣子,似乎還有些……靦腆。
姬霜笑道:“別介意,你姑父就是鋸了嘴的悶葫蘆!但他最是熱心了,你有空一定要來北府玩!”
喬薇客氣道:“我會的,多謝姑姑,多謝姑父。”
喬薇見過長輩之后,丫鬟婆子領著兩個容顏清麗的姑娘上前給喬薇請了安,一個是姬霜的女兒姬婉瑜,年方十四;一個是二老爺的女兒姬如月,年方十五。
聽名字,便知身份高低了。
婉瑜是嫡女,如月是庶女。
姬霜的肚子里還懷著一個,五個月了,大夫都說是個小子。
這之后,老夫人又讓景云與望舒叫了人,盡管昨日早已見過,可昨日沒紅包,今天叫人是有紅包的。
一圈下來,兩個小包子的荷包都塞滿了。
氣氛總算是輕松了不少,之后,姬霜打頭陣,逮住兩個小包子一個勁地逗,逗得一屋子人都要笑翻了,半個上午,便這么過去了。
眾人起身,向姬老夫人告辭。
姬老夫人點點頭:“你們先去忙,晚上記得過來吃飯。”
姬家太大,走動不便,平時各吃各的,今日是新婦進門,按照慣例,一家人一塊兒聚一聚。
眾人應下,挨個出了落梅院。
喬薇也準備領著退下,卻被姬老夫人叫住:“小薇,你留下,我有話與你說。”
喬薇拍拍小包子的肩膀:“去院子里玩。”
景云與望舒開開心心地去了。
姬老夫人拉著喬薇的手回了屋,打開箱子,取出了一個精致的桃木盒子,喬薇打開一看,全是琳瑯滿目的首飾。
姬老夫人道:“我上了年紀,這些東西都戴不了了,你拿去戴吧?”
一匣子全是金的!黃金、紫金、赤金……
喬薇的眼被晃花了。
“喜歡嗎?”姬老夫人問道。
喬薇吞了吞口水:“喜歡。”
這么多金子,誰不喜歡?哪天沒錢了,拿出去當,沒準能當出一棟別墅來。
姬老夫人就愛她這直率的性子,拍了拍她的手,慈祥地說道:“喜歡就好,我庫房還有一些,明日讓榮媽媽收了,給你送過來。”
喬薇道:“不用了,這一盒子就夠了,太多了我也戴不完。”
她本身不愛戴首飾,都是攢著,等以后好賣錢的,但這一盒就夠了,再多她就不好意思了。
姬老夫人倒也難得的沒有勉強,與她說了會兒話,問了些從前在鄉下的日子,她都斟酌著說了。
其實她過得怎么樣,姬老夫人隨便派人問一問就知道了,她沒必要撒謊,也沒必要添油加醋。
兩個小家伙在院子玩投壺玩上了癮。
“我們中午可以在曾祖母這里吃飯嗎?”望舒哀求地問。
喬薇點了點她腦袋:“這么快就不要娘親了?”
望舒抓著小腦袋道:“哎呀,不是不是,我們要娘親的!”
喬薇一笑:“行了,你們玩吧,別鬧得太厲害了,曾祖母年紀大了,你們凡事得小心些,不許撞到、磕到,尤其是望舒。”
望舒吐了吐舌頭。
喬薇帶著碧兒出了落梅院。
碧兒小聲道:“夫人,剛剛奴婢打聽了,大夫人姓荀,祖籍是姑蘇的,父親是姑蘇的大官兒,她是家中的長女,才情兼備,在姑蘇一帶頗負盛名。”
喲,還是個才女啊。
喬薇挑眉:“我公爹是慕名求娶她的?”
“不是。”碧兒與小魏相處久了,也成第二個消息小能手了,喬薇與姬老夫人在里頭敘話,她抓著幾個婆子,刷刷刷地把消息套出來了,她道:“大夫人在姬家住過幾年,很早便與老爺認識了。”
喬薇摸下巴:“很早是多早?我瞧她與冥修差不多年紀,我公爹認識她的時候,她還小吧?”
碧兒點頭道:“是挺小的,那會兒公主還健在呢。姑爺從前不住姬家,老太爺反對老爺與公主的親事,老爺帶著公主住在四合院,生下了婉小姐與姑爺,姑爺長到六歲全家才搬了回來,荀氏也是差不多那時候住進姬家的。”
“為什么要住進來?”喬薇狐疑地問。
碧兒道:“她父親與姬家有點關系,臨死前把她托孤給了姬家。”
托孤,呵呵。
真狗血。
喬薇淡道:“住了多久?”
碧兒想了想,說道:“一個媽媽說五年,一個媽媽說七年,奴婢也不知該信誰的,反正她倆都說公主在世時挺喜歡荀氏的。”
喬薇譏諷地笑了:“哈,那我婆婆知不知道她喜歡的小姑娘,長大以后爬了她丈夫的床?”
“這……”碧兒不知道該怎么接話了,她原本還想告訴夫人,荀氏起先在姬家過得并不好,大家都不拿她當回事,是公主來了之后,見她可憐,把她要到身邊,她的日子才一天天好起來了。可現在夫人生氣了,她不敢再火上澆油了。
“不要臉。”喬薇冷聲道。
碧兒被嚇得夠嗆:“荀氏……是挺不要臉的。”
喬薇呵呵道:“我說我公公啊,人家托孤給姬家,他合該當女兒看待的,怎么養到自己房里去了?我要是人家親爹,現在都能從墳里爬出來。”
“她爹恐怕……挺含笑九泉的。”碧兒訕訕說道。
一個小小的孤女,居然能嫁給姬家的家主,這簡直是祖上燒高香了好嗎?
