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時候這就是命運,當你不認識也不了解一個人的時候,會因為種種原因從根上認為他就是個惡人,他做的就是壞事,畢竟,你看到的只是過程又或者是結果,往往判定一個人的好壞也是由過程或者是結果來決定,起因?除了歷史學家、作家、導演之外,誰會在乎呢?
朱旺看見的只是自己兒子在人家手里變成了待宰的羔羊,他當然希望這一秒兇手就被降下天罰肝腸寸斷,可是,卻根本不知道在今天之前,也就是幾年前的那個晚上,童年逃出去以后經歷著什么。
一個被化學品嗆壞了內臟才從儲藏罐里逃出來的人經歷著非人一般的折磨,他應該去醫院的,但醫院門口站著幾個五大三粗布滿紋身的家伙讓膽小的童年不知道往前一步是什么結果;他更應該去報警,畢竟這次孟海的殺人未遂已經坐實了,可那一刻身上的體能絕不可能支撐他走到派出所。至于電話,剛摔進儲藏罐里便壞了。
什么?
借個電話報警?
童年想過,也做了,可路邊的人一個個都覺著這個面色慘白且毫無外傷還渾身污穢的孩子是個騙子,用異樣的眼光看過來的一瞬間甚至驚動了在醫院門口的流氓,逼得童年轉身就跑,慌不擇路的撞進了一片臨近拆遷被扒了一半的危房里才算是躲過一劫。
他再也跑不動了,不停干嘔到胃直抽搐,渾身上下不服輸的勁兒像是有螞蟻從內部正一點點破壞了體內的每一個器官。童年躺在地上疼的冷汗直冒,漏風的墻體讓冬天的溫度不斷侵襲著他的身體,很快,在頭昏腦脹中,一個本該健康、快樂、無憂無慮的大男孩在垂死掙扎的邊緣昏了過去。
然而這一切還沒有結束,當施工隊趕到拆遷區,根本不知道被拆了一半的房子里還有人,鉤機沖上來推到半面墻體連帶著棚頂一通砸下的瞬間,那個昨天晚上還氣勢洶洶要找孟海算賬的少年被徹底埋在了廢墟里。或許,要不是這樣他連那個冬天都熬不過去就會被直接凍死,像眾多喝醉了酒的醉漢。
當傍晚來臨,拾荒者趁著施工隊撤了以后開始重新進入這片區域,一個背著竹筐的老人正在廢墟中撿起一根一根飛起鐵絲,他是靠變賣廢品為生的人,掙的便是辛苦錢,可怎么也不會想到今天最大的收獲竟然是個人。
“啊!”
扒開廢墟的拾荒者看見被塵土埋的一只手時嚇了一跳,一般這個時候正常人的反應絕不可能是把人救起來,但凡有點生活常識的都會立即選擇報警。偏偏就在拾荒老者拿出手機準備打出報警電話的那一刻,廢墟中傳來一句虛弱不堪的話:“求你,別報警,救救我。”
已經兩個小時了,童年從重新擁有意識到等來人救他足足等了兩個小時,這兩個小時正是施工隊的人偷懶磨洋工的時候,他曾經想過放聲呼救,但被嗆壞的嗓子始終無法喊出讓人關注的聲音,那種絕望,讓這兩個小時中的他度日如年。
他也曾滿心善良的相信道義和公理,可你們遲到的那一刻,邪惡就一定會沖出來截胡。
老人扒開了土費勁巴力將人拉了出來,借著夜色將其運送回周圍的拾荒者聚集地,也就是個勉強能夠容身的棚戶區時,童年的一生,都改變了。
曾幾何時,陳達和宗航、大楊、小六子他們幾個聊天時,看見有兩個女孩從刑警隊門口經過,那時候已經大半夜了,他們身為警察當然不會去逗這兩個女孩,大楊很有正義感的說了一句:“這大半夜的倆姑娘多不安全。”他實在是見了太多類似的事情,才會有此感悟。結果宗航特別損的來了一句:“就這倆姑娘的長相,你放心,絕對安全。”大楊沒聽懂的問道:“你什么意思?”
小六子來了一句:“人家漂亮姑娘喝多了躺馬路上都有地方住,就這倆,喝多了躺馬路上都沒地方住。”
噗……
陳達將嘴里剛喝下去的飲料都噴了出去,罵了一句:“你們幾個可真損。”
對,漂亮女人會有人對他們心存不軌……然而一個始終孤寡,住在棚戶區里的拾荒者,撿到一個拆遷區內被倒塌房體壓著還祈求自己不要報警的男孩時,怎么就那么聽話沒有撥打報警電話呢?
