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瞬間。
黎秋生就發現自己來到了一處現代化的房間內。
心中暗罵的同時,他走到了窗前,看到了窗外那最為顯著的高塔建筑。
這里是……
東境魔都?!
那狗日的家伙居然將自己送回了東境魔都?
“咔嚓。”
身后傳來房門打開的聲音。
一個中年男人端著兩杯咖啡走了進來。
他不顧黎秋生警惕懷疑的目光,徑直走到了他的身邊,與他并肩而立,望著窗外的景色。
接過對方遞來的咖啡,黎秋生忽然生出股怪異的感覺。
就好像一下子從叢林生活回歸到了現代生活。
他抿了口咖啡,結果下一秒就全都吐在了面前的玻璃窗上,苦的眉頭皺在了一起。
中年男人愣了下,歉意道:“抱歉,我習慣了不加糖。”
黎秋生將杯子重新塞回男人的手中,毫不避諱地連呸了好幾口。
末了,他打量著中年男人,突然道:
“別和我說你是我爹,看到這拳頭了嗎?下一秒就落你臉上!”
中年男人怔怔站在原地好幾秒,才反應過來。
他哭笑不得,望著面前的這位名副其實的“小祖宗”。
眼底閃爍著猶豫掙扎之色。
如果自己蘇醒的記憶無錯的話,站在他面前,這個百歲都未到的年輕人,正是他安第斯·諾戈爾曼的老祖宗。
也是諾戈爾曼家族史上最偉大的男人的唯一子嗣!
沉默良久后。
安第斯輕聲開口道:“晚輩安第斯·諾戈爾曼,有幸能得見小祖真容。”
黎秋生愣了下,被眼前的展開弄的一時懵了。
半晌后他才狐疑道:
“你叫我什么?”
安第斯神色淡然道:“小祖,按照后世重新劃定的輩分,小祖位列我諾戈爾曼家族第二代血裔族第一序位,您的父親是諾戈爾曼家族史上最偉大,也是最強大的男人。”
黎秋生沉默了許久,似乎在花費時間消化安第斯口中的內容。
“諾戈爾曼家族?”他喃喃道。
安第斯神色肅穆,躬身行禮道:“按照族譜上的記載,您的原名應是凱撒·諾戈爾曼。您的父親羅蘭·諾戈爾曼開創了家族的新篇章,帶領家族登上了至高的神座!”
“您生來就是諾戈爾曼家族的少族長,也是這方天命神國的繼承者,是天命神系所有神靈都要簇擁環繞的少君!”
黎秋生怔默著,茫然喃喃道:“凱撒·諾戈爾曼?我是北境人?”
中年男人無奈道:“這和北境并無什么關聯……我們諾戈爾曼家族,即便是在老祖崛起前,也是星座級的頂尖勢力。”
“這座世界,只是昔年老祖創下的天命神國的部分殘骸,我族最鼎盛之際,掌管北部星空第十二星座,統御十萬三千九百座星系。”
黎秋生伸手撓了撓臉頰,認真道:“你說的每個字我都懂,可你連起來我就完全聽不懂了。”
安第斯啞然。
重新恢復沉默,面色有些愁苦的中年男人側開了身,伸手示意道:
“請小祖往這邊走,等到了墓地,您應該就能得到解惑。”
黎秋生凝神望去,只見一道虛幻的大門緩緩打開在這間辦公室內。
“墓地?”他低聲道,目光晦暗不定。
誰的墓地?
自己那便宜老爹的墓地?
這家伙剛才吹了一大波,可最后總結,卻都是昔日的輝煌了。
他在心中冷嘲熱諷,腳下卻如生了根般,沒有動彈半步,只是冷冷注視著安第斯,眼底還有著七分警惕。
安第斯平靜道:“晚輩知道小祖如今尚還心存疑慮,可也希望小祖能明白,晚輩并無惡意。”
“晚輩雖迷失了兩萬載歲月,境界一跌再跌,跌到真神境修為,可也不是當下的小祖所能阻攔的。”
對方并非在威脅他,而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黎秋生面色變了變,在心底迅速與那重新匿于他體內的命運女士交流。
只是嘗試數次,卻未見對方回應,隱隱可見那位女士正瑟瑟發抖地蹲在某處角落呢。
怕到這種地步嗎……
看來對方在這方面說的是實話。
自從遇到那位欺詐之神赫爾賽斯后,自己所預見的命勢就全亂了,原定的命運軌跡徹底偏離了既定的航線。
黎秋生面無表情地走入虛幻大門,腦海中則在思索著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
是遇到了同樣掌握命運神權的高位存在,還是在純粹的階位力量面前,命運根本不堪一擊?