是啊,可不是燒高香嗎?一個孤女,無依無靠的,就靠著父親生前掙下的名聲,華而不實,又有哪個高門愿意迎娶這樣的女子?縱然姬家愿意給她做靠山,可到底不是親生的,又能靠多久?
留在姬家,確實是她最好的出路了。
如今她又生下了兒子,無論如何下半輩子都有了倚仗。
“嘖,這小后媽是個人物啊。”
哄得了公主,嫁得了家主,她要不是人真的好到了極致,便是手段高到了一定的程度。
喬薇淡淡一笑:“有意思。”
說話間,主仆二人出了院子。
荀蘭與姬冥修站在槐樹下,姬冥修大半個身子背對著這邊,喬薇看不清姬冥修的神色,倒是看清了荀蘭的,姬冥修不知與她說了什么,她臉色不大高興,眉心微微地蹙著。
連蹙眉都透著一股子仙氣,真是美得天地都失了顏色。
她開口,似乎是要解釋什么,卻一眼看到了站在落梅院門口的喬薇,又把話頭咽下了。
她轉身離開。
喬薇走上前,與姬冥修并著肩,望著她逐漸消失的背影,似笑非笑地說道:“青梅和竹馬說了什么呢?”
姬冥修濃眉微蹙,朝喬薇看了過來。
喬薇掩面打了個呵欠:“不說就算了,我還懶得聽呢!碧兒,我們走!”
“是。”碧兒給姬冥修訕訕地行了一禮,追上喬薇的步子,回了青蓮居。
青蓮居是并不是公主生前所住的院子,荀蘭的桐院也不是,這就是做公主的好處了,人家在姬家建了自己的公主府,后面就算來一百個小后媽,也沒一個住得進去。
公主去世后,大概是怕睹物思人,姬尚青與姬婉姐弟從里頭搬了出來,起初是住桐院,姬婉出嫁后沒多久,荀蘭嫁進了桐院,姬冥修再住里面不合適,便搬進了青蓮居。
青蓮居原本就是給姬冥修建的,只等他哪日娶了親再用,他提早搬進去,并無不妥。
只是他盡管搬進來,一年加起來住的日子還不超過一手之數。
下人是誰,他也叫不出個子丑寅卯來。
喬薇坐下,喝了口冷茶,對碧兒道:“咱們屋子是不是太冷清了?”
碧兒點點頭,不解地說道:“是啊,都不見幾個人,按理說夫人是過門的新婦,給公婆敬完茶后,下人就該來挨個給夫人請安了,然后告訴夫人她們叫什么、平時都做些什么活兒,請夫人示下。”
喬薇就道:“那你覺得她們是為什么沒來呢?”
碧兒遲疑了半晌:“姑爺……吩咐的?”
喬薇淡笑:“吩咐她們連口熱水都不燒給我喝?恐怕是有人想給我下馬威吧?你去把她們叫來,我認識認識。”
“是。”碧兒出了屋子,半晌,卻只帶回一個做灑掃的媽媽。
那媽媽姓吳,身材矮胖,一雙手長滿了繭子,一看便知是個苦心勞作的。
她進屋,給喬薇磕了個頭:“奴婢吳氏,叩見夫人!夫人萬福!”
喬薇淡淡一笑:“吳媽媽,院子里的人都去哪兒?”
“這……”吳媽媽低下頭眼神閃躲。
碧兒叫了一圈人,一個有分量的都沒叫到,只叫來一個傻呆呆的灑掃仆婦,本氣不打一處來,這媽媽還不好好回話,當即怒斥道:“我家夫人問你話呢!你聾了還是啞了?”
吳媽媽抖抖索索,整個人伏在地上:“奴婢不敢……”
喬薇語氣隨和道:“媽媽別怕,我并非有意為難你,只是有些好奇,院子里的人都上哪兒去了,我記得昨夜我洗澡時,光是給我提水的媽媽就有十多個,怎么才一會子功夫,就全都變不見了?”
吳媽媽害怕,不敢說。
碧兒壓下火氣道:“你抬頭看看問你話的人是誰?是少爺的新婚妻子,姬家的少夫人,青蓮居的女主人,你是幫著誰藏著掖著,不敢與少夫人交底?你怕得罪了那人,少夫人護不住你么?”
不得不說碧兒不愧是在宅子里混過的,三兩句話便戳中了吳媽媽的要害,吳媽媽將頭埋得更低了。
喬薇云淡風輕道:“你要明哲保身可不行,你既被我逮住了,就沒有全身而退的道理,要么,是自己老老實實地交代了,要么,就是我逼著你交代。碧兒。”
她使了個眼色。
碧兒會意,從爐子上拎了一壺滾燙的開水。
吳媽媽一回頭,看見那燒得通紅的壺底,嚇得猛一個哆嗦,險些暈了過去。
喬薇不咸不淡地說道:“我只給你十個數的時間,我數到十,你還不交代,就別怪我手下無情了,一,二,三,四……”
數到五時,吳媽媽便扛不住了:“少夫人饒命,我說!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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