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陳達在別墅的餐桌上看見了一封深情款款的信,信旁邊擺放著一個戶口本,戶口本內是自己與父親范海濤、母親姚春枝的親屬關系,看著十分冷淡,內里卻比任何證明都更有力量。而那封信,則卑微很多。
她說:“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也許你對我已經沒有任何印象了,沒關系,這和剛出院的時候一樣,那時候我每一天都要解釋一次自己是誰,你是誰……”
她還說:“我是你未來的妻子,我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后要管你叫爸爸,至今沒有結婚的原因是你一直都在養傷,我又懷了孕。”
“至于你,是梁城刑警隊的隊長,是這座城市當之無愧的英雄。你曾為了救自殺者和他一起墜樓;也曾幫丟失孩子的母親翻遍了整個梁城找回孩子,你在這座城市所接受贊譽無與倫比……”
陳達心中有了個疑問,警察都是跟家人報喜不報憂的,自己真要是曾經為了救自殺者墜樓,這事兒怎么會讓懷著孕的媳婦擔驚受怕?除非是她和自己經歷過……
老陳放下了那封信,在信紙旁邊還有一張照片,這兩樣東西遠沒有那戶口本有說服力,盡管她在照片中穿著護士裝,胸口還帶著工牌。
“喂。”
陳達拿起了家里的電話,通過114找到了醫院的電話號碼后,想都沒想就播了過去。
“您好,請問您是?”
“哦,我是陳達,我想找……”
“陳隊長,找劉蕓吧?您還認識我不?當初你住院的時候我你們那個樓層的護士長,最近才調過來……”
陳達聽著,隨口說了一句:“是么?”
“對了,陳隊長,您的病情怎么樣了?”
“劉蕓在么?”他似乎不太想多說。
“找劉蕓得打手術室外的辦公室的電話,陳隊,我這兒是總機,您等著,我這就給您轉過去。”
陳達趕緊攔道:“等一下,我問個事兒。”
老陳拿起了那封信:“前兩天兒,聊天的時候劉蕓說過這么個事,她說看見過我救了個想要自殺的人還和那人一起墜樓了,可我一點印象都沒有。這不,她還生氣了,你說,就我這個記性,是不是不該挑這上邊的毛病?弄得我現在逢人就打聽,問問有沒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生怕這劉蕓沒完沒了……”
電話里的女人回了一句:“劉蕓怎么能挑這事兒呢?記性好的老爺們有幾個能記住節日、生日的?更何況是您?陳隊,您別擔心,這事我知道……”
剛失憶的時候,陳達遠沒有現在這么坦然,他從刑警隊發號施令的靈魂人物一瞬間變成了悶葫蘆,還是那種見誰都扭頭,既不認識也不想知道曾經是不是認識的類型。
慢慢的,他抑郁了。那每天醒來活的像個傻子,見著范海濤都得讓人介紹,還好得了?
當時唯一能和他聊兩句的,也旁邊病床一個患者,人家沒啥事,就是個良性腫瘤,手術都做完了,醫生和家里親屬都告訴那個患者說沒什么事,過兩天就能出院,但這個兩天一直過了一個月,醫院也沒放人。
病人慌了,四下打聽,愁的沒招了就開始胡亂猜疑,想到點什么就和陳達嘮嘮,最后就開始作妖,和家人沒完沒了的發脾氣,家人實在扛不住了才說,說他腦子里根本不是良性腫瘤,是癌。
對于一個失憶的人,陳達當然沒什么心思管別人的事,問題是他們倆嘮嗑的時候這個貨把陳達也帶了進去,說了一句:“你還不如我呢,每天都不知道自己是誰。”這句話讓陳達明白了他竟然比人家在醫院待的時間還長,長期的抑郁讓他一下就接受不了了,心里冒出了‘與其每天這么活著,還不如死了’的想法,趁著沒人在身邊爬上了頂樓。
陳達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想的,就是感覺壓抑、喘不過氣,想著從樓上跳下去就算是解脫了。
先發現陳達的是劉蕓,她打樓下經過,看了一眼發現樓頂站著的是老陳時,直接沖上了頂樓。只是,上來以后她傻了,陳達根本沒有任何自殺的舉動,反而在樓邊上勸著別人。
那個人正是老陳同病房的人,他聽說家里為了準備下一輪的手術費連房子都賣了的時候,接受不了這么大的壓力走到了樓頂。
陳達一開始也不知道樓頂還有其他人,上來就聽見有人在打電話:“你聽好了,要還是我媳婦,馬上把房子買回來,你還有個兒子,現在這個時代沒有房子哪有姑娘愿意和你兒子結婚吶?”
他當然聽不見電話里說了什么,可從對話中卻能聽出一二:“什么叫不用我管了?你一個月才四千多塊錢的工資,真把房子賣了、錢扔到我這個必死的人身上,你們娘倆睡橋洞去么?你怎么讓我死都死的不踏實呢!”
說完話,他憤怒的將手機扔到了樓下,嘆著氣愁眉不展。
“陳達!”
此刻,劉蕓沖上來的呼喚聲驚擾了那個病人,他立即在樓頂站起身來喊道:“別過來!”
陳達那個氣啊,要是劉蕓不上來,他悄無聲息的過去在對方背后把人抱住,事兒不就解決了么?哪至于事態僵化?
他可忘了,自己上來根本不是為了同病房的病人,是來結束自己的,但當其他人出現生命危險的時候,慣性思維讓他將任何事情都拋諸腦后,必須以民眾的生命財產安全為主。
“伙計,多大的事啊,不至于走這一步。”
陳達沒搭理劉蕓,先跟當事人聊了起來。
“你知道啥啊?我不是有錢人,知道不?一輩子辛辛苦苦就攢了一套房子,這生活剛好起來,兒子也要高中畢業了,等他上了大學,娶了媳婦,我們倆就打算去市郊租個院,把房子留給小兩口。現在好了,房子賣了,誰還和我兒子結婚?要是能賣了房子救下我這條爛命也行,可我這是癌啊,不治之癥,總不能兩頭都落空吧?好歹也得留一頭兒吧?”
他低下了頭,像是不在掙扎似的:“我認命了,真的,服了,這輩子就這么地吧,我這一死,他們娘倆用賣房子的錢再把房子買回來,該怎么過日子就怎么過日子,比什么不強?何必跟我較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