隨著他邁入了虛幻的青銅大門,眼前場景再次變幻。
腳下出現的是一條向下盤旋而去的階梯,四周幽暗無光,隱隱可見遠方有無數光點閃爍。
安第斯在前方領路,一路向下走去,途中幽幽講述道:
“其實上次小祖出現在魔都,晚輩就已注意到小祖,只是那時晚輩身處‘迷失之期’,連自身是誰都已忘卻,所以未能認出小祖。”
亦步亦趨跟隨其后的黎秋生,忽然訥訥問道:
“咱家還有多少人?待會不會有一幫人跪在我面前叫我祖宗吧?”
安第斯啞然失笑,語氣遺憾道:
“小祖出世的晚了些,若是放在當年,還真會出現這等場面。
家族四代老祖中有幾位尤其能生,為家族開枝散葉,所以從五代開始我們諾戈爾曼家族的人數便出現爆發性增長。
單是第六代,就有上千族人,到了第九代,諾戈爾曼家族純血族人已有數萬。
如果是當年的話,除去寥寥幾位二代老祖,族內任何人見到您都得行禮,叫上一聲老祖宗。”
黎秋生下意識想象了下那幅畫面,不禁感到了古怪。
誰見都得喊祖宗,偶然還行,似乎還挺爽的,可若時間一長,好像也有些不自在。
只聽安第斯再次幽幽嘆道:“可那終究只是曾經,如今我諾戈爾曼家族,按照老祖的說法,就只剩下兩個半了。”
黎秋生怔默當場,心底忍不住涌出一種說不上來的悸動。
他的心臟被重錘狠狠擊中,那一瞬間的阻塞讓他喘不過氣。
到了第九代就有數萬純血族人,可如今就只剩下兩個半?
其他的人……就都死了?
這家伙口中的老祖……又是何人?
“這兩個半中,兩個分別是我與小祖,那半個自然就是老祖了。”
安第斯平淡說道。
他腳步未停,也未曾停步回頭,在前方帶著路。
腳下這條盤旋而下的階梯恍若沒見盡頭,黎秋生感覺在黑暗中走了數十分鐘,卻連盡頭都未看到。
兩人一前一后,一問一答。
黎秋生旁擊側敲著關于這個諾戈爾曼家族的消息,對方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老實的沒讓他看出半點破綻。
在中年男人的口中,在老祖登頂星空后,諾戈爾曼家族便徹底站在了這方星空的最頂端,是統御天命星座的頂尖勢力。
鼎盛時期的天命神系,絲毫不遜色于破碎海等原初勢力,僅在古老的大日、黑夜神系之下。
他說的每一個字黎秋生都能聽懂,可組合在一起,黎秋生只覺得遙遠而陌生。
因為那些東西距離他實在是太過遙遠。
他甚至無法想象那些偉大的畫面。
而中年男人口中的老祖,他的那位便宜老爹,更是這方星空后天生靈中最偉大的存在之一,一度被認為是后天生靈的領袖。
這種感覺就好像他本以為自己是這方世界某位神靈的子嗣,可眼前人卻告訴他,這方世界只是他父親麾下無數世界、星辰中的一座罷了。
而黎秋生更不知道的是,這種因為遙遠而陌生的感覺,其實他的那位大哥曾有過不止一次。
當腳下階梯終于走到盡頭。
黎秋生雙腳站在了滿是碎石子的沙地上。
矗立在他們面前的,是一扇巨大的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青銅古門。
安第斯走到門前,雙手按在青銅古門上,緩緩推開了塵封的大門。
第一縷光線穿過門縫照射到黎秋生的眼中,映照出萬千琉璃光彩。
門后一尊神圣而威嚴的神像巍峨于天地間。
如此熟悉。
神像的面龐與他有著六七分的相似。
而神像之下,則有個與神像一模一樣的男人正翹首以待。
神像下的男人望向門外的黎秋生,甚至朝他揮了揮手,笑容滿面。
本以為自己能自如面對,甚至是冷嘲熱諷幾句的黎秋生,突然心生惶然。
那種近乎撲面而至的血脈牽絆感在明確的告訴他,面前的男人就是他的父親。
來自血脈的親近,讓他下意識覺得眼前的男人是天也是地。
這種令人沉醉,從未有過的安心感,仿佛在清晰地告訴他——
眼前之人已然將所有一切都一肩挑之!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進的大門,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一步步走到男人的面前,腦海中只覺一片漿糊,渾噩不定。
當他回過神來,自己已經站在了男人的面前。
眼前的男人比自己還要矮上一分,肩膀也并不寬厚,滿臉笑意,隨和的就好像一個老好人,毫無安第斯口中應有的威嚴。
他沒有自己想象中的多么神圣如神,反而平凡的就如同一個普通人。
黎秋生突然揮拳砸向這家伙的臉上!