那是童年噩夢的開始,從那一天開始,這個世界的所有善意都在與他無關,無法動彈的身體如同電影中被惡霸三姐妹堵住的肖申克,除了絕望的眼睛,什么都沒有剩下。
“我問你,在你們那幾個同事辭職之前的晚上,孟海是不是分別見過他們幾個,尤其是單獨的,在夜里,靠近儲藏罐的位置?”
當童年又一次問出問題,朱旺痛苦的低下了頭,他痛苦的是自己的無能為力,明明孩子就在眼前卻根本救不了!
“我不知道啊……”
童年很明顯沒有耐心了,他在這多待每一分鐘腦海中都會想起自己受苦的畫面,他記得,自己躺在那個拾荒老者床上的日子里每天只能喝粥,還記得每次那個王八蛋完事以后還會馬上一句‘像個死人一樣’,這一刻,童年只希望事情快點結束,這才親自參與了進來,本來,他不需要這么做的……vp
“我能讓你想起來。”
“啊!”童年手上一用力,孩子脖頸間的傷口處開始往外冒血,那小男孩大喊一聲:“爸爸,我疼!”的瞬間,朱旺的心都要碎了。
“別啊!”
“求求你,別傷害他。”這是一個父親最后的祈求,也是唯一能做的事了。
童年凄厲的嘶吼著:“那你還不快想!”
“我想,我想還不行嗎!!”
朱旺低下了頭,在眾多記憶中尋找,偶爾還想要快近似的希望盡快翻遍所有記憶……終于,他想起來了,就在不久之前,廠里拆除了一些自己沒見過的設備,這些東西平日里放在什么地方沒人知道,但是這東西運送出廠的那天夜里,也就是凌晨四點鐘的時候,朱旺正在值夜班。第二天下班的晨會上,老板親自召開全體人員大會,對所有工作人員大肆表彰,也不知道為什么孟廠長會那么開心,明明最近生意并不好,但,那次會議的結束,他本想溜須拍馬的靠近孟海去說上兩句話,卻剛好聽見了孟廠長和辭職人員當中的一個說了這么一句:“你呀,晚上來廠里一趟。”
“對,孟海就是這么說的!”朱旺很肯定的向童年描述著:“絕不會錯,這是我親耳聽見的。”
童年追問:“然后呢?”
然后?
怎么還有然后!
朱旺繼續思索,接著說道:“接著的幾天沒發生什么特別的事……”
刀尖繼續往脖頸伸出探去的聲音傳了過來,小男孩已經癱軟在了那個男人手上,朱旺大叫:“你他媽的不是人!”
結果童年快速拔出手中的刀,迅速竄到另外一個被捆著的老婦人身后,將刀尖再次逼在了她的脖頸之間:“早就不是了。”
“媽!”
朱旺狂吼,人像是瘋了似得胡亂說話:“那幾天,幾天,我們進行全場大掃除,給廠區拔草、為辦公室區域擦玻璃,還給二號罐清理了出來,加固了車棚……”
“等一下。”童年聽懂了什么似得說道:“二號罐?”
“對啊,里邊裝的是腐蝕性化學藥劑,調配后凈化污水的效果特別好。”
嘶……
童年倒吸了一口冷氣,他好像知道發生了什么:“跟我說說那幾個你不經常見到的危險品部的人都是什么情況。”
“情況?我們平時交往不多,誰知道人家家里是什么情況,不過和人事科的人喝酒的時候聊過危險品部,人事的人說,那個部門好像只要天煞孤星,結過婚的不要、父母健在的不要、不是孤家寡人的不要,我們當時都以為這是個玩笑,誰也沒有在意啊。”
“那不是玩笑。”
童年總算知道了,他全明白了,只有這種人死了才不會引起麻煩,如果自己是警察,就可以查這些人的籍貫,通過交通網絡看這些人有沒有離開過臨市,可是現在,他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查不到。當然,即便他可以查,估計這些人也絕不會出現在需要身份證登記的任何車輛上,對于警察來說,這些人叫失蹤,對于童年,這些人絕對是實打實的死了。
那天,天陰的很快,沒過多久就來了一陣晴天雨,雨下到最大的時候,童年從朱旺家的院子里走了出來,還專門帶上了大門,獨自嘀咕著:“還有二十七天。”于雨中孤獨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