這一幕看的安第斯背生冷汗,卻只能低眉順目,視而不見。
只見男人面色一正,低喝一聲,擺出一副煞有其事的拳架,探手抓住迎面而來的拳頭,神色凜然不慌,儼然一副武學高手的架勢。
怡然不懼地接下這一式親情破顏拳后,男人沖黎秋生擠了擠眉。
黎秋生大怒,又是一腳撩陰腳,看的男人一頭冷汗,心中則暗自嘀咕著不愧是親生的!
最后,男人一手抓住黎秋生的右拳,一手握著他的腳裸,還一邊往后小跑,逼得黎秋生不斷單腳跳。
“你放手!”
被帶著溜了一圈后,黎秋生怒道,神色卻是灰頭喪氣。
確認過了,是自己打不過的模樣。
男人笑瞇瞇放開手,負手而立,頗有一番高人風范。。
這對父子各自人生中的首次父子局,老父親取得了全面勝利。
而說來古怪的是。
從未真正意義上相見的二人間,那份本應存在的隔閡與陌生感,在此刻隨著兩人的較量消弭了不少。
黎秋生板著臉,伸出手,理直氣壯道:
“老子的遺產呢!”
老父親看著眼前與自己有著六七分相似的小家伙,笑容快意而欣慰。
不愧是自家崽子,這無恥的程度和年輕時的自己有的一拼!
另外這打蛇上棍的能耐也絕對是血脈遺傳,屬于這方星空頂級的!
嘖嘖,即便是放眼整座大宇宙星空,又有幾人能在微末草芥之時便與原初級神圣稱兄道弟?
舍我羅蘭·諾戈爾曼以外,唯吾兒是也!
用西部那位大淵之主的話來說,吾兒黎秋生有問鼎原初之姿!
男人隨手摸了條金塊塞到黎秋生手中,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
“要不要陪我走一走?”
不等黎秋生回應,虛幻的長河無聲流淌在他們的腳下,水花四濺。
潺潺水流聲如在耳畔。
屬于萬靈的命運如水流般在他面前浩蕩流過。
這便是天命。
是屬于整座大宇宙星空的天命!
亦是男人的原初之證。
這一刻。
黎秋生才真正意識到眼前的男人——
是凌駕在整座星空最頂端的偉大存在!
當命運的長河流淌在腳下,男人一把攬過黎秋生的肩膀,帶著他蹚水而行。
他說咱家當年顯赫一時,不是爹吹牛,封疆畫界,裂土稱王,放眼整座星空也是一方霸主,只是你出生的晚了些,這些場面都看不到了,多少有點可惜。
他說別怪你母親,她是這世上最愛你的人,沒有之一,只因遇到了我這么個無能的丈夫與父親,所以你們母子無緣相見。
他說我兒你之所以在二十年前才出世,是因為你尚未出生時,你的母親被破碎海的邪神偷襲,最終魂歸大淵,是爹當年無能,只留下了你的一縷靈魂本源,卻護不住她,更沒能力去大淵要人。
說到這他頓了頓,面容多了一縷柔和。
他繼續道——
不過沒事,爹已經和那位大淵之主達成了協議,你母親的本源與靈魂會重新投入東部星空的地府輪回,所以你無需擔憂,也無需為此操心。
畢竟在那之后,重新在輪回中找到你的母親,是你爹我的責任。
安第斯沉默地守在青銅古門前,目送著這對父子走向長河的深處,目光復雜無比。
這對父子啊,本應站在這座星空的至高處,與大道齊肩,受萬靈矚目,最終將自身印記烙印于光陰長河,迎來永垂不朽。
可最終卻是歸于沉寂,不復榮光。
曾鼎盛一時的諾戈爾曼家族也因此遭遇了滅頂之災。
而這一切的起點。
卻是一個無比荒謬的抉擇。
諾戈爾曼家族的族長,整座天命神系的領袖,執掌命運長河的男人——
在那一天打散了烙印于命運長河上的原初烙印。
他放棄了對命運長河的絕對控制權,選擇以凡靈之身直面四部星空之主。
最終。
他提出了一個即便是那四位陛下,也必須為之正視的問題。
而在安第斯心中。
那一日為眾生發聲的男人,孑然獨立的背影高聳入云,足以和那四位陛下比肩齊立。